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吃猴腦,光聽這名字就夠滲人的了,再加上夏大龍陰森的口氣,更讓人渾身不舒坦。
一片烏云遮住了太陽,夏家客廳里光線黯淡,兩個仆人泥塑般站著,氣氛無比怪異,夏大龍端起茶碗,悠然吹拂著熱氣,介紹道:“這道菜可不簡單,別說最先局的廚子做不來,就是省城的廚子也沒這個能耐,我給你講講怎么個吃法,護軍使,有沒有興趣聽啊?”
陳子錕冷笑道:“說說看。”
夏大龍道:“把活猴子的腦袋嵌在桌子上,讓它動彈不得,然后把頭上的毛發剃掉,用鑿子撬開頭蓋骨,拿一壺滾水澆下去,腦花登時就燙熟了,這時候客人就可以用勺子舀著趁熱吃,不需用醬油香醋芝麻油等佐料,這道菜講究的就是一個鮮字,一邊聽著猴子的吱哇亂叫,一邊享用著美味佳肴,豈不快哉。”
鑒冰差點嘔吐出來,急忙用手帕掩住嘴巴,姚依蕾快人快語,道:“太殘忍了,太不人道了。”
夏大龍哈哈大笑:“夫人此言差矣,猴子又不是人,談何人道不人道。”又指著籠子里體型最大,張牙舞爪的一只猴子道:“護軍使,你看這個猴子有何特別之處?”
陳子錕笑道:“這是一只公猴子。”
夏大龍道:“護軍使好眼力,不過這廝不但是只公猴子,還是只猴王呢。”
“猴王?”
“對,猴王,大青山上有不少猴群,猴群里只有一個猴王,獨享猴群里的母猴,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年輕的公猴挑戰猴王的地位。”
陳子錕道:“那么說,這就是一只被趕下王位的老猴王了?”
“哈哈,錯,這是挑戰成功,又被老猴王設計趕下來的新猴王,這只猴子雖然年輕力壯,氣勢正旺,但姜還是老的辣,老猴王利用獵人的陷阱,把新猴王給坑了,這新猴王,還沒威風幾天呢,卻成了宴席上的一道菜,護軍使,你說有趣不有趣?”
“哈哈哈,果然有意思。”陳子錕仰天大笑,夏大龍這話明擺著是在影射自己,沒想到一個鄉下老軍頭,還會玩這樣的心理戰術。
話語里已經帶了些刀光劍影,鑒冰和姚依蕾都是聰明人,自然聽得出來,今天這個宴,怕是鴻門宴啊,她倆戰戰兢兢,不時看看夏大龍,又看看陳子錕,后悔來赴這個宴。
“來來來,光顧著說閑話,開席。”夏大龍招呼道,傭人將猴王提了出來,鎖在夏大龍面前的圓桌下面,只露出一顆腦袋來,猴王呲牙咧嘴,好不猙獰,傭人用剃刀慢條斯理的將猴王頭上的毛發剃掉,露出頭皮,又呈上一套銀質的餐具來。
這套餐具是專門打造的,包括鑿子,小錘,小刀、鋸子、勺子等物件,夏大龍道:“我先來,給你們做個樣子,來人吶,上菜。”
一個盛滿沸水的銅水壺被提了來,這是燙腦花的必備之物,傭人拿起鑿子和小錘,瞄準猴王腦袋就要鑿下去,鑒冰和姚依蕾扭頭不忍看,籠子里剩下三只猴子更是上竄下跳,吱吱慘叫。
“啪”就在鑿子落下去的一瞬間,陳子錕出手了,擺在面前的酒杯飛了出去,正中傭人拿著鑿子的手,手腕吃疼,鑿子落地,酒杯也落在地上,頓時四分五裂。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四面八方奔來一幫穿黑衣服的人,手里都端著快槍,正在廂房里用飯的大兵們也不含糊,當即就掀了桌子,端起步槍拉了槍栓,和黑衣人對峙起來。
陳子錕不動聲色,悠然端起茶杯吹拂著熱氣:“夏老爺,這是唱的哪一出?”
丘富兆從外面進來,看到這一幕頓時愣了,但還是疾步上前,趴在夏大龍耳畔道:“閻參謀長帶兵把咱們宅子圍了。”
夏大龍略有尷尬,本來是計劃摔杯為號,擇機殺掉陳子錕的,不過看來有些難度,這位護軍使剛才露了一手暗器功夫,此人絕非等閑,再說了,真撕開臉,人家手底下還有一百多號人槍呢,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買賣可不劃算。
“你們干什么,誰叫你們出來的!”夏大龍呵斥道。
黑衣漢子們是夏大龍雇傭的保鏢護院,聽到主人呵斥,他們迅速退了下去,陳子錕也擺擺手:“放下槍,夏老爺請客,動刀動槍的成何體統。”
又對夏大龍道:“公署里還有些事務尚未處理,今天就不叨擾了,這幾只猴子,我看還是放了吧,畜生也是生靈,少造些殺孽,將來少不定能從十八層地獄提到十七層哩。”
這話說的也是夠直白,夠陰損,不過和夏大龍這種人說話,就得這么直接,這樣他才能聽得懂。
“也罷,這幾只猴子就送給護軍使放生去吧。”夏大龍道。
酒宴還沒開始就草草結束,陳子錕起身一拱手:“夏老爺,謝謝你的款待,下回我請。”
拱手的時候,夏大龍分明看到他西裝腋下藏著一把手槍,擊錘大張,處于待機狀態,不禁捏了把汗,人家是有備而來啊,真打起來,恐怕第一個死的就是自己。
出了夏家大宅,閻肅帶著一個排的兵正在門口等著,見陳子錕出來,立刻上前問道:“沒事吧?”
