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總長吳毓麟特批了一列專車送陳子錕赴任,新任交通部鐵路警務處副處長王庚又特地調撥了一個連的路警隨行護送,載著江北護軍使一行的火車緩緩開出北京正陽門東車站,開始了南下的旅程。
火車在初夏的季節離開北京,疾馳在生機無限的綠野上,每個人都充滿對未來的希望,淮江北岸,廣闊的天地在等著英雄們大展拳腳。
專列在天津暫停片刻,加煤加水繼續沿津浦線南下,由于是交通總長特批的專列,一路綠燈暢行無阻,半夜時分,抵達魯南臨城火車站,再次停車加煤,火車站的站長帶著一票人上車問候,說啥都要留陳護軍使多住兩天。
陳子錕自然婉言推辭,站長說了實話,其實是山東新編旅的孫美瑤旅長明兒一早要來拜會陳長官,孫旅長放話說,要是放走了護軍使,就宰了站長。
無奈,只好在車上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臨城火車站前敲鑼打鼓,數百名大兵列隊前來,原來是孫美瑤到了。
昔日的抱犢崮匪首,今天已經搖身一變成為少將旅長,軍裝筆挺,馬靴锃亮,氣色那叫一個好,身后跟著的孫桂枝依然是老軍打扮,戴的居然是二等兵的領章,可見老奸巨猾之極。
遠遠看見陳子錕,孫美瑤張開雙臂大笑著走過來:“陳老大,別來無恙啊。”兩人握手言歡,彼此看看對方的少將肩章,再次默契的哈哈大笑起來。
“陳老大,我一直等著你呢,給你看一出好戲,來人呀。”孫美瑤一擺手,幾個大兵牽著五頭黃牛過來,在月臺上擺起了陣勢。
陳子錕不明所以:“孫旅長,你這是唱的哪一出?”
孫美瑤得意的一笑:“等會你就知道了,那啥,嫂子們就回避吧,看了要做噩夢的。”
他這樣一說,鑒冰和姚依蕾反而來了興趣,躲在專列窗戶后面悄悄看著熱鬧。
兩個大兵押著一個蓬頭后面的家伙上來,陳子錕一看,這不是抱犢崮上的日本翻譯么,原來他終究還是沒能跑出去啊。
孫美瑤大喝一聲:“你個狗日的,死到臨頭還有啥好說的。”
橋本讓二抬起頭來,一雙眼睛黯淡無神,早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了。
士兵們用麻繩將橋本讓二的四肢和腦袋捆上,系在牛身上,揮起了皮鞭,五頭牛慢吞吞的向前走去,橋本被拉了起來,四肢繃得緊緊,臉上表情痛苦不堪,鑒冰和姚依蕾不約而同的放下了窗簾,一顆心怦怦直跳,再也不敢看了。
火車站上人山人海,閑人們饒有興趣的看孫旅長五牛分尸,先是一條胳膊被生生扯了下來,然后是腦袋和另一條胳膊,鮮血染紅了月臺,叫好聲雷鳴般響著,孫美瑤更加得意,四處拱手,那勁頭簡直像是演完了謝幕的京戲名角。
一幕五牛分尸,看的陳子錕直犯惡心,皺眉道:“孫旅長好雅興。”
孫美瑤嘿嘿笑道:“這不是上回沒來得及讓你看么,別見怪,還有兩樣禮物給陳老大。”
說完一擺手,兩個護兵將一筐銀洋抬上了火車,往車廂里一放,咣當一聲,沉甸甸的很有感覺。
“我們抱犢崮的兄弟能有今天,多虧了陳老大幫助,我孫美瑤知恩圖報,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陳老大你要是不收,我可翻臉。”孫美瑤一本正經的說道。
“收,怎么不收,再多我也不嫌棄。”陳子錕也很嚴肅的答道,兩人同時大笑起來。
“還有一樣禮物,是什么稀罕物?”陳子錕頗有興趣的問道。
孫美瑤一拍巴掌,一個小男孩走了過來,深深一鞠躬:“大帥好。”
陳子錕大喜過望,原來小男孩正是在抱犢崮山洞里走丟的小道童清風,沒想到他居然還活著。
孫美瑤道:“這孩子命大,在山洞里好幾天都沒餓死,好好待他吧,跟在身邊當個勤務兵啥的。”
陳子錕道:“多謝孫旅長成全。”
孫美瑤道:“好了,本來他們說留你喝上三天三夜的,我尋思你急等著上任,就不留你了,啥時候咱兄弟再聚首的時候,定然一醉方休。”
“一醉方休!”陳子錕和孫美瑤擊掌為盟,隨即上了火車,汽笛長鳴,專列啟動,孫美瑤一直站在原地揮手致意,直到火車看不見蹤影,此時他倆都不知道,這是最后一次見面。
清風怯生生的坐在列車上,不敢東張西望,他是被老道撿來的孤兒,從小沒出過大山,就在巢云觀里陪著三清塑像渡過童年時光,哪見過火車這種先進玩意了。
鑒冰和姚依蕾百無聊賴,對這個中途加入的旅伴頗感興趣,問長問短,還拿出糕點和汽水給他吃。
“你叫什么名字?”姚依蕾問道。
“道號清風。”
“姓什么?”
