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錕此時正做著痛打落水狗的事情,京津河北地方歸了閻錫山,山東給了馮玉祥,他若是不趕緊撈點軍械俘虜什么的,這一趟可就白來了。
北京雖已光復,但天津還在張宗昌孫傳芳手中,天津附近云集數萬大軍,開挖戰壕作出曠日大戰的姿態,天津租界方面人心惶惶,各國駐津軍隊枕戈達旦,以備萬一。
五月底時,奉軍已經全面退向關外,仍在灤河一線布防阻止國民軍追擊,張宗昌的直魯軍和孫傳芳的五省聯軍雖然頂著安國軍的旗號,但并非奉軍嫡系,他們的地盤也盡在關內,故不愿退卻,尤想困獸一搏,期待奇跡發生。
一幫北洋大佬也開始出山活動,如齊燮元、吳光新等,收買殘兵以圖東山再起,天津形勢混亂不堪。
陳子錕也很忙碌,他本是北洋出身,和孫傳芳張宗昌都有交情,這個得天獨厚的優勢此時不用,哪還有機會,于是江東軍方面派出參謀長閻肅,與天津安國軍殘部接觸,商討收編事宜。
閻肅自敵營歸來,帶來兩個消息,一是孫傳芳不愿再戰,張宗昌仍未死心,二是奉天消息,張雨帥遇刺重傷。
陳子錕大驚,問消息可靠否?
“可靠。”閻肅道,“火車經過京奉南滿鐵路交叉點皇姑屯的時候被炸了,正好炸在專列車廂位置,張作霖重傷,吳俊升當場死了,奉系雪上加霜,短期內是無力入關了,所以孫傳芳才會如此絕望,其他將領也是惶恐不安,此時進兵,機會絕佳。”
陳子錕道:“雨帥傷勢如何,你可打聽了?”
閻肅道:“據說傷勢頗重,頭上纏滿繃帶,帥府醫生來往不絕,不知道能不能熬過去。”
陳子錕嘆道:“雨帥氣數盡了,東北危矣,歷來主少國疑是最危險的,我那個結拜兄弟不知道頂得住么,內有楊宇霆外有日本人,真夠他受的。”
感慨一番,提兵北進,與此同時,閻錫山任命的天津警備司令傅作義亦趁機率軍逼近,盤踞天津的孫隊被迫撤出,大批部隊望風而降,其中孫部與江東軍已有默契,大半投降了陳子錕。
天津城外,楊樹參天,田埂縱橫,昔日威風八面的五省聯帥孫傳芳一襲藍色長衫,身邊只有兩名從人,亦是便服打扮。
站在他對面的是戎裝佩劍的陳子錕。
“昆吾,弟兄們就交給你了,多照顧著點,我顧不了他們了。”孫傳芳拱拱手,說不出的蕭瑟黯然。
陳子錕命人端來一杯酒,“馨帥,國家統一之后,少不得你的位置,兄弟在江東恭候你的到來。”
孫傳芳接了酒,一飲而盡,再次拱手,轉身離去。
此役,陳子錕兵不血刃收編孫部四萬人馬,輜重不計其數,其中竟有老友王庚,可憐這位西點軍校的高材生,幾經輾轉成了孫傳芳部下的鐵甲車司令,此番落敗,似再無出頭之日,陳子錕知他早在數年前就和陸小曼離婚,如今孑然一身,甚是可憐,便贈了三千大洋,送他去了上海。
江東軍迅速膨脹,九十九軍旗下擴編了三個暫編師,盡是百戰精兵,還有鐵甲車若干輛,陳子錕實力大增,只是苦于沒有正式編制,軍餉難以為繼。
六月十二日,南京政府宣布,北伐大業完成。
六月十九日,奉天方面公布張作霖死訊,由其長子張學良繼任奉天督辦,并宣告和關內休戰
蔣介石、馮玉祥、陳子錕等皆致電慰問。
七月六日,北伐軍各路將領與軍政要員在北京香山碧云寺舉行北伐勝利祭靈大典,陳子錕亦作為高級將領和先總理的衛士參加,大典上蔣介石痛哭許久,對先總理的懷念之情溢于言表。
北方既平,局勢依然一團亂麻,張宗昌的殘軍退至山海關一線,竟欲鋌而走險攻打奉天,張學良和蔣介石達成一致,由奉軍負責將張宗昌部繳械,關于張作霖之死因,外界仍眾說紛紜,一說是日本人炸死,一說是赤黨所為,但明眼人都知道系關東軍所下毒手。
張作霖一死,北洋最后一個大佬也沒落了,東北三省以及熱河的歸屬問題成了焦點,各方均派員赴奉天交涉,蔣介石亦再請陳子錕作為自己的私人代表前往奉天游說張學良易幟。
這回陳子錕沒有爽快答應,稱新近收編了不少軍隊,沒有人坐鎮怕他們造反,蔣介石即允諾再給他一個軍的編制,軍費由中央承擔,陳子錕這才答應前往奉天。