“夏大龍想唱一出鴻門宴,沒唱好,演砸了。”陳子錕笑道,將巴拿馬草帽戴在頭上,高天上陽光燦爛無比。
四只猴子被陳子錕帶走了,夏家大宅恢復了平靜,這一局,夏大龍輸了,他枯坐在椅子里,臉上陰霾漸多,忽然夏景夕跑進來:“咦,客人怎么走了,你們這么快就吃完了?”
夏大龍勉強笑道:“是啊,他們有事先走了,乖女兒,你找爹有什么事?”
夏景夕道:“爹,我想明天出去玩,去廟里燒香。”
夏大龍有些不耐煩:“去吧,讓管家給你派四個護院跟著。”
縣衙后宅,四只裝著野猴子的籠子一字排開,鑒冰和姚依蕾拿著零食往里面塞,猴子們狼吞虎咽的吃著,哇哇亂叫,興奮的不得了,那只猴王很通人性,居然會學人作揖拱手,惹來一陣陣笑聲。
“咱們留著養吧。”姚依蕾興高采烈提議道。
鑒冰當即反對:“不行,養貓養狗也就罷了,猴子也萬萬養不得,這種動物太調皮,真要弄四只猴子在家里,這日子就別過了。”
陳子錕贊同鑒冰的說法,這幾只猴子還是放生比較好,事不宜遲,姚依蕾天性喜歡小動物,晚一點放的話怕是就舍不得了,陳子錕當即帶人扛著四只籠子出城放生。
猴子是大青山的猴子,跑到大青山去放生顯然不行,好在出城就是荒郊野外,在這兒放生也未嘗不可,陳子錕拿了一柄斧頭將籠門砍開,三只猴子竄出籠子,頭也不回的跑了,可那只頭毛被剃掉的猴王也不走,吱吱呀呀的叫著,在陳子錕馬前上竄下跳。
“你不愿意走?”陳子錕奇道。
猴子又是一陣亂叫,指指光溜溜的頭皮,滿眼流淚。
王德貴道:“這畜生知恩圖報哩,大帥不如收了它。”
陳子錕哈哈大笑:“好,上馬來。”
猴子喜不自禁,抓耳撓腮,竄上陳子錕的馬背,趴在馬鞍前面,跟著一同回城去了。
進城門的時候,保安團的團丁們和一幫老百姓都圍著看熱鬧,護軍使馬背上竟然有一只活猴子,這可是西洋景,不過很快就有人悟出其中的道理,贊道:“這是馬上封侯哩。”
當晚,陳子錕又讓參謀長在醉仙居擺了一桌,宴請保安團的兄弟們,邀買人心這種事兒,本身沒啥難度,關鍵就看舍不舍得下本錢,投感情。
縣衙后宅從此多了一個新成員,這只猴子被陳子錕命名為小悟空,假山和院子里的兩棵桂樹是它經常活動的場所,小悟空興許是在夏家被嚇破了膽,竟然沒有尋常猴子那樣調皮,反而非常乖巧,還會學人掃地,頭腦更是聰明,有一次姚依蕾踢毽子踢到房頂上,隨手一指,小悟空三下兩下就爬上去拿了下來,獻給夫人邀功請賞。
家里多了這樣一號人物,寂寞無聊的時光總算是好過了一些,兩位夫人閑著沒事,在縣城招搖過市,后面跟著四個小丫鬟,抱著貓和狗,猴子打著陽傘跟著,老百姓們早已見怪不怪,遇到了還客客氣氣打聲招呼。
路邊茶攤棚子下,兩條大漢蹲在椅子上喝茶,頭上頂著大斗笠看不清臉。
“是哪個?”
“穿綠衣服那個。”
“嗯,挺俊的,看走路的架勢,還是個雛兒。”
“別扯犢子了,趕緊的吧。”
兩人在桌上放了幾個銅錢,壓低斗笠尾隨而去,走到近前,其中一人猛撲過去,將姚依蕾抗在肩上就跑,頓時一片尖叫,猴子最先反應過來,猛撲過去撕咬,卻被另一人扯下來甩到一邊。
路邊停著兩匹馬,斗笠客翻身上馬,直奔城門而去,守門的團丁急忙上前阻攔,斗笠客拔出駁殼槍朝天打了三槍,團丁們嚇得縮了回去,眼睜睜看著兩匹馬絕塵而去。
堂堂護軍使的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在縣城大街上,居然被土匪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