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細想起來,北洋時期陳子錕只是一省督軍,現在卻是中央大員,位列三公,虛歸虛,也算的是副國級,既然沒有爭奪天下的志向,這就是最好的歸宿。
陳子錕年紀太輕,在上將里面僅比張學良略長,卻身居高位,讓當權者無賞可賞,無封可封,這可不是一件好事,這段時間陳子錕熟讀歷史,懂得其中的道理,所以才會作出痛打區廣延,搗毀特工總部的囂張事情來,表面看起來是飛揚跋扈,其實卻是一種自我保護。
為帝王者大都多疑,蔣委員長也不例外,在德行上面略虧一些,反而更加讓他放心,自身反而安全。
淞滬戰事結束,陳子錕官拜航空委員委員長,正想大展拳腳一番,可是卻被告知,委員會根本沒有購買飛機,興建機場的費用,和國防建設監委會一樣,只是一個空架子而已。
一問才知道,原來蔣委員長又要剿匪了,這次投入二十萬兵力,半數都是嫡系中央軍,大舉進剿鄂豫皖蘇區。
國府大員紛紛勸諫,希望委員長收回成命,把資金投入到上海的重建上來,蔣介石置若罔聞,一心用兵,陳子錕深明其意,不把老共剿滅,委員長睡覺都不踏實,和日本人相比起來,共產黨才是心腹大患。
正巧國府為了表彰抗戰將士,向燕忌南頒發了一枚青天白日勛章,軍政大員都奔赴江西剿共,只有陳子錕閑著,又是燕忌南的內兄,這趟差事自然非他莫屬。
陳子錕啟程北上,這次輕車簡從,駕機前往,小北雖然是上高小的年紀,但是底子太差,學習一直跟不上,當爹的索性讓他輟學,跟在身邊言傳身教,尤其開飛機的時候,讓他搬個小板凳坐在駕駛艙里,有時候氣流穩定,還能坐在副駕駛位子上耍一會。
航空委員會委員長的波音專機直飛北平,沿途還有戰斗機護航,到了山東地界,在濟南機場稍歇,省主席韓復榘前來拜見,請陳委員長在濟南歇馬三日,下榻在趵突泉旁邊的張家花園。
張家花園是主人是做過山東督軍、北洋參謀總長的張懷芝,今年已經七十有二,雖然資歷比陳子錕高出不知道多少,但仍恭敬有加,陳子錕也不敢托大,一口一個芝老,宴席上談到自己和吳佩孚、徐樹錚等人的交情,大家頗有共同語言,面對韓復榘,陳子錕又大談和馮煥章同去李彥青府上討軍餉的尷尬與辛酸,搞的大家一陣唏噓。
“現在是黨國施行訓政,中華民族復興指日可待,我提議,為蔣委員長的健康,為剿共前線的將士們干杯。”陳子錕舉起酒杯,在場一片長袍馬褂紛紛舉杯。
在萬竹園盤桓數日,每天酒宴不斷,應酬不斷,其實陳子錕沒啥權力,就是個虛職,但是在山東地方上,能接觸到如此級別的高官的機會很罕見,地方士紳無不以結識陳委員長為榮,爭相宴請,請柬的日子都排到一個月后了,陳子錕一看這樣可不行,趕緊向韓復榘辭行。
臨走的時候,濟南父老贈送的禮物把飛機后艙堆得滿滿的,以至于起飛的時候引擎都發出吃力的怒吼,陳子錕本來是拒收禮物的,但是人家說了,這些東西不是給你的,是給公子和太太的,他便沒話可說了。
飛機升空后,陳子錕特意繞了一圈,飛到城南開山一帶,去年初冬,徐志摩飛機失事死在這里,想起詩人的音容笑貌,就像昨天一樣清晰。
陳子錕從駕駛艙窗口丟了一個小花圈下去,以示哀悼,隨即駕機飛向北平。
北平南苑機場,軍樂隊已經等在這里,飛機緩緩停穩,張學良率領北平行營軍政大員前來迎接,東北軍雖然歸順中央,但是軍服依然是老奉軍式樣,藍灰色軍裝,大檐帽,只不過配上國民黨的帽徽和軍銜而已。
“一方諸侯啊。”陳子錕嘆道,不由自主想到東北淪陷之慘事,臉上笑容就僵硬起來。
張學良的情緒也不怎么高,想必國仇家恨全國謾罵讓他不堪承受,整個人顯得更加削瘦。
二人寒暄后登車直奔城內,陳子錕下榻在順承郡王府,張學良說晚上設宴,吳佩孚也會來,陳子錕當即道怎么能讓老帥來看我,我得去探望老帥啊。
于是張學良安排了一輛車,送陳子錕去了什錦花園吳公館,吳佩孚游歷全國后寓居北平,依然保持著大帥府八大處的建制,參謀長副官長什么的都在,只是財政緊張,捉襟見肘,看公館內的陳設就知道,這日子過的清寒的很。
