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錕有李耀廷提供的精確情報,一抓一個準,查獲三鑫公司大批貨物,消息傳到黃金榮耳朵里,氣的他摔了一個茶杯,這位陳大帥是咬上三鑫了,不撕咬下一大塊肉來是不會罷休的了。
本來三鑫公司每月光打點各方的鈔票就有二十萬之巨,即便是淞滬護軍使換了人做,這筆錢也沒省下過,現在陳子錕禁煙,不光三鑫一家吃虧,租界巡捕房、華界警察廳、齊燮元和孫傳芳的駐滬部隊,每月的孝敬錢都要大打折扣,一時間所有人都恨透了陳子錕。
恨透也沒轍,陳子錕是大帥,出來進去重兵護駕,而且人家師出有名,查禁鴉片是每個國民的責任,搞得齊燮元和孫傳芳都無話可說,再說北京臨時執政府已經撤銷了齊燮元的蘇督職務,他焦頭爛額應付那一攤子還來不及,哪有閑空管上海的事情。
孫傳芳也置身事外,秣馬厲兵準備迎戰南下奉軍,上海就由著陳子錕一個人可勁的折騰了。
張嘯林失蹤數周了,連黃金榮也不清楚他的下落,只知道這回老張是真怕了,何止張嘯林害怕,就是黃老板也發怵,這位陳大帥油鹽不進,說不上話啊,他找杜月笙商量,杜老板也是兩手一攤,愁眉苦臉:“你找我,我找誰去,還不是因為張老板行刺,把陳大帥惹毛了,這些損失,理應嘯林兄來出。”
黃金榮道:“事后自然要和嘯林四四六六算清楚,不過當下的問題總是要解決。”
杜月笙道:“我找李耀廷傳話過去問一下,不曉得陳大帥會不會買我的面子。”
黃金榮道:“可以一試,不過估計沒用,阿拉倒有一計,如此這般……儂看可行否?”
杜月笙道:“事到如今只好如此了,看到底是陳子錕老卵,還是法國人結棍。”
陳子錕知道自己在上海已經臭名遠揚了,先是窮兵黷武,交兵滬上,然后發行軍票,搜刮民財,最近又大開殺戒,禍害鄉里,估計起碼有幾十萬人整天罵自己的娘,十幾萬人整天咒自己早死,還有上萬人恨不得親自掐死自己。
這幾萬人就是上海的煙民,陳子錕禁煙,雖然不能將所有鴉片渠道切斷,但卻有效的哄抬起了鴉片價格,以往五塊錢一兩的煙土,現在已經漲到十塊了,而且有價無市,老煙民哪天不得二兩煙土才能活下去,多了一倍的開銷,滿腹怨氣自然發泄到陳子錕頭上。
至于那些被“掃黑”行動槍斃了親朋好友的青幫弟子們,更是恨他恨得咬牙切齒,甚至組織了幾次不成功的暗殺行動,當然是除了白白搭上幾條性命外一無所獲。
陳子錕根本不在乎,殺流氓惡棍對他來說就是個數字,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他才不管天下人怎么看自己,當了督軍還要看人眼色過活,那還不如不當督軍,反正這城頭變幻大王旗,今天是督軍明天就可能是階下囚,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能施展抱負,還不可著勁的折騰。
李耀廷倒是風生水起,青幫弟子不管是被淞滬護軍使公署抓了,還是被吳淞特務團逮了,亦或是被華界的警察廳扣了,只要他說句話,派管家拿自己的名片去晃一晃,人就放出來了,一時間不少墻頭草都倒向他這邊,更有不少低級流氓地痞拜李耀廷做了老頭子。
他聽說陳子錕扣了兩噸鴉片,專程跑到吳淞軍營來說情,說這是杜老板的貨,不如給他一個面子,悄悄把貨放了,好歹以前人家幫咱說過話。
陳子錕說別的事我都能答應你,就是鴉片的事不行,我把鴉片放了,不等于打自己的臉么。
李耀廷只好說:“算我沒說。”
正好薛斌請示查獲的兩噸鴉片如何處置,陳子錕說過兩天挖個坑買點石灰,咱們來個吳淞銷煙。
于是薛斌派工兵連在江邊空地上挖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大坑,又派人去買大量的石灰,石灰窯的老板見大兵趕著騾車來買石灰,就問老總你們是蓋屋還是砌墻啊,大兵們說俺們不蓋屋也不砌墻,俺們買石灰是用來銷毀鴉片的,老板遞上香煙,和大兵們閑扯了一會,打聽清楚銷煙的時間地點后,等石灰運走,忙不迭的叫了黃包車跑到了四馬路的申報館,上氣不接下氣道:“阿拉要爆料!”
