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錕根本不相信這位雞叔所說的,華人在美國的社會地位極低,活動范圍僅限于唐人街,很多人甚至一輩子不會說英語,況且看雞叔的派頭很像是混黑道的,這種人能和參議員打上交道,鬼都不信。
若是換了一般人,早就婉言謝絕了,但陳子錕天生就是個喜歡走險路的人,他倒是來了興趣,想看看雞叔到底有多么神通廣大。
“那么,一條龍辦下來,讓我順利進入西點軍校,要多少費用?”他悠哉問道。
雞叔拿起煙槍,在如豆般微弱的煙燈火苗上烤著鴉片膏,慢條斯理的說道:“我若是現在就給你開價,那是胡說八道,這種事情靠的不光是錢,還有人情,辦下來興許要幾萬美元,興許幾百就夠,我得先探探路子。”
陳子錕道:“那么,你需要什么?”
雞叔道:“什么也不用,你回去等消息就好了。”
陳子錕告辭離去,七轉八轉上了大街,在華人餐館里買了一份干炒牛河一份揚州炒飯的外賣,又買了一包茶葉,往回走的路上,有人湊過來神神秘秘的問他要不要酒。
陳子錕停步:“多少錢?”
來者四下張望一番,亮出懷里藏著的方形玻璃瓶,里面晃動著透明液體,“一塊錢。”
陳子錕掏了一美元買了這瓶酒,回到旅館和鑒冰開飯,打開酒瓶一聞,直呼上當,原來這是一瓶酒精兌水,只有刺鼻的乙醇味道,毫無白酒的醇香,正要拿出去丟掉,住在隔壁的一個俄國人看見了,兩只眼睛瞪得如同牛卵,呼吸也急促起來,陳子錕有些好笑,將酒瓶遞給他,那人也不客氣,接過來一仰脖干了。
兩人攀談起來,原來這個俄國人是位流亡貴族,在紐約后花光了錢財,寄身在這小旅館中,俄國人本來就好酒,再加上嚴寒天氣,不喝上兩口還真不舒坦,得知這瓶酒是陳子錕花一美元買的之后,俄國人竟然表示這個價格相當公道。
陳子錕漸漸明白過來,美國憲法第十八號修正案出臺已經一年了,以前釀造的酒水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對于嗜酒如命的人來說,能喝上一口烈酒就是很幸福的事情,誰又會在乎酒的品質好壞和價錢呢。
造私酒倒是一個不錯的行當,他這樣想。
接下來的日子,陳子錕奔波于領事館和電報局之間,指望唐人街的幫會相助那是不靠譜的事情,還是要靠正規途徑來解決留學問題,可是幾天下來,前景卻越來越不明朗。
昂貴的越洋電報打了無數封,顧維鈞、吳佩孚、北京外交部,華盛頓國務院,可是愿意幫忙的有心無力,有能力幫忙的卻根本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中美兩國的官僚主義碰到了一起,陳子錕留學的大事眼瞅就要黃。
陳子錕再次滿懷失望的從電報局出來,踩著積雪往回走,前面是一個小菜場,附近有猶太人和意大利人的聚居區,從墨西哥運來的蔬菜和佛羅里達的水果都在這兒售賣,想到鑒冰愛吃水果,陳子錕便擠了上去想挑幾個蘋果帶回去。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個矮胖的意大利老頭,戴著呢子禮帽穿著長大衣,慈眉善目的,手里捧著一個紙袋子,里面裝滿了又紅又大的蘋果。
當他笨拙的轉過身來,正看到陳子錕站在面前,老頭很客氣的將手指在帽檐上輕觸一下打個招呼,陳子錕也極禮貌的微笑致意,然后擠到前面挑選起蘋果來。
剛挑了半紙袋蘋果,忽聽身后傳來一陣刺耳的汽車輪胎與地面的摩擦聲,然后槍聲響起,砰砰兩聲巨響,所有人都嚇得尖聲大叫起來。
陳子錕反應最快,槍聲一響就蹲在了地上,回身一看,剛才那個矮胖老頭已經四仰八叉倒在雪地中,鮮血從身后慢慢滲出,把白雪染成鮮紅一片,蘋果從紙袋里滾出,丟的到處都是。
一輛黑色雪佛蘭轎車橫在路上,兩個戴禮帽穿長風衣的男子正從車里出來,手里都提著黑漆漆的手槍,看那架勢,是要給老頭補槍。
陳子錕眼疾手快,一把抄起水果攤上削蘋果的小刀,大喝一聲:“看刀!”手腕一抖,寒芒閃處,飛刀已經射出。
一名刺客被他的喊聲吸引住,剛扭頭過來,飛刀已經到了面門,猝不及防被一刀射中了眼睛,當即慘叫一聲捂住了面孔,另一人急忙調轉槍口,陳子錕動作比他快多了,緊跟著就是一個大蘋果飛出,正中那人腦袋。
雖然只是一個蘋果,但陳子錕的力道十足,砸在臉上的滋味可不舒服,緊隨其后又有三個蘋果接踵而至,砸的他七葷八素,暈頭轉向。
突如其來的襲擊讓刺客方寸大亂,甚至來不及給目標補槍,便上車倉皇逃竄,絕塵而去,陳子錕一邊讓水果攤主打電報報警,一邊奔向中彈的老頭,試了試他的脈搏,還活著,再檢查傷口,兩槍都打在身軀上,傷勢極重,人已經奄奄一息了,但一雙眼睛卻依然睜著。
“堅持住。”陳子錕抽出自己的手帕按在傷口上,很快就被血浸透了,又摘下圍巾按在傷口上,依然無效,老頭虛弱無比的抬手指了指路邊,陳子錕順著他指的反方看過去,路邊停著一輛福特車。
陳子錕在老頭身上搜索一番,果然發現一把汽車鑰匙,同時也在他腋下發現一把短管左輪手槍。
略一遲疑,還是將槍抄在手里,把老頭抱起放在車里,發動汽車直奔醫院而去。
陳子錕有個習慣,不管住在哪里,總會將住處四周的環境打探清楚,哪里可以藏身,哪里是死路,診所警局兵營這類場所更是了若指掌,他駕車一路狂奔,很快抵達最近的醫院,把傷者送進了手術室。
老頭的外衣丟在走廊里,陳子錕在衣服兜里找到一個皮夾子,里面有老頭的名片,頭銜是橄欖油進口商安東尼.帕西諾,后面有地址和電話等等。
陳子錕找了個投幣電話,按照名片上的號碼打了過去,告訴他們帕西諾先生中了槍,現在某某醫院急救,對方是個婦人接的電話,登時就哭了,語無倫次的用意大利語亂糟糟的說著什么,陳子錕也聽不懂,只好掛了電話。
十分鐘之后,大批汽車呼嘯而至,數十名禮帽風衣的持槍男子涌入醫院,把守住各個路口,幾個青年男女陪著一位矮胖的老太太哭哭啼啼的進來。
陳子錕心中有了計較,原來是江湖仇殺,看來這位慈眉善目的老頭也絕非等閑之輩啊,傷者要害中了兩彈,生死未卜,自己身上染血,還拿了老頭的手槍,說不明白可就麻煩了,想到這里,他悄然離去。
回到旅館,鑒冰見他滿身血跡,嚇得花容失色:“你怎么了?”
