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虛驚,大家如釋重負,這年頭槍桿子最厲害,在大頭兵面前啥都不好使,得虧馮玉祥是講道理的人,要是換了別人,把人當場崩了不算,指不定還得訛多少錢呢。
既然沒事,眾人也就散了,王棟梁受了驚嚇,今天是沒法出去拉活兒了,一個人躲到屋里窩著去了,李耀廷回屋補覺,陳子錕帶著鑒冰回六國飯店。
回去的路上,鑒冰忽然提起,想到家里去一趟。
“既然姚小姐去了天津,那我就得把這個女主人的責任擔起來。”鑒冰這樣說。
陳子錕一個頭兩個大,東文昌胡同的宅子可是姚依蕾花錢買的,雖說自己也出了一部分資金,但大部分辛勞都是人姚小姐的,鑒冰真要來個鳩占鵲巢,姚依蕾還不得發瘋。
手心手背都是肉,沒辦法,只好趁姚依蕾沒回來,帶鑒冰到自己北京宅子逛一圈吧。
哪知道來到東文昌胡同宅子門口,就見門口停著兩輛汽車,里面熱鬧非凡,進去一看,一群記者正眾星捧月一般圍著姚依蕾采訪她呢。
鑒冰挽著陳子錕的胳膊,一點走的意思都沒有,含笑看著得意洋洋的姚依蕾,姚小姐修長的頸子上,正掛著自己送的鉆石項鏈。
姚依蕾也看到了鑒冰,登時站了起來,陳子錕心中一寒,知道要壞菜。
哪知道姚依蕾輕移蓮步,款款上前,臉上堆滿了和煦的笑容:“哎呀,妹妹來了,可想死我了。”
鑒冰一點也不含糊:“姐姐,您回了,我們正打算去天津接您呢。”
“接什么接,都是自己人。”姚依蕾拉住鑒冰的手,兩個女人笑的如同狐貍一般奸詐,陳子錕頓覺毛骨悚然,看她倆表演,不敢插半句嘴。
今天家里來了不少記者,都是采訪陳子錕的,其中大多數是外國媒體的記者,其中就有陳子錕從抱犢崮救出的凱瑟琳.斯坦利,約翰.本杰明.鮑威爾。
陳子錕大為納悶:“你們是怎么找到這里的?”
阮銘川跳出來道:“我帶他們來的。”
都是老朋友,采訪自然順利進行,面對眾記者的提問,陳子錕侃侃而談,聽得大家驚呼連連,臨城火車大劫案的來龍去脈,其實已經多次見諸報端,記者們不過是來采集點花絮而已。
打發了諸多小報記者們,只留下阮銘川和兩位美國記者,時代周刊的名頭,陳子錕在美國留學的時候可是久聞大名,所以特地給了凱瑟琳一個專訪自己的機會。
陳子錕英語很棒,不需要翻譯協助,兩人就這樣面對面的交談,鮑威爾在一旁做著筆錄,凱瑟琳問的很細,連陳子錕小時候的經歷也不放過,陳子錕自然也是盡量回答,當然一些不該說的都用春秋一言蔽之,采訪完畢,凱瑟琳要求為陳子錕照一張相片。
“可是,但是我這身衣服實在是難登大雅。”陳子錕指著身上皺巴巴的軍裝道。
姚依蕾笑瞇瞇道:“我給你做了件西裝,正好拍照用,等著啊。”說罷帶著傭人進了后宅,不大工夫捧出一套米色西裝來,連著腰帶和皮鞋一起,都是淺色調的,陳子錕打扮起來,再出來一亮相,果然是玉樹臨風。
“怎么樣,合適吧,你的尺寸我都記著呢。”姚依蕾幫陳子錕系著襯衣上的銀質袖口,眼神不經意的瞟了鑒冰一眼,大有勝了這一回合的驕傲。
鑒冰不動聲色。
“OK,這件衣服很好,就這樣。”凱瑟琳支起了三腳架,調整著焦距。
“這么正規,隨便照一張不就得了。”陳子錕整理著領帶,揮灑自如,談笑風生。
凱瑟琳道:“《時代周刊》的封面人物,馬虎不得,必須要用優質的圖片。”
一聽要上封面,姚依蕾和鑒冰頓時都來了精神,一左一右夾著陳子錕站到了鏡頭前,凱瑟琳無奈,只好先給他們拍了一張合影,再給陳子錕單獨拍了十幾張,說要從其中選一幅最合適的刊登。
拍完了照片,鮑威爾向陳子錕伸出了右手:“請允許我提前向你表示祝賀,我的將軍。”
陳子錕嚇一跳,心說這事兒干的如此機密,怎么讓他知道了。
鮑威爾道:“或許您還不知道吧,您就要升任交通部直屬軍隊的司令官。”
陳子錕一顆心放回去,交通總長要調自己去護路軍任職的小道消息外面已經傳的沸沸揚揚了,鮑威爾知道也不足為奇,他頓時笑道:“我尚未接到正式通知,興許只是謠傳吧。”
鮑威爾道:“不不不,這可不是謠傳,火車劫案發生后,外交使團聯名向貴國發出照會,要求成立一個統一的,高效的鐵路警衛部隊,并且指定由您來擔任這支部隊的指揮官,交通總長吳毓麟閣下已經同意了,我想等你們的政府恢復正常秩序后,您就要履新了,這難道不值得慶賀么。”
阮銘川湊熱鬧道:“當然值得慶祝,不如陳將軍請我們吃飯吧。”
