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大門口的時候,鑒冰忽然回頭道:“桌上是給姐姐帶的禮物,還請笑納。”說完才出了門。
陳子錕急壞了,人家千里迢迢的從上海跑來,中間又被土匪劫了去,可謂九死一生才到了北京,剛進門就被擠兌出去,這像什么話,他剛要去追,李耀廷提著倆皮箱過來了,低聲道:“別擔心,我跟著嫂子呢,你把家里這位嫂子勸好了就成。”
兩人就這樣提著行李匆匆而去,初戰告捷的姚依蕾卻沒有勝利的感覺,反而有種一拳打在棉花堆里的錯覺,這個來自上海的女人太妖嬈了,絕對是強敵,怎么可能就此落敗,不對,肯定是在使苦肉計。
姚依蕾蹬蹬蹬進了客廳,氣鼓鼓往太師椅上一坐,道:“張媽,把外人留下的東西丟出去。”
傭人遲疑著看了看陳子錕,沒敢挪窩。
姚依蕾大怒,親自抓起桌上的木匣子準備往外扔,可拿在手上就停住了,她是大戶人家出身,好東西見的多了,這個沉香木的小匣子拿在手里很踏實,顏色漆黑如釉,一股似有似無悠遠的香氣蕩漾在面前,端的是件好東西!
光這個小匣子就價值連城,那里面的寶貝豈不是更值錢,一時間姚依蕾忘了發飆,好奇心占了上風,輕輕將沉香木匣子放在桌上,慢慢打開,櫻桃小口不禁張成一個O型。
匣子里放著一串鉆石項鏈,白金質地,由無數碎鉆鑲成,末端一顆淡粉色的大鉆石,足有鴿子蛋那么大!
天吶,這么貴重的禮物,姚依蕾哪里還舍得扔,喜滋滋的拿起來比頸子上比劃著,只恨客廳里沒有鏡子。
忽然看到站在廳前的陳子錕,姚依蕾這才想起自己的氣還沒生完,將鉆石項鏈往盒子里一丟,冷哼一聲道:“誰稀罕。”
陳子錕剛要說話,姚依蕾起身道:“你什么也別說,我不聽,我給你們騰地方還不行么,張媽,阿福,咱們走,去天津。”
姚依蕾連換洗衣服都沒拿,直接讓阿福開汽車去天津,陳子錕沒有留她,女人賭氣的時候不能慣著,反正這個死局自己是解不開了,讓倆人女人斗法去吧。
一分鐘后,忽然有人敲門,陳子錕還以為是姚依蕾回來了,開門一看,站在門口的竟然是陸軍部的同事閻肅,一襲陰丹士林藍布長袍,戴著眼鏡,不像軍法官,倒像是大學教授。
“閻中校,您可是稀客啊。”陳子錕趕緊把他請進客廳,親自沏茶遞水,閻肅打量一下四周,不禁笑道:“您這宅子真不錯,可惜缺幾個下人。”
陳子錕道:“讓您見笑了,這宅子是我東拼西湊借錢買的,這不,還借了王庚幾千塊錢沒還呢。”
閻肅道:“不是吧,坊間傳聞,您的老泰山可是交通銀行副總裁姚啟楨,那可是大財主啊。”
陳子錕苦笑道:“別提了,姚家根本不同意這門親事,不怕您見笑,家里剛鬧完一場。”
閻肅笑道:“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和棗莊醫院里那位女士有關系吧”
陳子錕道:“閻兄是明白人,啥也不說了。”
閻肅笑道:“大丈夫三妻四妾很正常,昆吾兄不必掛慮,家里既然沒有下人伺候,不如你我二人出去小酌兩杯。”
陳子錕有些納悶,閻肅和自己剛認識沒兩天,交情不算很深,怎么突然尋到家里拜訪,還邀請自己去喝杯小酒,看這樣子怕是有話要說吧。
當下欣然答應,二人出門走了幾步,閻肅指著胡同口的二葷鋪道:“這兒就行。”
“那怎么能成,太怠慢了,咱們上東來順吧。”陳子錕客氣道。
“不用,這兒僻靜,方便說話。”閻肅進了二葷鋪,點了四個炒菜,一壺二鍋頭,在角落里油膩膩的桌子邊坐下,掏出香煙來請陳子錕抽。
掌勺的在門口炒菜,二葷鋪里沒別人,閻肅開門見山道:“昆吾兄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陳子錕道:“打了金永炎,陸軍部是呆不下去了,我準備回洛陽第三師去。”
閻肅道:“我問句不該問的,昆吾兄以為自己在吳大帥的麾下,能排到什么位置?”