陳子錕道:“沒事,是別人的血,碰上街頭駁火了。”
鑒冰惶恐道:“聽說紐約治安很亂,黑手黨橫行,不如咱們搬到別處去住吧。”
陳子錕道:“電報都是送到這個地址的,搬走了怎么辦,再等等吧。”
又等了兩日,留學的事情依然沒有眉目,唐人街那邊倒是有了不少進展,洗衣店老嫗又帶陳子錕到雞叔那里去了一趟,雞叔拿出一個陳舊的牛皮紙封袋,打開抽出一份文件給陳子錕看。
是舊金山圣瑪麗醫院出具的出生證,日期是1898年9月28日,出生者為華裔,健康男嬰,有藍色的腳掌印跡和當時的醫生簽字,男嬰的父母登記欄里里填著陳金山和陳李氏的名字。
雞叔得意道:“這可是貨真價實的美國出生紙,有了這個,你就是美國人。”
陳子錕拿起出生紙小心翼翼的看著,紙張呈現一種放久了的暗黃色,有些發脆,墨水筆跡也很黯淡,看起來不像是假的,不得不承認,雞叔他們果然是手眼通天。
這段時間以來,陳子錕對美國的制度也有了一定的研究,美國沒有戶籍制度,更沒有戶口本和保甲制,民眾可以自由遷移,不需要任何身份證明,理論上來說,只要自己持有這份出生紙,那就是貨真價實的美國人。
“就這張紙,值一千美元。”雞叔小心翼翼的把出生紙又收了回去,補充道:“當然,一千塊只是借給你使用的費用,原件不能給你。”
陳子錕道:“好吧,一千塊我也認了,那么國會議員級別的推薦書在哪里?這個又需要多少錢,如果超出我的承受能力,那還是算了吧。”
雞叔道:“我們福龍幫辦事一向穩妥,如果不能辦妥,分文不取,不過需要稍等幾天,畢竟此事非同一般,需要打點的環節多如牛毛。”
陳子錕只得道:“那好吧,我再等幾天。”
又過了幾日,雞叔派人來找陳子錕,說事情已經有眉目了,請他過去一敘,談談價錢什么的。
陳子錕欣然答應,鑒冰卻極為擔心,道:“何必如此呢,外交部雖然磨洋工,但總能辦好此事,你若是弄虛造假被人揭穿了反而不美。”
陳子錕道:“憑國內那幫官老爺的效率,怕是等到明年也沒下文,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試試運氣,我就不信了,福龍幫還能把我賣了不成。”
來到唐人街,雞叔今天穿的很正規,馬褂長衫,瓜皮小帽,一副中國大佬打扮,幾個手下也都換上簇新的洋裝,還叫了一輛出租汽車,等陳子錕一到,便驅車離開了唐人街,一路之上雞叔多次叮囑陳子錕,現在要去拜會的人是在紐約極有身份的一位富商,到了地方看我眼色行事,千萬不要亂說亂動。
目的地是位于海邊的一處幽靜別墅,環境極其整潔,一看就是上流社會人士聚居之地,別墅警衛森嚴,路口停著兩輛發動著的大轎車,禮帽風衣的保鏢比比皆是。
一行人被搜了身,確認沒有攜帶武器之后,才被放了進去,在大廳里等候,房子里暖氣很足,只見幾個彪悍的洋人男子,只穿著襯衣,卷著袖子露出滿胳膊的黃毛,腋下掛著皮質的手槍套和子彈夾皮匣子,金屬搭扣解開,大眼擼子的槍托顫微微的,隨時能抽出來射擊。
雞叔等人正襟危坐,不敢喧嘩,等了二十分鐘,樓梯上下來一個禿頂胖商人,身旁還跟著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送走了胖商人,那年輕人沖雞叔一擺頭:“輪到你們了,中國佬。”
雞叔一張老臉笑成了菊花,示意陳子錕緊跟著自己,上了樓,在一間臥室前停下,年輕人敲敲門道:“老頭子,福龍幫的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