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老爺老成持重,做事滴水不漏,他告訴兒子,不管護軍使提出什么要求,只要是能做到的,統統答應,唯獨一條例外,那就是龔家不能直接和夏家發生沖突,畢竟護軍使是外鄉人,就算失敗了,拍拍屁股走人即可,龔家可是本鄉本土的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龔梓君不禁苦笑,出錢幫陳子錕買軍火打夏大龍,和直接操刀上陣打夏大龍,有什么區別,爹爹上了年紀,能下定決心對付夏家已經不容易了,所以他也沒說什么,諾諾稱是。
首先要辦的事情是幫護軍使找幾個傭人,這事兒很好辦,南泰縣這兩年鬧饑荒,遍地都是吃不上飯的人,很容易就找到兩戶清白人家愿意賣身投靠,都是夫妻兩個外帶個孩子,只要十塊錢就能買下,這四個人算是粗使傭人,又給兩位夫人買了四個丫鬟,都是十三四歲的小丫頭,模樣清秀,人也不笨,總共才花了五十塊錢。
人物色好了,直接帶到縣衙后宅讓兩位夫人相看,自然是滿意的,于是后宅總算是有干活的人了,加上護兵,也有將近三十口人,陽氣旺盛,這兩天連鬼都沒出現。
這天下起了大雨,電閃雷鳴,雨水傾盆而下,屋檐下的滴水跟瀑布似的,鑒冰和姚依蕾百無聊賴,搬了張椅子坐在門口看雨,兩人身后各站了倆丫鬟,拿著扇子,捧著銀耳蓮子羹和酸梅湯,姚依蕾腳底下是從北京帶來的癩皮狗阿扁,鑒冰懷里躺的是本地搞來的花貍貓。
雨還在下,潮濕難當,感覺整個人都要發霉了一樣,但最難受的不是潮濕,而是無聊,深深的無聊,從北京帶來的柯南道爾的偵探小說早就翻得起了毛,無聊的連拌嘴都沒了興趣。
一人撐著油布傘進了院子,鑒冰和姚依蕾同時問道:“什么事?”
來的是趙副官,他嘻嘻笑道:“夏老爺請客,明天晚宴。”
兩人頓時都沒了興趣,南泰縣的飯菜實在難吃,有那閑工夫還不如呆在家里看雨呢。
趙玉峰進了書房,把請柬呈上,陳子錕看了笑道:“夏大龍耐不住了。”
“咱們去不去?”趙玉峰問道。
“去,怎么不去,就算是鴻門宴也要去。”
轉眼就到了晚上,雨繼續下,據說山洪暴發,大王河漲水,有洪災泛濫的危險,柳縣長已經帶著民夫上城墻值班去了,陳子錕知道也讓部下嚴陣以待,準備了擋水的東西。
萬幸的是,午夜時分雨勢漸小,但電閃雷鳴依舊,每個人睡的都不踏實,姚依蕾在床上輾轉反側,總是睡不著,忽然窗外傳來一陣似有似無的哭聲,讓她毛骨悚然。
披衣起床,拿著手電塔拉著拖鞋出來,正好在走廊里遇到鑒冰,對方也是一臉的驚恐,手里提著燈籠,一陣陰風吹過,燈籠一明一暗,分外詭異。
丫鬟和傭人們都是勞動人民,睡的死沉死沉的,負責警衛的大兵也坐在走廊里抱著大槍打呼嚕,嘴角掛著一絲晶亮的涎水。
兩位夫人膽戰心驚,慢慢向前走著,忽然一個黑影出現在面前,嚇得她倆差點尖叫。
“別叫,是我。”那人低聲道,原來是陳子錕,他拿著手槍,一臉嚴肅,“別說話,看我抓鬼。”
兩位夫人點點頭,站在了原地。
陳子錕閉上眼睛,屏息凝神聽了一會,鎖定怪聲是在水井附近,接過鑒冰水里的燈籠,慢騰騰走過去,站在水井旁邊,雨水打在他身上,瞬間就濕透了綢衫,他似乎察覺到了什么,慢慢扳開了手槍保險。
姚依蕾和鑒冰目不轉睛的盯著水井,若是沒有陳子錕在,她們早就撒丫子跑了,可男人在這兒鎮著,她們就無所畏懼。
陳子錕分明聽到井底傳來微弱的喘息聲,井繩也在顫微微的動著,他肯定井里有人在搗鬼,而且就是一直以來裝神弄鬼的那個人。
慢慢地,一雙手從井里伸了出來,抓住了井沿,這是一只慘白無比的人手,手指纖細,像是女人的手,陳子錕紋絲不動。
姚依蕾差點叫起來,卻被鑒冰掩住了嘴,沖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姚依蕾慌張的點點頭,繼續看鬼影出井。
接著是另一只手,然后是黑色的頭發,披散開來蓋住了頭臉,若是一般人早就嚇瘋了,可陳子錕卻笑了,反而將手槍插到腰帶上,一手托著腮幫,饒有興致的看鬼繼續往上爬。
“鬼”穿了一身白衣服,身形瘦削,看不清臉,不過當它發現面前站著的是陳子錕的身后,分明顫抖了一下,然后迅速跳了出來,扭頭就跑。
