大家被姚小姐的雄心壯志震懾住了,就連陳子錕也不免自慚形穢,覺得自己一個大老爺們還沒人家小姑娘有氣魄,他一拍桌子道:“買汽車,要整就整大的,十輛不夠,起碼二十輛,再挑幾個機靈的去上海學開車,回來統一北京汽車業。”
眾人一起鼓掌,薛寶慶、王棟梁等人更是眼冒綠光,汽車這玩意太稀罕了,人坐在里面就能把車開走,一口氣跑上百里不用歇,汽車夫都穿著簇新的制服,神氣的不得了,據說月薪也高的很,在北京雇個汽車夫,每月起碼二十塊大洋起。
“可是,錢從哪兒出?”寶慶提出了疑問,這也是大家的疑問,一雙雙眼睛望向陳子錕,陳子錕又望向姚依蕾。
姚依蕾拿出了支票簿,向眾人展示著這個薄薄的小冊子,經刷精美的支票上印著交通銀行的抬頭,這個大家是認識的。
“我在上面寫好錢數,再簽個名,就可以拿到交通銀行兌大洋出來,這個叫支票。”姚依蕾說道。
眾人面面相覷,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大家伙每天賣苦力,從早跑到黑,一天下來也不過賺幾十個大子兒,一年下來能存三十塊錢就是挺會過日子的了,人家有錢人隨便寫幾個字就是成千上萬塊錢,這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姚依蕾接著道:“要買就買福特車,比德國車英國車都便宜,我打聽過,T型車美國本土價才850美元,折合現洋兩千九,加上關稅啥的,三千出頭,買多了還能折扣,二十輛也不過六萬塊錢,小意思啦。”
六萬塊!還小意思,大家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六萬塊都能買個王府了,到姚小姐嘴里就成了小意思,這還讓窮人活么。
說干就干,姚小姐拿出自來水筆,在支票簿上寫下“陸萬叁仟元整”的字樣,撕下來交給陳子錕:“喏,你拿著這個,直接去車行訂貨就行,我估計他們沒有這么多現車,得從上海那邊調運,不過沒關系,來日方長嘛。”
陳子錕有些遲疑,他知道如果自己接了這張支票,命運就和姚小姐綁在一起再不能分開了,不過人家一個女孩子,如此上桿子倒貼著對自己好,再矯情的話那還是人么。
他爽快的接過了支票:“算我借你的。”
“瞎說什么呢,本來就是我入股的資本,哼,紫光車廠,現在我才是董事長,那個小誰,給本姑娘倒茶。”姚依蕾得意洋洋翹起了二郎腿。
小順子最有眼色,屁顛屁顛過來幫姚小姐沏茶,腆著臉說:“董事長,您老請用茶。”
“嗯,乖。”姚依蕾一雙眼睛笑成了月牙。
姚公館,姚啟楨怒不可遏,對著太太大發雷霆:“看看你慣出來的女兒,成何體統,居然跟拉洋車的私奔。”
太太針鋒相對:“是你慣出來的好吧,什么都由著她的性子來,現在事情出來了又來怪我,早干什么去了。”
正吵著,管家來報:“老爺太太,有人來收賬,說是小姐在外面欠了錢。”
“什么?”
“小姐昨天賒賬買的家具、被褥、瓷器擺設什么的,掛的府里的賬。”
“讓他們給我滾,誰欠的帳找誰要去。”姚次長心煩意亂的擺擺手,這種小事讓管家打發了就行。
忽然他靈機一動,一個好辦法跳了出來。
女兒從小錦衣玉食慣了的,斷了她的供應,還不乖乖的回來。
立刻拿起電話,打到交通銀行,下令凍結姚依蕾的所有賬戶。
這一招可真夠狠的,下午的時候,那些商家就都跑到紫光車廠,一邊賠罪,一邊將昨天送來的家當全都搬回去了,姚小姐知道要壞事,開了一張支票讓小順子拿到交通銀行去兌錢,不出所料,一分錢也兌不出來。
這下姚依蕾傻眼了,身上沒帶多少現鈔,只有支票和存折,可是大話已經說出去了,可沒法往回收,她只好打起身上首飾的念頭來。
雖然姚小姐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但畢竟只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在首飾珠寶的積累上,甚至還不如一般殷實人家的太太,她總共就只有十幾件首飾,還都是三錢不值兩錢的普通貨色。
不管那么多了,統統拿到當鋪去,項鏈戒指手鐲往高高的柜臺小窗口里一放,老朝奉居高臨下,透過老花眼鏡輕蔑的瞥了一眼姚小姐,拿起首飾拉長腔調:“金戒指不是足赤的,最多18K,翡翠水頭不足,不是老坑貨色……”
姚小姐從沒來過當鋪這種地方,瞅見高高的柜臺,窄小的窗戶,還有一臉傲慢的朝奉,就滿肚子的不高興,不等他說完就擺擺手道:“能給多少?”