陳子錕欣然答應,兩位洋記者也不推辭,姚依蕾立刻安排下人預備午膳,可是她剛從天津回來,這幾天陳子錕也沒住家里,府里根本沒菜,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眼瞅著就中午了,現買菜現做飯是來不及了。
正在尷尬之際,鑒冰道:“姐姐莫慌,我來。”
半小時后,鑒冰變戲法一般弄出一桌子菜來,姚依蕾一看,鼻子差點氣歪,這都是些什么玩意啊,水果拼盤,北京地方特色的糕點,什么驢打滾、艾窩窩、開口笑,還有幾碟醬牛肉,每一樣就那么可憐巴巴的一點,用碟子盛著琳瑯滿目的,鋪著桌布擺著燭臺,啤酒黃酒洋酒白酒一放,連椅子都不給預備,合著就是一冷餐會啊。
最可氣的是,洋人偏偏就認這個,倆美國記者吃的是津津有味,贊嘆說來北京幾天,終于吃到了地道的特色小吃。
姚依蕾這個氣啊,心說你們外國人就是沒見過世面,改天我請宮里的御廚來弄一桌滿漢全席,吃死你們。
不過這話不能當面說,只能笑語盈盈的應酬著,本來姚依蕾的英語法語都算可以,但是在鑒冰這種在外國待過兩年的人面前,終究還是差點火候,很多對話需要鑒冰來翻譯,把個姚小姐搞得很是窩火。
這一局,姚小姐明顯落了下風。
午餐會后,記者朋友告辭,陳子錕親自送到大門口,目送他們離開,一轉身,就覺得空氣冷颼颼的,姚依蕾和鑒冰一左一右,抱著膀子互不搭理,客人剛走,剛才融洽無比的好姐妹就變成了老死不相往來的仇家。
日子可不能這么過,陳子錕招呼兩位姑奶奶進了后宅堂屋,陳宅是前清貝勒爺的老宅子,家具擺設都是老款的,中間墻上是中堂,條幾兩邊各擺著一張太師椅,陳子錕坐左邊,姚依蕾坐右邊,儼然是老爺和太太,鑒冰就只能坐旁邊了。
“張媽,沏茶。”姚依蕾招呼道。
傭人端上三杯茶,每人面前放了一杯,鑒冰搭眼一看,自己面前這個杯子上有道裂紋,茶水也是溫的,茶葉飄在上面根本沒泡開,分明是比較低檔的茉莉花茶,不禁暗笑,有什么樣的主人就有什么樣的奴仆,張媽這是故意給自己上眼藥呢,不過這種招數未免太低級了,和這樣的對手過招,一點挑戰性都沒有。
張媽故意拿溫水給鑒冰泡茶,倒不是姚依蕾指使的,怎么說姚小姐也是大家閨秀出身,不會用這么小家子氣的手段。
大家都低頭端著茶碗,輕輕吹拂著熱氣,等待一家之主發話。
陳子錕干咳一聲道:“蕾蕾,有件事還沒告訴你,我剛被陸軍部任命為江北護軍使。”
姚依蕾眼睛睜得老大:“什么,江北護軍使,不對不對,交通部不是要調你去當司令么?”
陳子錕道:“那只是交通部一廂情愿而已,再說陸軍部的任命在前,委任狀已經下了,我不日即前往江北赴任。”
姚依蕾眨眨眼道:“那江北護軍使管著哪塊地方?”
陳子錕道:“江東省西北部的淮江以北范圍。”
姚依蕾道:“那是什么鳥不拉屎的荒涼所在,一點油水都沒有,交通部護路軍司令官多威風、多氣派,就在北京交通部里坐著,每年起碼十萬大洋的進賬,放著這么好的差使不做,去當什么江北護軍使,是不是陸軍部有人給你小鞋穿啊,咱可不能上這個當。”
陳子錕有些尷尬,若是告訴姚依蕾,自己這個護軍使還是偷來的,那她還不更炸窩。
姚依蕾又道:“退一萬步說,就算陸軍部不放人,你也沒必要去當這個護軍使,等曹錕做了總統,吳大帥進了京,大把好差事等著你呢,要兵有兵,要權有權,就算是當護軍使,咱們也得挑上海、漢口這樣的好地方。”
鑒冰端著茶碗,輕飄飄的道:“老爺既然已經決定了,自然有老爺的道理,不管是江北還是漠北,不管是塞外還是江南,只要老爺去,我就陪著去。”
姚依蕾一時語塞,愣了片刻后才道:“賢內助就該幫夫君出謀劃策,分析利弊長短,一味的夫唱婦隨,那是舊式的家庭婦女作派。”
兩人針鋒相對的辯論起來,你來我往互不相讓,引經據典各顯神通,陳子錕只覺得耳畔有八百只鴨子在聒噪,索性起身走了,兩個女人唇槍舌劍的正在興頭上,居然沒發覺他的離去。
陳子錕走出大門,白花花的太陽當空照,胡同里空蕩蕩的一個人沒有,仰望天空,忽然一群鴿子飛過,鴿哨回響在湛藍的天際。
“看相,算命,不準不要錢。”隨著一串吆喝聲,一個穿長衫戴墨鏡的算命瞎子由遠及近,拿著小竹竿慢慢走了過來。
“胡半仙,您這眼睛怎么了?”陳子錕驚愕道,幾年沒見,胡半仙居然真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