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傾城,這是陳子錕的第一感覺,這個女孩子長的真是太美了,尤其是那種儀態萬方的氣度,更是難以用語言形容。她一身合體的洋裝,分明不屬于精武會。
“難道孫文先生在你心目中是三頭六臂么?”那女子柔美的聲音響起,甜的沁人心脾,眼中含笑,頗有少女神采。
陳子錕撓撓腦袋,道:“那倒不是,三頭六臂那是妖怪,我估摸著這么出名的人物,起碼要身高八尺,腰圍八尺才夠氣派。”
女子掩口而笑,這一笑卻又帶著少婦的風韻,陳子錕不由得癡了,楠楠問道:“你是孫文先生的女兒?”
“不是,我是孫文先生的秘書。”女子笑道,陳子錕心中一喜,卻又聽她說道:“同時我也是孫文先生的夫人。”
陳子錕一陣失落,嘴上卻客氣道:“原來是孫夫人,失敬。”
女子含笑點頭,上臺去給孫文送毛筆去了,這邊陳子錕望著年輕的孫夫人,再看看兩鬢已經斑白的孫先生,不禁感慨道:“一樹梨花壓海棠啊,什么世道!”
“說什么呢?”背后才傳來姑姑的聲音,陳子錕趕緊掩飾道:“我說孫文先生真是一代偉人啊。”
尹維峻飽含深情道:“是啊,先生為國操勞,日理萬機,實乃再造中華第一奇男子,能在先生身邊工作,是我輩之榮幸。”
臺上的孫文在夫人協助下,揮毫潑墨,寫下四個大字“尚武精神”,劉振聲和農勁蓀一左一右將橫幅舉起,臺下頓時一陣熱烈的掌聲。
陳子錕的目光卻停留在年輕貌美的夫人身上,忍不住問道:“孫夫人好像只有十七八歲啊。”
尹維峻笑道:“你看走眼了,夫人其實已經快三十歲了,只是保養得好而已。”
“這樣啊。”陳子錕不敢在這個問題上繼續討論,趕緊換了話題道:“姑姑,您年齡也不大啊,怎么就成了我的長輩了?”
尹維峻爽朗的大笑:“怎么不大,我比你大四五歲呢,你小時候就是我帶大的。”
陳子錕撓撓頭,問道:“當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光復會為什么要收養我?”
尹維峻道:“說來話長,當年我們光復會的同志為了推翻清廷,制定了一個”青銅計劃“收養了五名孤兒加以培養,而你就是其中之一。”
陳子錕還想再問,忽然大門口方向傳來噪雜之聲,尹維峻立刻箭步奔了過去,陳子錕緊隨其后來到大門口,只見黑壓壓一片日本浪人堵在門口,氣勢洶洶的叫嚷著,孫文帶來的衛士持槍和他們對峙,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尹維峻眉頭一皺,上前道:“你們是什么人,有何貴干?”
為首一個浪人說了一串日語,尹維峻道:“小黃,他說什么?”
衛士小黃懂得日語,翻譯道:“他們是黑龍會的,說要來替一個叫岡田武的人報仇。”
尹維峻冷冷一笑,道:“告訴他們,今天誰也別想在這兒撒野。”
小黃大聲將這句話用日語說了出來,頓時激怒了浪人們,手按在刀柄上壓過來,氣勢奪人,兩個年輕衛士握槍的手汗津津的,緊張萬分,這里可不是廣州,而是北洋政府治下的上海,鬧出亂子來驚動了淞滬護軍署可不是能輕易了結的,何況對方是一向難纏的日本人。
尹維峻卻毫不在意,伸手從靴筒里拽出一個長柄炸彈來,一口將導火索的蓋子咬下,小拇指套在導火索上,另一手拔出左輪手槍,一手炸彈一手左輪,如金剛一般佇立在精武會大門口,竟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浪人們被她氣勢威懾住,竟然不敢上前。
陳子錕暗贊道:“好一個巾幗英雄!”同時心里也在嘀咕,看來自己動輒把槍抽刀的脾性,并不是在綹子里養成的,而是從小跟著姑姑耳濡目染學會的啊。
“住手!”一聲日語低喝傳來,浪人們立刻閃開一條路來,一個上了年紀的浪人走了過來,略一鞠躬道:“我是黑龍會上海分會的宮本讓二,閣下是何人?”
尹維峻驕傲的一笑:“小黃,告訴他。”
衛士小黃道:“她就是鑒湖女俠秋瑾的學生,辛亥革命的功臣,曾在克復杭州戰役中手持炸彈第一個沖進巡撫衙門的敢死隊長,長江下游總稽查、軍政府高級顧問,現任中山先生衛隊總教頭的尹維峻女俠!”
宮本讓二肅然起敬,再次鞠躬道:“失禮了,原來是尹氏雙俠之一。”
浪人們也都正兒八經的鞠躬致意,但卻絲毫沒有退走的意思。
“尹女俠,我們此次來,并不是想找您的麻煩,而是和精武會的陳真有筆賬要算,希望您不要插手此事。”宮本很懇切的說道。
“陳真?哦,你們和他有什么帳?”尹維峻依舊舉著炸彈,臉上卻帶著笑容,這分從容氣度讓陳子錕佩服不已。
宮本讓二狠狠看了一眼站在尹維峻身后的陳子錕,道:“他用卑鄙的手段暗殺了我們黑龍會的空手教頭岡田武閣下。”
尹維峻回頭望著陳子錕:“這事兒和你有關?”
