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黃白三人結拜之后,陳子錕終于有了可以說話的人,一有機會就去和這幾位朋友開懷暢飲、指點江山,這三人都是從排長一步步升上來的軍官,帶兵經驗相當豐富,隨便傳授一些給陳子錕,就夠他琢磨半天的。
黃紹竑的模范營就駐扎在廣州,沒事的時候領著陳子錕進軍營參觀,模范營果然名不虛傳,軍容風紀別桂系其他軍隊強了不知道多少,武器也很先進,一水的德國毛瑟,馬克沁重機槍。
陳子錕很納悶,問黃紹竑為什么陸大帥的衛隊用的是法國步槍。
黃紹竑說,陸大帥早年和法國人打仗的時候繳獲不少法國步槍,有感情了,但軍隊里裝備還是以德械為主。
“法國佬不行,法國槍也水的很,自從拿破侖之后,法國的國運就用完了,要論陸軍,德國才是世界一流,歐戰德國是打敗了,但是雖敗猶榮,我國若要強軍,必須效法德意志。”黃紹竑滔滔不絕的講著,言辭之間對德國陸軍的崇拜無以復加。
陳子錕若有所思的點著頭。
他想到了鑒冰寫給自己的那副字:“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生于亂世之中,或許從軍才是自己最好的出路吧。
可惜他只是一個閑置副官,手下連個勤務兵都沒有,學到的知識和一番雄心壯志都無處施展,他幾次向譚浩明提出要下部隊當排長,卻總被他幾句話敷衍過去。
時間長了,陳子錕終于明白,在譚浩明眼中自己只是一個槍法精準武功高強的高級保鏢而已,至于帶兵打仗的事兒,還是交給講武堂出身的軍官們比較靠譜。
這事兒讓陳子錕很是郁悶了一段時間,難道在別人眼里,我就是一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武夫么?
這天上午,陳子錕趁譚浩明不在,找個由頭溜了出去,到仁安街寶芝林去拜訪曾經傳授自己武功的黃飛鴻,遺憾的是黃師傅的次子黃漢森在廣西梧州被人殺死,他前往處理喪事,未能謀得一面。
沮喪萬分的回到譚府,剛要上樓,五姨太的貼身丫鬟小翠過來道:“陳副官,五姨太有事情找你。”
這個五姨太是青樓出身,二十七八歲年紀,風騷嫵媚的很,陳子錕不疑有詐,上樓敲門,門沒關,一推就開了,屋里擺著一個大木盆,五姨太正在盆里洗澡,陳子錕剛看見白花花的一片,心中就有個聲音大叫“不好!”
果不其然,五姨太看見他進來,立刻尖聲叫道:“救命啊!”
陳子錕急退,哪還來得及,蹬蹬蹬一陣樓梯響,黃永福從樓下竄出,手里舉著機頭大張的手槍,嘴里大喊道:“抓賊!”眼中分明閃耀著興奮的光芒。
媽了個巴子的,中計了!陳子錕腦子里嗡的一聲,怎么就沒想到,黃永福和五姨太能聯手陷害自己。
這一招何其毒辣,任憑譚浩明再欣賞自己,也容不下一個色心包天的副官,這下輕則失去信任,重則丟了性命。
媽的,拼了!陳子錕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飛起一腳就將黃永福手中槍踢飛,抓住他的衣領向屋里摜去,正砸在木盆里,撲通一聲水花四濺,五姨太尖銳的聲音如同長尾巴彗星劃過夜空:“救命啊!”
這次是真帶了凄慘的味道。
譚府上下驚動,姨太太丫鬟老媽子護兵馬弁紛紛涌來,他們只看到五姨太的房間里水淋淋的,地上躺著一個半裸的黃副官已經昏迷不醒,而五姨太則捂著要害部位戰戰兢兢躲在木盆里。
“捉賊拿贓,捉奸成雙,五姨太和黃副官居然做了對不起譚督軍的事情,幸虧被我抓住,還請大家做個見證!”陳子錕拿著手槍,威風凜凜,義正詞嚴的說道。
“你血口噴人,分明是你趴在門外偷看我洗澡,被黃副官發現了就倒打一耙。”五姨太見眾人都在場,頓時有恃無恐,信口開河起來。
陳子錕冷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五姨太,你做的好事情小翠都告訴我了,要不然你以為我怎么識破你的計謀的,對不對,小翠?”
說著轉向角落里的小翠一笑。
五姨太頓時臉色煞白,沖小翠罵道:“你這個小賤人!”
這一招果然陰險,小翠驚慌失措,語無倫次:“我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大太太素來對五姨太不滿,此時正好借題發揮,她冷著臉道:“我就知道你個騷蹄子沒安好心,你偷漢子也就罷了,居然偷到家里來了,來人呀,給我綁了,等老爺回來發落。”
又對陳子錕道:“陳副官,委屈你一下。”
陳子錕把槍放下,一臉的坦蕩,護兵上前將他綁了,押到樓下看管起來。
昏迷的黃副官也被拖了下去。
姨太太們親眼目睹了一出好戲,異常亢奮,嘰嘰喳喳說的不停,妾室們表面上一團和氣,暗地里爭風吃醋下絆子的事兒可不少,五姨太素有機心,人又年輕,大家嫉恨她久矣,抓著這個機會還不狠狠的落井下石更待何時。
聽著尖酸刻薄的奚落,五姨太的一張臉青一陣白一陣,心里這個后悔啊,倒不是后悔陷害陳子錕,而是后悔這事兒辦的不靠譜,萬沒想到陳子錕這廝如此狠辣,硬生生把一個無解的死局給解開了。
等老爺回來,絕對要雷霆震怒,到時候好不容易得來的這一切都將灰飛煙滅,五姨太想到那副場景,不由得心中打起了冷顫,要想活命,就得狠!