此時直魯殘軍已經被奉軍消滅,張宗昌本人亦被楊宇霆生俘,不過楊宇霆網開一面將他放走,從此張宗昌一系也不復存在了。
京奉線恢復通車,陳子錕乘火車趕赴奉天,時值深秋,火車越北走越荒涼,車窗外經常是大片大片的黑土地,一眼看不到頭,行了一日,凌晨時分車到皇姑屯,陳子錕特地從臥鋪上爬起來,在兩節車廂交接處化了些紙錢。
“雨帥,我來看你了,您老死的冤啊。”陳子錕默默念叨著,燒完紙錢,回頭進車廂,眼角余光似乎看到身后站著一人,戎裝佩劍,帽纓高聳,疾回頭,卻什么也沒有。
車輪和鐵軌發出有節奏的聲音,陳子錕呆立片刻,鐵路兩旁黑森森的樹木飛也似的向后退去。
“雨帥,你在天之靈保佑漢卿,別被日本人牽著鼻子走,改旗易幟,中國統一,小日本不敢妄動刀兵,東北還是你們老張家的,多好,您老說是不是這個理……”陳子錕對著一團空氣說了很久。
上午,車抵奉天火車站,批著黑色大氅的陳子錕在一團團蒸汽中下了車,思緒不禁飛回十年前,當時自己還是長山好的小土匪,穿著光板老羊皮襖,戴著狗皮帽子,懷揣利刃,就是在這里踏上了進關的火車,來到了北京開始人生的另一段旅程。
奉天火車站熙熙攘攘,繁華熱鬧,陳子錕帶著衛士隨著人流往外走,忽然看到高粱稈興奮的沖自己招手:“陳司令,這邊。”
陳子錕擠上去納悶道:“你咋知道我上午到?電報上沒說車次啊。”
高粱稈道:“督辦派我來接你的,他咋知道的,我就不知道了。”
汽車停在車站外,高粱稈親自幫陳子錕提著行李,上了汽車直奔大帥府而去。
大帥府在奉天城內,距離清故宮不遠,門前極其敞亮,靠東兩扇黑鐵門,進去是大大的影壁,衛隊臂纏黑紗,持槍肅立。
陳子錕被請到東院一座意大利式的洋樓里奉茶招待,高粱稈上樓去請張學良,不大工夫,張學良身穿睡衣腳踏拖鞋就下來了,呵呵笑道:“昆吾兄,還真的是你,昨晚上我爹給我托夢,說你要來,我就讓高粱稈去火車站守著,沒成想真是今天到的。”
“漢卿,昨晚上車過皇姑屯的時候,我見著老帥了。”陳子錕道。
張學良一怔,隨即揮手讓從人退下,眼圈有些發紅:“昆吾兄,我爹他說什么了?”
陳子錕搖搖頭。
客廳里擺著兩頭老虎標本,張學良來回跺了幾步,手按在老虎頭上道:“老帥是被日本人害死的,他老人家死的憋屈啊,我這個做兒子的更憋屈,眼瞅著日本人整天登門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大放厥詞,卻不能報復,真是枉為人。昆吾兄,你知道日本人有多荒唐么?”
不等作答,張學良即冷笑道:“他們慫恿我稱帝,做大遼朝的開國皇帝,這都什么年代了,還使這一套,當我是三歲小孩么。”
陳子錕道:“漢卿咱們自家兄弟,我就直說了,此番前來奉天,我是代表蔣主席的,關于統一,你是什么看法?”
張學良打了個呵欠,精神似乎不太好。
這才剛起床,精神頭就不濟了,真讓陳子錕擔心起來,就憑張學良的身子骨和懶惰的脾性,怕是守不住老帥留下的江山。
“來人吶。”張學良招呼一聲,傭人捧上全套煙具,抽了幾口鴉片煙之后,少帥的精神才好了些,道:“日本人威脅我,不許與南京妥協,說如若不然,將有重大事件發生,就是要出兵打我,哼,我張學良可不是嚇大的,日本人最不愿意見到的事情,莫過于中國統一,我就偏偏要做。”
見張學良如此態度,陳子錕放心下來,奉天之行起碼成功了一半。
“聽說唐生智白崇禧都派了代表前來奉天,漢卿見過沒有?”陳子錕問道。
張學良一臉茫然:“我不知道啊。”
轉而又道:“一定是楊宇霆瞞著我和他們會面,這個楊宇霆,眼里愈發沒有我了,有幾次當著外人的面說我是阿斗,真是欺人太甚。”
陳子錕勸了幾句,張學良道:“不說他了,你這次來奉天就好好住上一陣子,到處玩玩走走,我介紹朋友給你認識,高粱稈,把劉師傅叫來。”
高粱稈顛顛跑去,不大工夫請來一人,精神抖擻健步如飛,竟是精武會大師兄劉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