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庭實在忍無可忍,一拍桌子站起來:“一百萬,你怎么不去搶!”
話音剛落,十幾條大漢沖進客廳,駁殼槍機頭大張瞄準李耀廷,保鏢們也都拔槍相向,一時間劍拔弩張。
林之江哈哈大笑:“都退下,沒事。”
打手們呼啦一下全撤下去,林之江抖著二郎腿道:“李老板,你大概很久沒在江湖上混了,世道不同了,現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他們說了算,這案子是日本憲兵隊管的,我想幫也幫不上忙,一百萬是看潘局長的面子,若是他們家人自己來,三百萬少一個子都不行。”
潘達點頭稱是:“林隊長所言極是,現在從日本人那里撈人也不容易。”這就是擺明了和稀泥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李耀廷強忍怒火道:“一百萬太多了,車家砸鍋賣鐵也湊不出來。”
林之江道:“那我就不管了,姓車的有個女婿好像是開洋行的,這些年日進斗金賺了不少美鈔,一百萬再拿不出,未免太寒酸了吧。”
李耀廷暗暗心驚,林之江綁票前情報打探的很清楚,這也證明他根本沒把慕易辰的背景放在眼里。
林之江忽然道:“李老板,你要不要見識一下我的槍法。”說罷拔出一支擼子,坐在太師椅上朝著院子里的大樹開槍,細細的樹枝被子彈打斷落下,槍法果然了得。
“林之江,你就是不打算給我面子嘍?”李耀廷氣得鼻孔里都快噴出火來。
“李老板,面子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己掙得,你也是從底層混起來的,怎么這點道理都不懂。”林之江輕飄飄的答道。
話不投機半句多,李耀廷起身告辭,潘達卻不陪他一起走,借故留下了。
李耀廷等人走后,潘達道:“老林,你膽子真大,這位李老板可不是一般人,他有重慶背景啊,他帶的這些人里面,也有高手,剛才若是打起來,血濺五步刀槍無眼睛,你我都得遭殃。”
林之江獰笑道:“我曉得,李耀廷身后有個大個子,一身的殺氣掩藏的很好,所以我才露一手讓他們明白,滬西是誰的地盤。”
潘達道:“何必呢,李老板和吳云甫關系很好,樹敵太多,對你不利。”
林之江滿不在乎道:“我爛命一條,無所謂。”
回去的路上,李耀廷極其憤慨:“日本人一來,規矩全亂了,什么阿貓阿狗只要抱上日本人的大腿,就他娘的不可一世,不把我們這些老輩江湖人放在眼里,真是豈有此理!大錕子,你看這事咋辦?”
陳子錕道:“現在的上海灘,和咱們年輕的時候不一樣了,要想把威風撿起來,就一個辦法,打!”
李耀廷道:“怎么打,現在連自保都成問題,出了租界,就是他們的地盤,槍聲一響,日本憲兵就過來,到時候誰也撐不住。”
陳子錕沉思片刻:“再想辦法。”
驅車來到慕易辰家里,車家人正愁云慘淡聚在一起想辦法,車秋凌哭的淚人一般,爹爹從小最疼她,雖然在婚事上曾經大加阻撓,但最后還是認可了這個女婿,淞滬會戰時,車家在閘北的廠房被炮火夷為平地,南市的祖屋也被炸了,全家躲到租界,日子過的緊巴巴的。
聽李耀廷說林之江開價一百萬,慕易辰憤憤道:“簡直就是獅子大開口,車家以前倒是能拿得出這么多,可是現在房子廠子全沒了,存款也就十幾萬,上哪兒湊這么多錢去。”
他揪著頭發糾結了一陣,道:“算了,把房子賣了,金銀首飾當了,大家再幫襯一點,能湊多少是多少,先把人救出來再說吧。”
慕易辰在法租界霞飛路上有一棟花園洋房,價值不菲,孤島時期房價飛漲,能賣到五十萬,再把車家在英租界的石庫門房子賣掉,亂七八糟加在一起七八十萬總是有的,只是這樣以來,多年心血全都化為烏有。
陳子錕默然,兄弟被人欺負成這樣,自己竟然無能為力,一股深深的挫敗感浮上心頭。
他拉著李耀廷出門,說道:“搞兩輛大馬力的卡車,車頭焊上鋼板,再叫百十個弟兄,把動靜鬧得越大越好。”
李耀廷道:“真要玩硬的?”
陳子錕道:“兩手準備,先威懾,不行就真干!”
次日,李耀廷真弄了兩輛福特半噸卡車,找了家修理廠,在車頭上焊接了鋼板,又叫了百十個弟兄,整天在院子里舞刀弄槍,殺氣騰騰的。
消息傳到林之江耳朵里,他只是一笑置之:“有種就來滬西送死。”
陳子錕通過吳開先了解到林之江的歷史,他是浙江諸暨人,曾經跟國民黨上海市黨部的許炎夫當保鏢,后來叛變投敵,孤身一人穿過層層警衛將許炎夫刺殺,此舉成了他的敲門磚,深得七十六號丁默邨的欣賞,和吳四寶平起平坐,此人心狠手辣毫無廉恥,槍法絕倫,膽氣過人,是個很難對付的角色。
吳開先得知陳子錕準備對林之江下手,憂心忡忡勸他:“重慶在上海潛伏了不少特工,但只能執行暗殺刺探的任務,在滬西強攻漢奸的宅子,傷亡會很大,再說肉票未必關在私宅里,搞不好損兵折將還救不出人來,希望陳將軍三思而后行。”
慕易辰也找到陳子錕,將一個信封放在他面前,打開一看,里面是一根慘白色的手指。
“林之江派人送來的,說再不拿錢贖人,就等著收尸吧。”慕易辰語氣沉痛,“學長,我知道你是為我們好,可是現在不比當年了,上海灘各路人馬大洗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求求你別插手這件事了。”
既然慕易辰這樣說,陳子錕也只得偃旗息鼓。
滬西,極斯菲爾路七十六號,高高的圍墻上插著玻璃碴子,拉著電網,黑色大鐵門緊閉,門前經過的行人都不敢駐足,匆匆而過。
慕易辰將汽車停在路邊,壯著膽子上前,輕敲大門,鐵門上打開一扇小窗戶,露出一張警惕的臉:“干什么的?”