陳子錕剛要說好漢做事好漢當,卻被尹維峻抬手止住:“你不用說,肯定不是你做的,日本人向來喜歡誣陷人。”
“八嘎!”宮本大怒,伸手拔刀,長刀還未出鞘,太陽穴上已經頂上一支槍管,尹維峻冷笑道:“在我跟前耍刀,你活膩了么!”
浪人們頓時都把刀抽了出來,現場明晃晃一片,冷森森一團,氣氛極其緊張。
門口鬧得這么熱鬧,精武會里面自然不會不知道,一名衛士匆匆而來,對尹維峻耳語了幾句。
尹維峻皺眉道:“真的?”
衛士嚴肅的點點頭。
尹維峻收起槍和手榴彈,對宮本道:“孫先生要見你。”
宮本讓二雖然猖狂,但聽到孫先生的名號也不敢造次,主動解下太刀和肋差交給衛士,單獨一個人走進了精武會,尹維峻囑咐小黃守住大門,然后帶著陳子錕跟了進去。
走進精武會才發現,這里早已嚴陣以待,全部弟子手持單刀紅纓槍三節棍等武器肅立兩旁,樓上窗口內,隱約能看見一排花機關槍的槍管,宮本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如果他真的帶人沖進來,恐怕立刻就被花機關掃成馬蜂窩了。
孫文先生和夫人坐在精武會的客廳里,一旁是農勁蓀和劉振聲,見到宮本進來,孫文很和氣的用日語招呼:“請坐吧。”
宮本深深鞠躬,卻并不落座,生硬的口氣道:“請孫先生交出殺害岡田武的兇手陳真。”
孫文道:“我且問你,岡田君是怎么死的?”
宮本道:“是在浴室中被電死的。”
孫文道:“浴室走電致人死亡,你應該去找老板協商賠償,為何到精武會來要人?”
宮本道:“不是這樣,岡田君是被陳真害死的,我有證據。”
“哦,你有什么證據,如果確鑿的話,我會替你做主。”孫文從容說道,陳子錕不由得心里一陣發毛,暗道他不會把我送給日本人吧,想著想著,兩只手不由得放在了身后。
尹維峻伸手過來,輕輕拍拍他的腰部,投來一個鎮定的眼神,陳子錕松了一口氣,繼續看孫文和宮本打嘴仗。
宮本道:“當日陳真來到虹口道場踢館,打傷了我們二十名弟子,還揚言說要找岡田君報仇,結果當天晚些時候,岡田君就莫名其妙死在浴室里,我問過老板,他說有個高個子的家伙很可疑,就是他!”
說著一指陳子錕,眼中恨意溢于言表。
孫文道:“陳真為什么要找岡田報仇?”
“因為岡田教訓了精武會的霍東閣。”
孫文點點頭:“我現在基本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精武會和虹口道場之間的恩怨暫且不去說,你所謂的證據根本就不成立,陳真是一個真正的武士,他是堂堂正正去虹口道場報仇的,又豈會用暗殺的手段對付岡田,你光憑浴室老板一句話就判定是陳真下的手,未免太過武斷。”
宮本不服氣的說:“就是他,整個虹口就沒有他這么高的人,絕對錯不了。”
孫文笑了:“上海是國際大都會,身高六英尺以上的人多得是,如果僅憑身高判罪的話,豈不是牽連許多無辜。”
宮本道:“那么高的人都是歐美人,中國人很少有。”
孫文搖搖頭,沖尹維峻做了個手勢。
尹維峻一擺手,樓上下來三個衛士,個頭都和陳子錕差不多高,個個氣宇軒昂,英姿勃發。
這下宮本傻眼了,但還是嘴硬道:“我們日本人是不會說謊的!”
孫文冷笑道:“難道我泱泱中華大國之國民就都是謊言之輩?陳真是我的衛士,他的為人,我是清楚的,斷斷不會做這種事情,我和你們黑龍會的頭山滿君內田良平君都是至交好友,如果你再無理取鬧的話,我就打電報問問內田君是怎么管教下屬的。”
宮本讓二一低頭:“哈伊,閣下,我知錯了,給您添麻煩了,實在不好意思。”
孫文擺擺手:“誤會澄清了就好,你下去吧。”
“哈伊,再會。”宮本再次鞠躬,倒退著出了客廳,回到門口拿了自己的刀,帶著浪人們灰溜溜的撤了。
其實他也沒搞明白岡田武是怎么死的,只是憑著幾個疑點捕風捉影才找上精武會的門,沒想到竟然遇到孫文先生,這可是他惹不起的大人物,幾句話下來,精神上本來就處于下風的宮本讓二立刻完敗。
日本人走了,精武會恢復了平靜,客廳里,孫文低聲對農勁蓀說了句話,農勁蓀立刻將閑雜人等趕了出去,自己和劉振聲也回避了,只留下陳子錕和尹維峻。
孫文和藹的沖陳子錕笑了笑,道:“你告訴我,岡田武是不是你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