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富兆傻乎乎道:“小的還是不明白。”
夏大龍壓住怒火,耐心解釋道:“陳壽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知道,是老爺的仇家,苦水井的大桿子。”
“咱們以往抓到桿子都是怎么辦的?”
“砍頭,把腦殼掛在城門樓子上示眾。”說到這個,丘富兆興奮起來。
“誰要是敢私自放走土匪,老爺我會怎么辦?”
“誰他媽吃了雄心豹子膽……老爺,我懂了,姓陳的敢放人,是和老爺您叫板呢。”丘富兆終于繞過這個彎來,隨即一臉的義憤填膺,“姓陳的欺人太甚,敢和老爺過不去,老爺,您一句話,我我我……”
我了半天還是沒說出個所以然了,夏大龍道:“不用急,他畢竟是北京派來的護軍使,就算是孫督軍來了,也得給他幾分面子,何況他手底下有兵有槍,咱們暫時還奈何不得。”
丘富兆道:“老爺,那咋辦?”
“等,等省城的信兒,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孫督軍絕對不會容許直系把手伸到江北來的,在此之前,不要輕舉妄動,你沒事的時候多找姓陳的手下那些軍官喝喝酒,套點消息出來,明白么,回頭去柜上支十塊錢當經費。”
“明白!”丘富兆啪的一個立正,能花公款喝酒,他再高興不過了。
縣城的護城河引的是大王河的水,大王河源自大青山上的泉水,若干條山間小溪匯成一條河流,自西向東流入浩浩蕩蕩的淮江,南泰縣最好的田地都在大王河沿岸,一畝水澆地的收成,趕得上五畝旱地,十畝山坡地。
莊戶人家辛辛苦苦一輩子,才積攢下幾分水澆地,那是打死都不能賣的財產,即便是家里窮的吃不上,一家人出去要飯,也不會把水澆地賣給別家,陳家店是個大王河邊的一個村子,有個叫陳老實的莊稼漢就住在這里,他生了四個兒子,老大叫陳福,老二叫陳祿,老三叫陳壽,老四比三個哥哥都小,叫雙喜。
陳家有一畝三分水澆地,陳老實就靠這個養活四個兒子,老大老二都是本分的莊稼人,老三陳壽自幼調皮,脾氣暴躁,又有兩膀力氣,是遠近聞名的頑劣少年,十六那年,因為田壟糾紛,陳壽一氣之下殺了人家的牛,還把人打成癱子,對方是夏家洼的大戶,還有本家兄弟夏大龍在縣城當官,陳家輸了官司,一畝三分水澆地賠完了不說,老大老二也被抓去坐牢,倆兄弟都死在牢里,只剩下最小的弟弟雙喜和老兩口相依為命。
惹下禍事的陳壽一走了之,直到去年才回到家鄉,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而是帶著十幾個兄弟,七八條快槍,回來第一件事就把夏家滅了門,縣保安團聞訊出動,被他打了伏擊,損失了不少弟兄。
此時陳老實夫婦已經亡故,家里只剩下十五歲的弟弟雙喜,便跟著三哥當了桿子,陳壽的隊伍經常出沒于大王河兩岸以及苦水井一帶,打家劫舍,來無影去無蹤,好多沒飯吃的鄉民也投了他,麾下也有二三百號弟兄,不過武器裝備較差,主要以土槍、梭標、農具為主。
前日從北邊過來一隊人馬,一百多號人,好馬快槍,陳壽早就收到風,打算在苦水井青紗帳埋伏他們,給弟兄們換換家伙,可是對方竟然早有察覺,不進青紗帳,在空地上安營扎寨。
若是換了別的桿子,興許就知難而退了,畢竟對方是正規軍,可陳壽實在眼紅那一百多條快槍有了這些槍械,他就能打進縣城,殺了夏大龍為兩個哥哥報仇了,于是乎,他計劃發動夜襲,貼身肉搏消耗對方,如果對方是硬茬子,損失一些兄弟也無所謂,反正他們都是新來投靠的,如果對方招架不住,那就精銳盡出,一舉拿下。
計劃的挺周密,可還是出了岔子,那就是,唯一的弟弟雙喜被官軍俘虜了,這小子竟然不聽話,悄悄跟著敢死隊摸過去了。
陳壽很疼四弟,他已經對不起兩個哥哥了,不能再害了最小的弟弟,他強壓著怒火,繼續在青紗帳里設伏,要去南泰縣,這里是必經之路,但關鍵時刻,縣里保安團居然前來增援,對方兵力大增,陳壽只得撤退。
當晚,陳壽在南泰城墻下襲擾,放了幾十槍示威,保安團不甘示弱,用火炮回擊,陳壽只得鎩羽而歸。
他知道,雙喜落到夏大龍手里,肯定得死。
一塊木刻的牌位放在臺子上,陳壽點了三炷香,道:“雙喜,哥會為你報仇的,早晚抓著夏大龍,活刮了他!”