“我找吳大隊長。”慕易辰遞上一張藍色通行證,這是他花了一根小黃魚才換來的。
窗戶關上了,過了一會,側門打開,一個黑衣服漢子冷著臉道:“進來。”
經過搜身之后,慕易辰戰戰兢兢走進惡名遠揚的七十六號魔窟,頓覺渾身涼颼颼的,兩只眼睛不敢亂看,跟著來人慢慢往前走,遠處似乎有慘叫聲傳來,更讓人毛骨悚然。
那人帶著慕易辰在二門處停下,這里面才是七十六號的核心所在,需要紅色通行證才能入內,這可是花錢也買不到的,好在事先有過打點,吳四寶派了一個手下,直接把慕易辰帶到了林之江的辦公室。
辦公室里沒人,慕易辰坐在板凳上等著,過了半個鐘頭,林之江從外面進來,拿著手絹擦拭著手指上的血跡,大概剛在地牢用刑上來,看見慕易辰,呲牙一笑:“你來了,坐,坐。”
慕易辰哪里敢坐,站起來將皮包里的東西拿出:“這是我霞飛路上的花園洋房,價值五十萬,這是岳父家山東路上的石庫門房子,價值十萬,這是我的汽車鑰匙,三六年款的別克,還值幾千塊,這是匯豐銀行的支票,十五萬元。”
林之江一一過目后,道:“還有呢?”
“實在湊不出了,請您高抬貴手,就放了我岳父吧。”慕易辰苦苦哀求。
林之江勃然變色,將一堆房契鑰匙支票劈臉砸過去:“媽的,我說了一百萬,就是一百萬,少一個子兒就等著收尸吧。”
慕易辰諾諾連聲:“讓我見見岳父吧。”
“門都沒有,滾!”林之江喝道,門外進來倆條大漢,將慕易辰提了出去。
遠遠的,吳四寶看見這一幕,歪著嘴笑了。
慕易辰不敢去找陳子錕,只有傾家蕩產營救岳父,家里的金銀首飾全拿到當鋪點了,西裝皮鞋大衣也拿到舊貨市場上出售,慕易辰剛把心愛的勞力士手表賣掉,正匆匆往回走,忽然身后一陣喇叭響,回頭一看,一輛新式的別克小轎車里坐著一人,正是燕青羽。
“慕經理,你好啊,去哪兒,我送你。”燕青羽探頭打招呼。
慕易辰坐進汽車,長吁一口氣。
“你的汽車呢?夫人開走了?”燕青羽隨口問道。
“賣了。”
“賣了?”燕青羽有些驚訝,扭頭看慕易辰,似乎臉色很難看。
“唉,說來話長……”慕易辰長話短說,把岳父被綁架遭勒索的事情娓娓道來,燕青羽想了一下忽然笑了:“我以為多大事呢,這事好辦,你現在有空么,咱們去滬西領人。”
慕易辰睜大了眼睛“你不開玩笑?”
“我燕青羽向來一言九鼎,從不吹牛,坐穩了。”燕青羽一踩油門,汽車調頭向東而去。
“不是說去滬西么,怎么往虹口去了?”
“先去接一個人。”
燕青羽驅車來到虹口一棟住宅前,讓慕易辰在車里等著,自己進了屋子,過了一會兒,帶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出來上車,那人很客氣的和慕易辰打了招呼,自我介紹姓御。
汽車直奔滬西極斯菲爾路七十六號,到了地方徑直堵在大門口,燕青羽下車咚咚的砸門,小窗戶打開,一張猙獰的面孔露出,剛要怒斥,看見日本領事館的派司,急忙咽回肚里,乖乖打開門。
御竜王一馬當先,熟門熟路,直入二門,找到花園邊的一棟洋房,推門進去,里面坐著幾個日本憲兵,御竜王對他們說了一陣日語,其中一個扛準尉肩章的家伙連連哈伊。
片刻后,林之江慌忙趕到,準尉劈臉就是一個耳光,打得他一個踉蹌,羞怒不已,卻不得不站直了,迎接下一記耳光,一連打了個七八個耳刮子,準尉才畢恭畢敬朝御竜王一鞠躬,做了個有請的手勢。
御竜王道:“你就是林之江?”
林之江搞不清楚對方來頭,但知道肯定不是一般人,一低頭:“哈伊。”嘴角的血啪啪的往下滴。
“你把我朋友的岳父抓了,請你立刻放了吧。”御竜王道。
林之江不敢怠慢,趕緊讓手下把犯人帶來,不大工夫,車老先生就被擔架抬來了,一臉的憔悴,手上纏著繃帶,想來在魔窟里沒少受折磨。
“還有,你勒索了很多錢也都交出來吧。”御竜王又道。
林之江跟三孫子一般顛顛的跑上跑下,將還沒暖熱的房契支票等拿了下來,額外還奉送了五根小黃魚給御竜王。
“咱們走。”御竜王收了金條,揚長而去。
慕易辰驚愕的嘴巴都合不攏,愁得一家人多少天睡不著覺的事情,居然就這么輕而易舉的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