那還來得及,白衣女鬼被陳子錕一把拽住了頭發,披散的濕漉漉的長發竟然被扯了下來,那鬼猛回頭,鮮紅的舌頭吐得老長,夜色中白衣飄飄,說不出的詭異。
突然一道閃電凌空劈下,夜空變得一片慘白,陳子錕揪住鬼的脖子,大笑道:“還不現行!”一把將面具扯下。
原來是柳縣長。
“哈哈哈哈,早就猜到是你小子作怪。”陳子錕仰天大笑,笑聲被轟隆隆的雷聲淹沒,又是一道更亮的閃電劃過夜空,然后,令在場的人永世難忘的一幕詭異場景出現了。
水井后面的墻壁上,出現一幅景象,就像是電影院的投影一般清晰,畫面上顯示的正是縣衙后院,只不過和今天的后院截然不同,一個穿清朝官服的男子站在畫面里,眼神憂郁,面目栩栩如生,似乎就要從墻里走出來一般。
所有人都呆住了,就連陳子錕也覺得頭皮發炸,甚至忘了掏槍。
“啊!”這回鑒冰和姚依蕾一同叫了起來,不過聲音也被沉悶的滾雷所淹沒。
墻上的畫面很快消失了,柳優晉趁機逃竄,動作靈敏的如同猿猴,卻被陳子錕一把拽住拖了回來。
沒有驚動任何人,柳優晉被帶進了陳子錕的書房,兩人都濕透了,相對而坐,柳縣長尷尬的笑笑,問道:“吃了沒?”
“鑒冰,給縣長弄一份夜宵,等等,給我也弄一份。”陳子錕道。
鑒冰趕緊去了,姚依蕾依然傻乎乎的站在門口。
“你也去。”陳子錕道。
“不是有人去了么。”姚依蕾道。
“說你去就去。”陳子錕沖她眨眨眼,姚依蕾這才明白過來,喔了一聲回避了。
陳子錕拿了條毛巾丟給柳優晉,自己點了一支煙,悠悠吐出煙圈來,外面的雨聲又密集起來,這場雨注定不小。
“我不姓柳。”柳優晉拿毛巾擦著頭發,很隨意的說道。
陳子錕沒插嘴,沒提問,現在是講故事時間。
“清朝最后一任南泰縣令,叫曾則如,他在南泰當了十年縣令,娶了四房小妾,但只生了一個兒子,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那時候南泰不像現在這么窮,縣令也是肥差,曾縣令的家財何止十萬,引起不少奸佞小人的覬覦,幸虧縣令手下有一員虎將,叫夏天龍,是巡防營的管帶,有他鎮著,南泰縣一直沒怎么亂。”
說到這兒,柳縣長嘆了口氣,“成也蕭何敗蕭何,最后害了曾縣令的就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夏天龍,辛亥革命,天下大亂,各省紛紛獨立,南泰難以獨善其身,夏天龍這個奸賊,帶領巡防營叛變,殺害了對自己有恩的曾則如,縱容亂兵侮辱了他的妻小,霸占了縣令的家產,并把縣令給自己起的名字改了一個字,從此后叫夏大龍。”
“我本名曾蛟,字浮白,是曾縣令的兒子。”
柳優晉說完這句話,靜靜看著陳子錕,等待他的反應。
“那我現在應該叫你柳縣長,還是曾公子?”陳子錕似乎并不吃驚。
“呵呵,你這個人挺有意思,隨便,叫我什么都行,柳優晉是我的化名,自從家里遭了大難我就改了名字,就是怕有人趕盡殺絕,我買了縣長的位子回來是為了兩件事,第一,尋找父親留下的財寶,第二,報仇。”
聽到財寶二字,陳子錕的瞳孔才微微收縮了一下,他從北京沒帶多少錢來,孫美瑤贊助的大洋雖然多,但架不住一個連的兵馬連吃帶喝,若是再沒有進項,就撐不住了。
柳優晉道:“夏大龍雖然霸占了我家的田產房屋,但父親留下的金銀卻始終沒有找到,我回南泰也有一段時間了,里里外外都翻過了,依然沒有下落,找不到這些錢,報仇就無從談起,你也知道,夏大龍勢力很大,本身又有功夫,七八個漢子也近不得他身。”
陳子錕道:“打住,就為了尋寶,你才裝神弄鬼嚇唬我們,想把我們趕走?”
柳優晉自嘲的笑笑:“這一招以往挺好使的,碰到你就歇菜了,看來鬼也怕惡人啊。”
陳子錕道:“灰錳氧是你放的,鬼叫是你裝的,道士也是你買通的,那么,今晚墻上那一幕是怎么回事?”
柳優晉搖搖頭:“不全是,我只是請道士來抓鬼,沒讓他裝那么像,墻上的怪影我就更不明白了,聽人家說,前些年下雷雨的時候也出現過。”
陳子錕沉默了,墻上的怪影無法用科學來解釋,難道說真的有鬼魂現身。
雨沙沙的下,兩人都不說話,窗外一道閃電劈過,天地間慘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