正在發狠,手下來報:“當家的,雙喜他們回來了!”
陳壽疾步出來一看,雙喜果然被抬來了,身上纏著紗布,分明是中了子彈。
“雙喜!”陳壽大喊一聲,上前抓住了弟弟的手。
“哥”親人再度相見,雙喜流下了眼淚。
一同回來的還有十二個弟兄,這讓陳壽極為吃驚,官府抓到土匪,向來是要斬首示眾的,這回怎么轉了性,不但放人,還他媽發大洋!
那個老土匪告訴陳壽,抓他們放他們的都不是夏大龍的人,而是新任江北護軍使陳大人。
陳壽以前在張勛麾下當過辮子兵,對天下大勢略懂一二,明白江東省的形勢,新來一個護軍使,江北這潭死水,怕是要沸騰了。
他檢查了雙喜的傷口,上了白藥包了紗布,處理的很好,雙喜還說,護軍使不但給自己療傷,還給白米飯吃呢。
“我陳壽向來恩怨分明,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過兩天有機會,我倒要會會這個護軍使。”陳壽說。
放走那些土匪之后,陳子錕回到了縣衙后宅,閻肅一臉神秘的過來,手里拿著一個小瓶子,瓶子里是深色的顆粒。
“這是什么?”陳子錕問道。
閻肅不說話,卻端出一盆水,撒了極小一點顆粒進去,頓時水變成紫紅色。
“血腳印就是這么來的,茅房門口撒著灰錳氧顆粒,和爐渣混在一起很難察覺,鞋底沾了灰錳氧,再到廚房、水池邊這些地方一走,遇到水就變紅了。”
陳子錕嘿嘿笑了:“有意思,你說這灰錳氧是誰放的?”
閻肅笑道:“還能有誰,自然是不想讓我們住在后宅的人。”
正說著,勤務兵進來報告:“柳縣長來了。”
陳子錕和閻肅相視一笑:“快請。”
柳優晉帶了一個道士來的,這位道士看起來很像那么回事,三綹胡須,仙風道骨,青布道袍,手拿拂塵,身背桃木劍,進來之后也不說話,先到處溜達一圈,極其嚴肅的說道:“這里有五條冤魂,貧道下山以來,尚未見過如此伶俐的冤鬼,不過施主請放寬心,她們逃不出我的掌心。”
這就開壇做法,在縣衙后宅的空地上擺起一張香案,香燭黃紙凈水樣樣俱全,道士手持桃木劍,口中念念有詞:“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幫人站在旁邊看熱鬧,姚依蕾和鑒冰已經知道灰錳氧的事情了,但兩人依然裝出很惶恐的樣子,陳子錕看了不禁暗暗搖頭,女人啊,真是天生的演員。
陳清鋒聚精會神的看著道士做法,雖然程序都是對的,但他總覺得哪里不對頭。
道士依然在賣力的表演著,用朱砂在黃紙上畫了很多符,到處亂貼,而后用桃木劍穿了幾張符咒在空中揮舞著,黃紙點燃了,好大一團火焰,看起來甚是壯觀,忽然道士立足不穩,一下栽倒,直接昏厥過去了。
柳縣長趕緊上前救護,哪知道道士一骨碌爬了起來,兩眼直勾勾的,聲音也變了:“我死的冤啊”是個女人的聲音,顯然是惡靈上身了。
眾人頓覺毛骨悚然。
突然聲音又變成另一個女人的聲音,說的還是蘇州話:“你個死道士,敢來招惹我!”緊接著道士就開始抽自己的嘴巴,一下下的打得極狠。
柳縣長嚇傻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陳子錕忍住笑,上前問道:“女鬼,你是怎么死的?”
道士低垂著頭,那個女聲依然在說話,像是從他腹腔里發出的聲音,“我是投井死的,我死的慘啊,這么多年都沒人來看我,你們來了就不要走了”
姚依蕾正在吃零食的嘴巴停止了咀嚼,嘴角抽搐了一下,這道士裝的太像了,營造的氣氛真叫恐怖,讓她有點害怕。
鑒冰也嚇壞了,扭頭不敢再看。
“媽了個巴子的,敢嚇唬我們。”陳子錕才不管那個,拔出美造M1911A1手槍朝天轟了三槍,砰砰砰三聲巨響之后,道士一陣抽搐,恢復了正常,看看四周,似乎明白了什么,撿起桃木劍,羞愧難當道:“貧道法力不濟,這就回龍虎山請師父去,再會。”
說罷轉身就走,連東西都不要了。
“道長慢走。”柳縣長追了出去,片刻之后垂頭喪氣的回來道:“道士嚇破了膽,說這幾個鬼太兇了,護軍使,我看你們還是別住在這兒了。”
陳子錕毫不在意地晃晃手中大眼擼子道:“再兇的鬼,也怕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