“沒有姓。”
“不如我給你起個名字吧。”姚依蕾撫摸著懷里的癩皮狗阿扁,想了想道:“你就叫阿圓吧。”
“不好不好,還不如他原來的名字好。”鑒冰當即表示反對。
清風低頭不語,顯然也是不喜歡這個不倫不類的名字。
陳子錕放下報紙道:“什么扁的圓的,不像個名字,讓參謀長給他起了名字。”
閻肅笑道:“其實姚小姐起的名字不錯,不過只適合做小名用,依我之見,既然沒有姓氏,不如跟護軍使姓陳,名字依然按照原來的讀法,不過把字改一下,改成三尺青鋒之青鋒。”
“陳清鋒,這名字好,就用這個了。”陳子錕當即拍板。
“參謀長果然高才。”鑒冰也是眉開眼笑。
唯有姚依蕾悶悶不樂,將臉別到了一邊。
從臨城火車站向北行駛八十里后,抵達徐州站,這里是專列的終點站,從這里到淮江北岸,就要換乘其他交通工具了。
到達徐州的時間是正午十二點,外面敲鑼打鼓,熱鬧非常,趙玉峰出去打探了一下,回報陳子錕:“大帥,徐海鎮守使陳調元來接站。”
閻肅介紹道:“這位陳鎮守使可是托了你的福,最近風頭勁的很。”
陳子錕道:“此話怎講?”
閻肅道:“還不是拜孫美瑤所賜,你被我帶回北京之后,陳調元負責代表政府繼續與土匪談判,其實哪還有什么談頭,事情都被你擺平了,于是乎,陳調元不費吹灰之力,落了一個大功。”
陳子錕恍然大悟:“還有這段來歷,那我得見見他。”
穿上全套軍裝,蹬上馬靴,帶著副官和馬弁出了車站,只見兩邊站滿軍樂隊,敲敲打打非常熱鬧,一大群灰色軍裝的軍人簇擁著一位扛著金肩章的胖子站在不遠處,看到陳子錕出來,那胖子笑呵呵的上前敬禮,然后握手道:“護軍使,我等候您多時了。”
陳子錕道:“鎮守使客氣了。”
陳調元道:“略備薄酒為護軍使接風,請。”
“鎮守使,請。”
兩人攜手而行,后面一大堆馬弁護兵跟著,好不威風。
隨著一聲拉長聲調的吶喊:“敬禮!”數百名灰衣士兵齊刷刷舉起手中步槍敬持槍禮,這是陳調元特地安排的儀仗隊,雖然軍容氣勢遠不如吳佩孚的第三師,但是看起來也像那么回事。
宴會設在徐州城內最高檔的花園飯店,城里大小官員士紳都來作陪,氣氛融洽熱鬧,席間陳調元更是提出和陳子錕結為兄弟,一幫士紳官員當即起哄叫好,兩人遂義結金蘭,從此以兄弟相稱。
花園飯店的廚子是外聘的上海大廚,中餐西餐樣樣俱全,菜肴非常可口,鑒冰和姚依蕾吃的非常滿意,飯后來到房間一看,更是喜出望外,居然有獨立的洗手間和抽水馬桶。
“徐州也不像想象中的那么落后么。”鑒冰興沖沖的說道。
姚依蕾鄙夷的看了她一眼,道:“徐州乃是津浦線和隴海線兩大鐵路命脈交匯之處,號稱五省通衢,怎么會落后呢。”
這個問題上,姚小姐的優勢就顯示出來了,她是前交通次長的女兒,又是北京圣心堂女子學校畢業,吟詩作對風華月月或許比不上鑒冰,文史地理科學方面的知識絕對比她強得多。
花園飯店客廳里,徐海鎮守使和江北護軍使正在進行友好親切的會談,陳調元道:“護軍使,江北匪患嚴重,不知道陸軍部撥給您多少兵力?”
陳子錕道:“只給了我一個混成旅的編制,不怕大哥笑話,我身邊就一個參謀長、一個副官,一個勤務兵兩個馬弁。”
陳調元驚呼道:“這怎么能行,江北乃龍潭虎穴,商旅通行,尚且要數十人組成一隊才敢上路,護軍使勇武過人,自然絲毫無懼,可是您也要為兩位夫人著想啊,這樣吧,我這個當哥哥的派一個連的兵送你過去。”
經過一番接觸,陳子錕知道陳調元是個八面玲瓏之輩,如今直系勢力如日中天,他肯定不會和自己為難,相反要百般示好才對,這一連兵應該就是他拋來的橄欖枝。
“那就多謝大哥了。”陳子錕笑道。
“這還不夠,我再送一百條快搶,五千發子彈給你,幫老弟盡快打開局面。”陳調元拍著胸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