她大叫一聲:“老爺,小五冤枉啊!”從木盆里跳出來,沖到梳妝臺前抓起一把剪刀猛割手腕,又拿出金戒指往嘴里塞,慌得眾人趕緊上來搶奪,可是一枚金戒指已經下了肚,手腕上的傷口也夠深,血呼呼的往外冒。
一陣忙亂,五姨太被送進了醫院灌香油包扎傷口,譚浩明也緊急趕回,這位年近六十的老將軍出身綠林,豪俠仗義,是個直腸子,這種性格在行伍中很能吃的開,但在處理后宅事務上就不夠仔細了。
他先趕到醫院看了自己最寵愛的五姨太,五姨太最初是唱粵劇的,后來嗓子倒了才進入煙花界發展,在譚浩明的眾姨太太中,她的演技是最出色的,見老爺來了,也不說話,只是流淚,一副悲慟欲絕的樣子。
譚浩明急的直搓手:“小五,到底怎么回事?”
五姨太只搖頭:“老爺,讓我死吧,唯有一死才能證明我的清白。”
譚浩明大怒,轉而問其他人,下人將他們看到的原原本本到來,這下譚浩明也迷糊了,一邊是他費盡周折收的愛將,一邊是跟隨多年的副官和寵愛的姨太太,到底該信哪個好?
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種沒頭沒尾的案子更加難斷,況且家丑不可外穿,又不能找別人來審,思來想去,譚浩明決定還是還提審黃永福。
黃副官被押來,撲通一聲跪倒:“督軍,小的冤枉,小的是被姓陳的陷害的。”
“說說,你哪里冤枉?”
“數日前,姓陳的在珠江邊強搶民女被我發現,我斥責他不該給督軍臉上抹黑,他就記恨在心,今天他趁督軍不在府上,竟然偷看五姨太洗澡,被我喝止后不但不認罪,還打暈我丟在五姨太房間陷害我二人。”
譚浩明皺眉道:“你可有憑據?”
黃永福道:“沒有憑據,但小的在府上多年,一直兢兢業業,何曾來的風言風語,姓陳的一來,府上就憑空多了許多事端,這人分明是個禍害啊。”
這話雖然說的毫無道理,卻在譚浩明心中掀起了波浪,陳子錕魁梧挺拔,英俊不凡,而黃永福卻矮小猥瑣,就算是五姨太想找人通奸,也是首選陳子錕而非黃永福啊。
人心一旦有了縫隙,就很難彌補了,黃永福跟隨譚浩明多年,對他臉上表情變化抓的極為仔細,見他稍有猶豫,又上了幾句讒言:“我聽說姓陳的結交了好些下級軍官,經常出入軍營,督軍,我懷疑他圖謀不軌啊。”
譚浩明的眉頭更深了。
此時管家又來報告,五姨太的丫鬟小翠上吊自殺了。
黃永福心中一喜,小翠一死,就沒人知道自己和五姨太之間的秘密了,但他臉上卻露出悲憤之色來:“都是姓陳的害的。”
小翠的死讓譚浩明坐不住了,他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提審陳子錕。”
陳子錕被帶了進來,他一臉從容道:“卑職冤枉,督軍明鑒。”
譚浩明陰沉著臉道:“每個人都說自己是冤枉的,我該相信誰。”
黃永福磕頭如搗蒜,地板咣咣作響,不大工夫血流滿面,陳子錕卻一言不發,譚浩明虎著臉看看他倆,忽然伸出一只手指,在二人之間指來指去,最終對準了陳子錕。
“給我拿下。”
兩名護兵應聲撲了進來,正要動手,被陳子錕肘擊膝頂放倒在地,眨眼的功夫手里就多了兩把手槍。
譚浩明大驚:“你要造反不成!”
陳子錕將手槍彈匣卸下丟出窗外,單膝跪地道:“督軍,陳子錕多謝您的知遇之恩,清者自清,我不想多說,咱們后會有期吧。”
說完丟了槍,直接從二樓窗口一躍而下。
大批護兵聽見動靜涌了進來,黃永福大叫:“快追刺客!”
譚浩明卻舉起一只手:“隨他去吧。”
陳子錕匆匆逃離了廣州,回望晚霞中的城垣,他如釋重負的長吁一口氣,終于離開了那個充滿麻將聲、鴉片味、男女是非爾虞我詐的督軍府,離開了廣西陸軍,他感到一身輕松。
下一步去哪兒,他心中犯了愁,北京不能去,上海沒臉回,天下之大,卻沒有自己的容身之所么。
思來想去,終于想到一個去處,駐扎湖南衡陽的北洋陸軍第三師,吳佩孚!
對,就去找第三師,投軍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