陳子錕被請到客廳稍坐,管家去后院請老爺,片刻工夫,吳佩孚出來了,邁著小方步,長衫馬褂,精神矍鑠,虎威猶在,身后還跟著眾將,排場可不小。
陳子錕當即起身,噗通跪倒,大禮參拜。
吳佩孚不動聲色,坐上太師椅,眾將們互相交換眼色,均對陳子錕的表現還算滿意。
“起來吧,賜座,看茶。”吳佩孚道。
陳子錕這才起身落座,噓寒問暖,恭敬有加,吳佩孚露出笑臉,也問了陳子錕的近況,家里添了幾口人什么的,最后陳子錕說,這幾年沒有照顧到老帥,實在愧疚,還請老帥體諒則個。
吳佩孚說:“你的境況我是知道的,身不由己啊,北洋江河日下,總要作出抉擇,我明白,我也體諒,若沒有你這些年來的接濟,我們這些老骨頭怕是都要餓死了。”
陳子錕道:“玉帥此言羞煞我也,您待我恩同再造,落難之時我沒能幫上什么忙,你幾次起兵我也沒響應,實在有愧。”
吳佩孚道:“莫要提那些陳年舊事了,現在當緊的是對付日本人,日本狼子野心,世人皆知,吞我東北,攻我上海,可恨中華軍人,竟然一槍不放盡喪國土,我剛到北京的時候,張小六到車站接我,我問他為何不打,他說實力不足,打不過,我說我來了實力就足了,軍人最重要就是一個死字,不怕死,別人能奈你何。”
陳子錕道:“玉帥所言極是,到底是疆場宿將。”
吳佩孚冷哼一聲:“可惜不是當年了,我手下無兵無將,沒法和日本人拼命了,國民黨還不如北洋呢,喪權辱國,縱容共匪坐大,蔣介石簡直就是個飯桶。”
陳子錕見他越說越不像話,只好賠笑不語,好在副官長有眼色,干咳一聲,吳佩孚才收住話頭,讓人擺宴。
陳子錕說今晚漢卿有安排,明兒再來叨擾玉帥吧,吳佩孚便作罷,又聊了一會,時間差不多了,一同前往順承郡王府赴宴。
張學良請的盡是些前清和北洋的遺老遺少,一個個譜兒大的嚇人,不過都是些空架子,如今國家的權力中心已經在南京了,北京都改名北平了,北洋十六年的風流都隨雨打風吹去,剩下的不過是個雕梁畫棟的空殼子,就如同這徐樹錚住過、張作霖住過的順承郡王府一樣。
按說張學良是主人,陳子錕是主賓,但陳子錕執意請吳佩孚上座,眾人都知道吳陳之間淵源,都贊陳子錕沒有忘本,孺子可教。
席間談起,都是些陳詞濫調,和十年前沒什么區別,氣氛和南京上海截然不同,宴會結束照例是舞會和牌局,不管什么場合,陳子錕都帶著一個副官一個護兵,那護兵不過十一二歲年紀,穿著裁減合體的二等兵軍裝,系著軍官武裝帶,腰間短劍,還有四支紅纓子飛鏢,張學良見了笑道:“昆吾兄手下沒兵了么,怎么用小孩啊。”
陳子錕說:“這是犬子,讀書不上進,就讓他當兵歷練歷練。”
張學良哈哈大笑,一招手,高粱稈低下頭聽少帥說了幾句,轉身去了,過了一會折回來,捧著一個托盤,上面擺著一個紅木匣子,蓋子敞開,里面是一把小巧玲瓏的手槍,配皮套和子彈匣。
“這是德國最新式沃爾特PPK手槍,我托人從歐洲帶回來的,全國不超過十支,算我給令郎的見面禮。”
陳子錕也不客氣,道:“還不謝謝張叔叔。”
小北落落大方,上前給張學良鞠躬,雙手接過手槍:“謝謝張叔叔。”
張學良摸著小北的腦袋問道:“告訴叔叔,你有了槍做什么?”
“打日本!”小北毫不猶豫的答道。
張學良哈哈大笑起來:“孺子可教。”
此番北平之行,夏小青是跟來的,不過她出身草莽,素來不喜歡社交場合,晚宴根本就沒參加,換了一身衣服自個兒出去玩了,等到天黑才回來,衣服上還有些塵土。
陳子錕問她干啥去了,夏小青說許你花天酒地,就不許我出去找點樂子?姐姐我到天橋去轉了一圈,教訓了幾個不開眼的地痞,活動了一下筋骨。
小北獻寶一樣捧上手槍:“娘,你看,張叔送的禮物。”
PPK手槍造型優美,烤藍發著幽光,夏小青一看就喜歡上了,板起臉一把抄過來呵斥道:“小孩玩槍會尿炕,娘替你存著,等你長大再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