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這話,姚太太頓時愕然,隨即又笑道:“我當什么事呢,原來如此啊,蕾蕾,你覺得陳子錕有什么優點?”
姚依蕾愣了,不知道母親為什么突然岔開話題,但還是答道:“他啊,個子高,長得帥,身手好,又俠肝義膽,總之優點再多,花心一條缺點就全抵消了。”
姚太太道:“這么優秀的男人,怎么可能沒有女人追求,再說了,你倆中間隔了這么久沒見,小陳在外面有些花頭也是正常的,二十郎當歲的小伙子,你以為他真能熬得住?”
姚依蕾卻咬牙切齒道:“那我不管,我的男人就要忠于我一個人,爹地和姨夫能做到的事情,他陳子錕憑什么就做不到。”
姚太太忽然笑了起來:“蕾蕾,你真以為你爹地是三好男人么,還有你姨夫,你覺得他們都是不吃腥的貓?”
姚依蕾睜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難道說?”
姚太太道:“你爹地在外面養了個小的,還買了個宅子,每月貼補五百塊錢,他當我不知道呢,其實我早摸得一清二楚了,還有你姨夫,表面上看起來正兒八經的,其實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平日里勾三搭四也就罷了,可他在日本居然還有一個私生子,算起來今年也有十歲了。”
姚依蕾驚呆了,父親和姨夫的好男人形象瞬間倒塌,一時間她說不出話來。
姚太太嘆口氣道:“蕾蕾,本來這些事情媽咪不想告訴你的,可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不能總這么天真下去,這個世界終究是男權社會,何況中國納妾還是合法的,不管怎么說,你這輩子的命運已經和小陳糾葛在一起分不開了,憑什么把他拱手讓給別的女人,要是換了我,就要拼和你死我活,把男人的心搶到自己這邊來。”
姚依蕾點點頭道:“媽咪,我懂了。”
姚太太道:“你明白就好,現在說說那個狐貍精什么來頭,媽咪幫你想辦法對付她。”
北京,夜已深,從戲園子出來,李俊卿建議去八大胡同打麻將,趙家勇首先響應,李耀廷也說好,唯有寶慶囁嚅道:“那啥,我家里還有點事。”
“有啥事啊,是不是嫂子不許你在外面玩啊,放心,咱們是去打牌,又不是睡姑娘,輸的算我,贏得算你的,這總行了吧。”李俊卿說完,瞟了一眼鑒冰,又道:“嫂子,那種地方不適合您,要不,您先回去歇著?”
鑒冰微微一笑,攙住陳子錕的胳膊道:“不礙事,夫唱婦隨,再說了,我也想見識一下久負盛名的八大胡同。”
李俊卿哼了一聲不言語了,本來想打發了鑒冰,哥幾個好好樂呵樂呵,沒想到這個女人當真厲害,連妓院都敢去。
李耀廷在一旁暗暗偷笑,心說小李子你是不知道鑒冰的名頭,早兩年在上海灘,那可是紅透半邊天的角色,八大胡同那些大同婆娘,在人家面前根本不算事兒。
一行人浩浩蕩蕩奔著八大胡同去了,找了一家相熟的園子,開一桌麻將,老鴇一見是李爺來了,那是曲意逢迎,安排了四五個姑娘陪著,煙酒茶水果盤伺候著,寶慶沒來過這種地方,拘謹的不得了,其他人倒是駕輕就熟的很,尤其鑒冰,簡直跟到了自己家一樣。
李俊卿打了個呵欠道:“你們先打著,我香兩筒再來替你們。”說罷上了煙塌,跟班捧上李爺專用的煙槍來,一個姑娘幫他裝上鴉片,在如豆的煙燈上熬了一會遞上來,李俊卿接過來美美的抽了兩口,眼神迷離,像是騰云駕霧一般。
這邊牌桌上酣戰起來,李耀廷和趙家勇都是牌桌上的常客,玩起來自然得心應手,寶慶很少玩牌,連規矩都不大懂,可是滿手盡是好牌,沒摸幾張就胡了。
四個人玩的正開心,忽聽身后李俊卿大發雷霆:“怎么裝的煙,會不會干活啊,老鴇,老鴇!”
