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暫時未獲自由,但是張學良的心情很好,他不禁感慨道:“是我錯怪了委員長,一直以來我都不理解他,自從看了他的日記我才知道他的痛楚,簽訂塘沽協定后,他在日記里寫下這么一段話‘我屈則國伸,我伸則國屈,屈辱負重,自強不息,但求于中國有益,于心無愧而已’”。
宋子文道:“抗日的態度,不管左右都是一致的,只不過爭的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中日兩國的實力差距太大了,日本可以造航空母艦,我們連鐵絲網的材料都要進口,這場戰爭遲早要來,越晚,對我們越有利。”
陳子錕道:“子文,你不是一直持強硬態度的么,怎么也變成這副論調了。”
宋子文道:“凡事都有一個度,我沒有委座那么好的肚量,東三省被占了,可以忍,熱河被占了,可以忍,冀東二十二個縣也被劃出去了,接下來是平津,你們知道日本人怎么說么,紐約時報的記者曾經采訪關東軍司令本莊繁,此獠說:若不控制平津,日本將永無寧日,若不控制黃河以北地區,平津地區就難以獲得安全,你們聽聽,日本人的胃口是能滿足的么,委座一忍再忍,拖住了時間,可失去了民心啊。”
陳子錕道:“不錯,學界也是這種看法,就連胡適也說,割讓滿洲可以給中國帶來三十年和平,整個中國都是悲觀的,除了陜北的共產黨,他們的主張和口號,句句都說到人心里去,反觀委座,心里想的只寫在日記里,論宣傳,國民黨比共產黨差遠了,漢卿發動兵諫,難道敢說沒有受到共產黨的感召。”
張學良道:“共產黨可不單單是宣傳工作做得好,他們的實際工作也和外界想象的不一樣,宋慶齡先生曾經托我送一個美國記者去陜北蘇區,他回來后我看了手記和照片,這才對共產黨印象大為改觀。”
陳子錕心中一動:“這個人可是姓斯諾?”
“埃德加.斯諾,就是他。”張學良道。
宋子文道:“怎么越扯越遠了,來,咱們以茶代酒,預祝漢卿早日自由。”
張學良終于還是沒能回去,數日后,他被特工總部軟禁起來,就連宋子文也不知道具體關押地點。
東北軍群龍無首,部分少壯派軍官因少帥不能返回,遷怒于高級將領,將67軍軍長王以哲、西北總部參謀處處長徐方、副處長宋學禮和交通處長蔣斌等人殺害,內訌迭起,西安城內血流成河。
楊虎城獨木難支,為避禍下野出國,西北軍乃向南京輸誠,中央軍開進西安,經協調,東北軍調往豫西皖北休整改編,從此成為蔣介石案板上的魚肉。
陜北紅軍一邊積極備戰,一邊向南京發出賀電,慶祝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希望中央開言論自由、釋放一切政治犯,集中國力,一致對外等主張,保證不再以推翻政府為主旨,蘇維埃政府更名為中華民國特區,紅軍改名為國民革命軍,接受南京政府與軍事委員會領導。
日本關東軍立即發表聲明,如果中國政府容納共產主義,采取敵視日本之態度,關東軍將采取一切必要之手段保衛滿洲國,維護東亞和平。
這次色厲內荏的威脅沒有像以前那樣奏效,國民黨作出積極回應,蔣介石宣布開放言論,集中人才,赦免政治犯,并派員赴西安與周恩來繼續磋商,同時改組政府,罷免了親日的外交部長張群。
一時間和平曙光乍現,國內左翼右翼人士無不滿懷信心,國府與蘇聯的關系也得到加強,唯有日本感到憤怒,因為國民黨的做法直接違背了“廣田三原則”也就是共同防共一項,本來打算徐徐圖之的日本,有些迫不及待了。
四月,日軍增兵平津,在華北演習。
五月,關東軍司令值田謙吉在熱河召開軍事會議,加緊壓迫綏遠,青島爆發稅警團事件,日本海軍與青島當局就稅警團進駐一事幾乎爆發武裝沖突。
六月初,近衛文麿組閣,關東軍參謀長東條英機揚言,為對俄作戰,應先打擊南京政府,清除后方威脅,日本駐華大使談話,謂中國需尊重日本生存與發展的權利。
一晃半年過去了,在西安事變中立下大功的陳子錕并未受到任何封賞,他沉得住氣,蔣介石也沉得住氣,可宋美齡卻忍不住了:“于公于私,子錕都對咱們有恩,達令,你是不是該表示一下。”