林文靜在先施百貨當高級文員,清閑自在,沒啥事情做,每月就能拿八十塊錢,趕得上普通售貨員的兩倍,旁人看她的眼光更是羨慕中帶著嫉妒,還有些許的鄙視,讓她很不舒服。
陳子錕離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林文靜一個人住在石庫門大房子里,雖然有傭人和小狼狗做伴,還是覺得孤獨,以往雖然寄人籬下,好歹是一大家人,吵吵鬧鬧倒也不寂寞,如今只有一個低眉順眼唯唯諾諾的王媽,反倒覺得少了些什么,好在弟弟文龍搬過來住了,林文靜知道這是米姨慫恿的,但正合她的心意。
這天下班后,林文靜路上聽到兩個西裝革履的男子議論陳子錕,說這位陳大帥窮兵黷武,殺人如麻,不加審訊就槍斃了幾百人,簡直就是一個血腥的劊子手,另一人說不僅如此,陳子錕還極其貪財,所謂的禁煙打黑,不過是為了撈錢罷了,君不見那些被抓的無辜百姓,哪個不得繳幾十上百塊的贖金才能放回來,查禁鴉片更是作秀而已。
“軍閥就是軍閥。”那人語氣無比輕蔑的說道,電車來了,兩人上車離開,林文靜卻心里扭成了疙瘩。
回到家里,王媽已經做好了飯,林文靜沒胃口吃,坐著發呆,忽然文龍從外面跑進來,一臉的興奮:“阿姐,明朝去吳淞郊游!”
林文靜很奇怪:“冬天搞什么郊游,不會是你想逃學吧?”
林文龍道:“不是,學校老師安排的,全體到吳淞去看銷煙。”
“銷煙?”林文靜沒聽懂。
“就是焚毀鴉片煙,我們老師說了,古有虎門銷煙,今有吳淞銷煙,這是流傳千古的大事情,讓我們一定要去親眼目睹。”
林文靜想了想,拿起電話要通了先施百貨找王經理,說自己明天想請一天假,王經理自然是滿口答應,還問一天夠不夠,多休息幾天也沒關系。
第二天一早,勤務兵叫醒陳子錕,刷牙洗臉吃早飯,正吃著呢,忽然聽到外面喧嘩,他頓時皺起眉來:“吵什么吵?”
雙喜進來道:“大帥,來了好多老百姓。”
陳子錕道:“是不是來鬧事的?讓薛斌調一個連把他們攆滾蛋。”
雙喜道:“是不是鬧事的不清楚,一連人怕是攆不動,人忒多了。”
陳子錕心說難不成黃金榮這么大膽子,敢和自己當面鑼對面鼓的干了,早飯也不吃了,穿上軍裝披上大氅出去一看,嚇了一跳,軍營外面全是人,大路兩邊都擠滿了,而且以青少年居多,還都拿著小旗,一個個歡天喜地的,跟過年似的。
幾個穿風衣戴禮帽的記者,支著照相機架子,看見陳子錕出來,一窩蜂的涌上來,爭先恐后要采訪他,卻被哨兵用刺刀攔住。
陳子錕明白了,這是好事啊。他板起臉來說:“快把槍收起來,怎么能這樣對待記者朋友,記者,是無冕之王,我們軍人應該尊敬他們。”
這話說的漂亮,記者們心花怒放,連帶著對這位大帥的好感成倍增加,一個漂亮女記者問道:“陳大帥,我是申報的記者,我想問您幾個問題可以么?”
陳子錕道:“首先我要糾正你一個錯誤,我是江東省軍務督辦,華東禁煙委員會秘書長,但我不是什么大帥,只有軍閥才叫大帥。”
一陣善意的笑聲,女記者道:“那您喜歡被成為陳督辦,還是陳秘書長呢?”
陳子錕道:“名字取來就是讓人叫的,叫我陳子錕就行。”
女記者看陳子錕如此平易近人,又年輕英俊,本來準備好的尖銳問題都不好意思問了,換了問題道:“請問您覺得禁煙難度大么?”
陳子錕道:“我國深受鴉片毒害已達百年,自林則徐虎門銷煙以來,鴉片就從未真正禁絕過,上海是鴉片重災區,鴉片買賣牽扯到的關系千絲萬縷,禁煙使得很多人利益受損,他們對我恨之入骨,光暗殺就進行了不下五次,禁煙之難,可想而知。”
女記者掩住小口,夸張的呀了一聲,陳子錕在她眼中的形象更加偉岸起來。
陳子錕沉痛無比的說道:“為了禁煙,我犧牲了很多部下,為了禁煙,我損失的金錢不下千萬,我也曾消沉過,我也曾捫心自問,這樣做究竟對不對,今天我終于明白,禁煙是對的,因為……”
他忽然提高了聲音,張開雙臂道:“因為有你們和我并肩戰斗!”
掌聲雷動,大學生、中學生們聽到如此感人肺腑的演講,無不眼角濕潤,記者們更是飛速在小本子上記錄著,那個申報的女記者被陳子錕的魅力所傾倒,要不是當著這么人的面,恨不得當場就撲進陳子錕的懷里。
人群中的林文靜緊緊拉著弟弟的手,心潮起伏,他果然不是當年北京胡同里整天樂呵呵拉著洋車快步小跑的大叔了,時隔五年,他已經變成了一個蓋世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