陳子錕不禁沉思起來,半晌才答道:“關張排不上,起碼是趙馬之列。”
閻肅淡淡的笑了:“照我說,就算是做關張也沒啥意思,還不如做司馬懿。”
這話說的霸氣,陳子錕不禁瞇起眼睛仔細打量起這個閻嘯安來,此時他更加確定,對方這個節骨眼來找自己,絕不是為了喝酒嘮嗑這么簡單。
小伙計顛顛上來,擺上四個碟子,爆肚、溜肝尖、溜肥腸、油炸花生米,又放上一壺酒,招呼道:“客官您慢用。”
閻肅拿起酒壺來給陳子錕倒了杯酒,道:“如今的局勢,想必你也清楚,張總理被津派、保派的議員逼下了臺,大總統孤家寡人一個,被困在東廠胡同的私宅里寸步難行,連電話線都被掐了,這就是咱們的政府,咱們的國家啊。”
陳子錕嘆了口氣,國家遭此亂局,實非百姓之福啊。
閻肅又道:“軍閥掌控政府,國會形同虛設,國家南北分裂,諸侯割據,試問有誰能救中國?”
陳子錕試探著問道:“吳大帥?”
“切”閻肅呲之以鼻,搖搖頭道:“起初我也以為吳大帥能救中國,他在衡陽止步不前,通電全國反對武力統一,如今卻又在洛陽練兵,雖未明說,但天下皆知,打得還是武力統一的算盤,打來打去,中國還不是一盤散沙,說到底,指望軍閥救中國是沒有希望的。”
陳子錕警惕起來,這位閻中校,莫非是共產黨?
“來來來,喝酒。”閻肅自己端起杯子先干了,咂咂嘴道:“扯遠了,昆吾兄莫要見怪,其實我今天來,是想送一個前程給你。”
“前程?”陳子錕更加狐疑了,心說我跟著吳大帥還不夠前程無量么。
閻肅笑笑:“你肯定在想,前程已經規劃好了,跟著吳大帥走,絕對是錦繡前程,如果你真這么想,那你就錯了。”
“閻兄,請指教。”陳子錕陪著喝了一杯,虛心求教道。
“我給你分析一下當今局勢。”閻肅道,“大總統下野在即,曹老帥肯定要圓自己的總統夢,可這個總統位子別人做的,他曹錕卻坐不得。”
“這是為何?”陳子錕對政治的研究并不深,可他知道,如今直系的勢力如日中天,曹錕作為直系首腦,他不做總統,別人更沒這個資格。
“且聽我慢慢道來。”閻肅一邊喝酒一邊吃著花生米,侃侃而談起來,“不管是徐世昌也好、黎元洪也罷、他們都是和袁世凱一個級別的老人,論起資歷來也能壓得住場面,但曹錕就不行,老前輩們都在呢,哪里輪得到他坐這個位置,屆時國會肯定要亂,你肯定要說了,曹老帥手底下有兵啊,那就更坐不得了,如今中國的局勢是三足鼎立,東三省張作霖、直系曹吳,西南的孫文,無論哪一方獨大,另外兩方都要聯起手來對抗,所以,就算找個讀書人來做這個總統,比如梁啟超,都比曹錕親自出馬要好。”
陳子錕道:“有些道理,但是曹老帥這個總統是非做不可的。”
“對,曹錕一定要做這個總統,勢必惹得天怒人怨,張作霖自從去年戰敗之后,一直秣馬厲兵,屆時肯定要大舉入關,廣州孫文也不會坐視不管,你等著看好了,明年此時,中國必定大亂!”
“那么,這和我的前程有什么關系呢?”陳子錕不解道。
“當然有關,你是吳佩孚的愛將,必然跟著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直奉再次大戰,鹿死誰手可不一定呢,倘若吳大帥敗北,那你的前程也就到頭了,還不如趁現在的時機,弄一塊自己的地盤,寧當雞頭,不為鳳尾,古人誠不我欺啊。”
“自己的地盤?”陳子錕大驚,這個閻肅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當今中國,軍閥割據,大的軍閥掌控一個省乃至幾個省的地域,小軍閥也管著幾個縣的地盤,狼多肉少,紛爭不已,每個月都有舊的軍閥下野,新的軍閥粉墨登場,自己不過是陸軍部一個小小的三等中尉科員,怎么可能弄到屬于自己的地盤呢。
閻肅微微一笑:“你不要吃驚,我已經籌劃好幾年了,今天終于等來了合適的機會和合適的人選,我決定送一個前程給你,一個大大的前程,江北護軍使,少將軍銜,這個職務還滿意么?”
陳子錕搖搖頭:“閻兄,恕小弟愚鈍,護軍使的職位,豈是您一個軍法科中校能隨便封的?”
閻肅狡黠的笑道:“如今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政府崩塌,無人管理,偷一個護軍使當當,輕而易舉。”
陳子錕奇道:“偷?”
閻肅道:“對,這個護軍使是偷來的,不過和真的沒什么區別,所有的文件和程序都是真的,連委任狀上面總統的大印都是如假包換的。”
陳子錕明白了,如今是無政府狀態,陸軍部更是沒了當家人,想要偽造公文簡直是太簡單了,不過委任狀畢竟只是一張紙,沒有地盤的護軍使,還不如北京城一個警察署長的權力大呢。
仿佛猜到他內心所想,閻肅用手指蘸著酒在桌上畫著地圖:“地盤我也幫你規劃好了,江東省的西北部,淮江北岸方圓百里的地帶,煤鐵資源豐富,水運交通便利,正是我等大展拳腳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