蔣介石卻冷哼道:“別人都被扣留,唯獨陳子錕一人逃脫,西安重重包圍,東北軍西北軍一起叛變,我不信他能逃出去。”
宋美齡道:“怎么,你懷疑子錕和漢卿合謀?”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事發前,陳子錕和張學良一起勸諫我不要針對學生,你知道,漢卿脾氣沖動,陳子錕卻是有心機的,很難說漢卿下定決定發動兵諫沒有他在內參與,孤身飛回南京,也是計劃中的一環。”
宋美齡道:“達令,你是不是考慮的太多了,即便你說的是真的,他們的出發點也是好的,最終你能獲釋,還不是靠他們。”
蔣介石道:“我只是猜測而已,如果有真憑實據,陳子錕也要軍法審判……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賞罰不分明,會被他人詬病,這樣吧,把我去西安時穿的一件大氅送給陳子錕,也算對他的一種警醒。”
南京陳公館,委員長侍從室的工作人員送來一個紙盒,里面裝著一件厚呢料的黑面紅里大氅,領子上還綴著三顆金星,工作人員說這是委員長的禮物,陳子錕表達了謝意,讓劉婷把衣服掛起來。
“這件衣服好像不是新的。”劉婷細心的檢查了一番,發現大氅雖然干洗過,但細節處有磨損。應該是二手貨。
“這是老蔣穿過的,他現在把自己當皇帝了,穿過的衣服也送人,以示恩寵。”陳子錕笑笑,將大氅披在肩上試了試,有點短。
“下面放一放,還能穿。”劉婷道。
“改改給小孩當尿戒子吧。”陳子錕不以為然。
一切跡象表明,戰爭迫在眉睫,北平與天津首當其沖,而林文靜姐弟尚在北平,姚依蕾的父母和姨媽一家人在天津,為安全起見,必盡快接回。
陳子錕連發電報催促,林文靜復電說學業耽誤不得,需暑假再回,一般百姓無法接觸到高層信息,不知道時局危急,陳子錕只得親自乘機前往,先飛北平,再去天津。
飛臨平津上空之時,兩架日本戰斗機突然從云層里鉆出來,圍著DC3轉了幾圈,看清楚機身上的民用航空標識后才離開,把飛行員驚出一身冷汗來。
陳子錕也憤慨不已,剛才距離之近,都可以看到日機飛行員的仁丹胡子,中華天空竟然任由敵人飛機猖獗,是可忍孰不可忍。
飛機降落在北平南苑機場,29軍副軍長兼北平市長秦德純前來接機,一見面就大倒苦水,言說被日本人壓迫的痛苦至極,恨不得爆發一場大戰。
“這場戰爭遲早到來,與其窩囊死,不如戰死。”四十四歲的秦德純是宋哲元的左膀右臂,早年也是馮玉祥的部下,十年前就見過陳子錕。
29軍是中原大戰后馮玉祥的殘部整編而成,若是別的軍閥頭子,收編這么一支有戰斗力的部隊,偷笑都來不及,可收編他們的卻是天字第一號的敗家子張學良,自家的東北軍都嫌累贅,何況是別人的子弟兵,打發了五十萬安置費后撒手不管了,29軍寄人籬下,窮苦潦倒,行軍都得趁著晚上,以免被人當成土匪。
《何梅協定》簽署后,南京中央軍和憲兵撤出華北,北平軍務分會撤銷,偌大一個平津地方就便宜了宋哲元和29軍,日本人對此也無意見,畢竟直接吞并平津吃相太難看,通過先“自治“再慢慢蠶食比較文雅。
于是,平津一帶就成為中國的一個特殊區域,生出冀察政務委員會這樣一個怪胎,宋哲元小心翼翼的維持著華北的局面,生怕丟了好不容易得來的地盤。
“這哪是地盤啊,分明是個燙手山芋。”秦德純毫無顧忌的在陳子錕面前抱怨著,忽然汽車停在了半路上,司機回頭道:“小日本攔路。”
前面站著一個日本兵,炮筒身材,橫著比自己還高的三八式步槍,擋在十字路口,攔住了29軍的整列車隊。
片刻后,一個中隊的日本兵列隊而過,歌聲嘹亮,隊列整齊,茶褐色的昭五式夏季軍服,大檐帽,呢子綁腿,一張張年輕的面龐朝氣蓬勃,三八式步槍上長長的刺刀閃著寒光。
帶隊的是一名大尉軍官,騎在高頭大馬上,赭紅色的馬靴擦得锃亮,一把藍色刀帶的尉官軍刀掛在腰際,他輕蔑的看了一眼中國官員的車隊,高傲的昂起了頭。
編上靴整齊的腳步聲中,日本兵們目不斜視的走遠了,秦德純的車隊護兵們臉色氣得發灰,無言的盯著遠去的煙塵,恨得牙根癢癢,駁殼槍柄都快捏碎了。
“開車。”秦德純平靜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