朝奉撥了撥算盤,帶著譏笑道:“您這點家當,最多當五百塊。”
“什么!五百,你窮瘋了吧,這可是我花一千塊買來的。”姚小姐瞪大眼睛,故作夸張狀,其實這些首飾值多少錢她也不甚清楚,虛張聲勢而已。
朝奉道:“小姐,當鋪就這個規矩,要是原價收購,我們還做生意么?您要是想多換點錢,就死當,我給您八百塊。”
“死當就死當。”姚小姐很不耐煩。
朝奉收了首飾,給姚小姐開了當票,上面注明死當,又拿了張八百塊錢的莊票給她。
姚小姐拿著莊票和當票出門,白花花的太陽照在頭上,她嘆口氣:“沒想到本小姐居然落到這步田地,爹地媽咪,你們想看我的笑話,門都沒有。”
姚公館,當鋪朝奉奴顏婢膝的站在姚次長面前,將姚小姐當掉的首飾如數奉上,姚次長當即開了張一千塊的支票給他,打發了出去了。
姚太太走過來,滿面愁容:“女兒果然去當首飾了,再這樣下去恐怕就要效仿卓文君當壚賣酒了。”
姚次長拿起煙斗吧嗒吧嗒抽著,說道:“哼,卓文君司馬相如,你看他們像么,咱們女兒就不必說了,那個陳子錕,我已經派人了解他的底細了,原來是一個土匪!標準的武夫,我們姚家,絕對不能容許這樣的人進門。”
姚太太道:“啟楨,你要想想辦法才是。”
姚次長道:“我已經想好辦法了。”
這幾天紫光車廠的生意很不好,因為巡警總喜歡找茬,紫光車廠的洋車雖然只有二十輛,但造型別具一格,又裝著四盞車燈,再好認不過了,滿大街的巡警好像串通過一樣,見著就罰款,偏偏車夫們都是些血氣方剛的小伙子,一言不合就動手,一來二去反被扣了好幾輛,車廠生意一落千丈,幾十張嘴嗷嗷待哺,總不能指望姚小姐變賣首飾的錢過活吧。
陳子錕找到許國棟疏通,許國棟也是個痛快人,直接把底露給他:“兄弟,不是我不幫忙,這事兒是交通部姚次長通過吳總監安排的,我是心有余力不足啊。”
堂堂政府次長,通過這種手段來向自己施壓,陳子錕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從警察廳回去的路上,聽到報童在吆喝:“看報了看報了,交通部次長家的小姐和拉洋車的私奔嘍。”
陳子錕掏出一個銅板,看也沒看丟過去:“來份報紙。”
報童一把接住銅板,瞧瞧說:“您換一枚。”
原來這是一枚光緒通寶小制錢,雖然還在流通,但面值太小,基本買不了什么東西,常用的都是當十文和當二十文的銅元。
他拿著這枚制錢若有所思,報童又喊了一聲:“先生?”
“哦”陳子錕摸出一個銅元,買了份報紙隨便看了幾眼,都是些捕風捉影的事情,除了敗壞姚次長的名聲之外,沒啥看點。
回到車廠,陳子錕把薛平順找來問道:“前清一共多少個皇帝?”
薛平順掐指一算:“從順治爺到宣統爺,一共是十位皇帝。”
陳子錕道:“把這些年號的通寶搜集齊全,不費事吧?”
薛平順道:“那費什么事啊,街面上到處都是啊。”
陳子錕道:“那好,您幫我搜羅這些錢,越多也好,一定要年號齊全,我有用場。”
又到木匠鋪子里定做上好的楠木盒子,配上金絲絨的襯里。
再找到辜鴻銘,請他用英語寫了一個簡單的滿清十帝簡介,無非生卒年月,生平功績之類,寥寥幾句即可,辜鴻銘對自己的這位愛徒是有求必應,當即揮毫完成。
最重要的一環,難度也是最高,不過陳子錕有的是辦法,他先找到對自己欣賞有加的肖恩.斯坦利醫生,請他出面約見了已經搬到地安門大街居住的莊士敦先生,大家坐在一起喝了杯咖啡,就把這事兒給辦了。
如今莊士敦的身份是廢帝溥儀的英文教師,讓他出面請溥儀題字并非難事,陳子錕求的字很簡單,就倆字“寶泉”。
過了兩日,宮里有了回音,少年溥儀欣然題字,不但題了字,還加蓋了自己的玉璽,陳子錕馬上找工匠將字刻在木匣子上。
楠木匣子,金絲絨襯里,滿清十位皇帝年號的銅錢按照順序擺在里面,還帶著辜鴻銘寫的簡介,以及滿清最后一位皇帝的御筆親題,這叫一個漂亮,這叫一個氣派。
這盒“古錢”,要擱琉璃廠,往高了說,興許能賣五塊錢,還不一定有人要。
但是在六國飯店這種洋人云集的地方,一百塊錢起,不帶還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