轉身一看,李俊卿手里拎著煙槍正在發脾氣,伺候他吸鴉片的妓女噤若寒蟬,肩膀不停地抖動著,顯然是嚇壞了。
老鴇聞訊趕來,一張老臉笑成了菊花:“怎么這是?我的李爺。”
李俊卿道:“你哪兒買的丫頭,連裝煙都不會,抽了兩口煙泡就掉了。”
老鴇趕緊賠不是,那邊趙家勇站了起來,狐假虎威道:“連李爺都敢怠慢,我看你們這園子是開夠了吧!你知道李爺是什么人,那是六爺跟前的紅人,發句話,警察廳的總監就得顛顛的過來伺候著,你這樣的,一句話就給囚起來。”
老鴇嚇得臉色煞白,猛擰那姑娘的耳朵,大罵道:“平時讓你多學著點,就是不聽,我今天不打死你這個小蹄子……”
正用力撕扯姑娘的耳朵,忽然鑒冰伸手過來,輕輕按住老鴇的胳膊,道:“這位媽媽,且罷了手,不怪這位姑娘的。”
既然客人勸了,老鴇就坡下驢也就住了手,但還是不住嘴的賠禮道歉。
鑒冰道:“這種煙槍是南方常用的,斗口凹陷,俗稱雌斗,配印度馬蹄土是最合適的,你們這兒用的是熱河土,熬起來膏少灰多,自然容易掉。”
煙槍是李俊卿自帶的,姑娘不識貨,燒不好煙膏也情有可原,可是園子里居然不給李爺上最好的馬蹄土,而是拿熱河土來糊弄,實在可氣。
眼見李俊卿又要發火,鑒冰柔聲勸道:“俊卿不要動怒,馬蹄土醇厚,熱河土勁大,各有千秋,我來給你裝一斗,保管抽的舒坦。”
說罷親自動手,幫李俊卿裝了一斗鴉片,在煙燈上烤著,收了一個完美的煙膏遞過去。
李俊卿不由得深深看了鑒冰一眼,這女人,不簡單啊。
既然有人圓場,李爺也不好繼續發作,老鴇又送了一桌夜宵權當賠罪,就此罷了。
鑒冰裝鴉片的本事果然精湛,這一筒抽的李俊卿是飄飄欲仙,精神大振,上桌替換了寶慶,麻將在繼續,別人面前都擺著一堆籌碼,唯獨陳子錕面前空蕩蕩的,就他輸的最多。
“你歇會兒,我來。”鑒冰道。
太太出馬,陳子錕自然樂得讓賢,鑒冰往那兒一坐,桌子上的氣場都發生了變化,她先問清楚了北京麻將的講究,然后開始摸牌,動作那叫一個酣暢,麻將牌拿在手里看都不看,拇指肚一摸就直接打出去。
李俊卿見鑒冰裝鴉片的手法如此眼熟,已經有所忌憚,此時丟了個眼色給趙家勇,兩人都是全神貫注的應對,不過幾局牌打下來,鑒冰竟然都輸了,絲毫也沒有想象中的厲害。
于是兩人放松了警惕,一邊打牌一邊談笑風生,對于最近的政壇變局,李俊卿頗有看法:“這個大總統的位置,本來就該是三爺的,黎元洪占著茅坑不拉屎,早該下臺了,張紹曾身為北洋的總理,卻和南邊眉來眼去,絲毫不把三爺放在眼里,更是早該滾蛋。”
正指點江山呢,對面鑒冰一推面前十三張牌,輕飄飄道:“胡了。”
大家瞪大了眼睛,看到鑒冰面前的麻將牌很是不同,東西南北中發白,幺雞九條,一餅九餅,一萬九萬,邊上還擱著一張剛剛來的一萬。
“十三幺!”李耀廷驚呼道,他對鑒冰的牌技早有了解,就知道她故意不贏牌,是憋著一個大招呢。
“這也叫國士無雙。”鑒冰略微有些得意道。
李俊卿和趙家勇面面相覷,目瞪口呆,這一局牌贏得那叫一個狠,翻了三番,不但把陳子錕先前輸的全贏了回去,還多賺了不少。
棋逢對手將遇良材,李俊卿和趙家勇非但沒有退縮,反而被激起了斗志,決定不打到天亮絕不收兵,園子里的姑娘們從來都是白天睡覺晚上干活,精神頭也足的很,唯有寶慶精神不濟,趴在桌子上打起了呼嚕。
雄雞一唱天下白,終于天亮了,李俊卿伸了個懶腰,道:“差不多了,收了吧。”
打了一夜麻將,鑒冰贏得最多,李耀廷次之,趙家勇持平,李俊卿輸的最慘,不過人家財大氣粗,不在乎這千兒八百的,老鴇奉上早點,紫米粥、銀耳蓮子粥、小籠包,蟹黃包、幾碟精致的小菜,李俊卿看了皺眉道:“你不知道客人是上海來的?”
老鴇賠笑道:“知道啊,這才預備的江南早點。”
李俊卿道:“人家在上海什么沒吃過,稀罕你這不正宗的玩意,要上就上咱北京的特色早點,您說是不?嫂子。”
鑒冰微笑頷首:“是這個道理。”
老鴇得了旨意,立刻安排了豆汁兒、焦圈、咸菜上來,李俊卿把豆汁兒捧到鑒冰面前,笑瞇瞇道:“這是我們北京城最有名的小吃,嫂子嘗嘗。”
鑒冰看著這碗綠色的泛著酸氣的餿水,差點沒嘔吐,不過看到李俊卿挑釁式的小臉,淡淡一笑,一咬牙,捧起碗來咕咚咚喝了下去,跟梁山好漢喝酒似的,中途都不帶換氣的,這口氣是非憋著不可,萬一餿味竄上來,當眾吐了就難看了。
幸虧碗兒不大,捏著鼻子也就喝下去了,鑒冰拿出手帕矜持的擦拭著嘴角,道:“味兒很地道。”然后不甘示弱的回看了李俊卿一眼。
李俊卿笑了:“喜歡就好,咱們明兒再出來玩。”
用了早點,先送寶慶廠,到了紫光車廠,只見杏兒一臉焦急站在門口,見寶慶回來便道:“不好了,王棟梁一晚上沒回來交車,怕是出什么岔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