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救國聯軍遍布江北,但主力盡在南泰境內,最大的兩股武裝是蓋龍泉和陳壽的人馬,趙子銘號稱第七路司令,其實手底下只有百十號人,規模相當于一個團。
派去通知趙子銘的通信員正是武長青的兒子武英,小伙子騎著一匹棗紅馬來到駐地附近便被第七路的弟兄當奸細逮了起來,槍頂著腦袋押到土地廟里,趙子銘坐在虎皮椅子上,端著酒壺橫眉冷目:“你來干什么?”
武英道:“先把我松開再說。”
“松開他。”趙子銘一擺手。
綁繩松開之后,武英才道:“奉支隊長命令前來通報,日軍大部來襲,請貴部多加小心。”
趙子銘嗤之以鼻:“我當什么呢,日本人來了我能不知道么?少他媽和我套近乎,你話也說完了,滾蛋吧。”
武英氣得鼻子都歪了,掉頭就走。
部下們不放心,問趙子銘:“司令,小鬼子真的打過來了?”
趙子銘道:“毛!鬼子來了我肯定第一個知道,安插在城里的眼線是白吃飯的么。”
眾人便放下心來,繼續喝酒吃肉,大冬天的,外面走一圈,鼻涕都能凍成冰棍,誰也不樂意出門,鬼子也是爹媽生的,想必也不愿意冒雪出門,再說他們的旅團長都讓炸死了,誰還有膽下鄉掃蕩?
武英滿肚子牢騷,嫌爹不該派自己來報信,趙子銘這樣的土匪,死了就死了,少一個禍害,根本不值得同情,他憐惜戰馬,回去的路上不再騎乘,而是牽著馬慢慢走,走了幾里路,忽然看見大隊穿白衣的人從縣城方向以戰斗隊形開過來,心中一驚,仔細觀看,竟然是披著白被單的鬼子!
不好,鬼子真的殺來了,他頓時陷入兩難,是回牛馬莊,還是再去找趙子銘,雖然千百個不愿意,但黨的政策他還是清楚的,趙子銘再壞也是打日本的,和八路軍是友軍,他翻身上馬,狠夾馬腹,朝第七路駐地奔去。
武英又被押了進來,趙子銘擰起了眉頭:“小子,你怎么又來了?”
武英道:“鬼子已經摸上來了,再不走就遲了。”
趙子銘見他一臉冷峻,不像是說謊,急忙從虎皮大椅上跳起來,馬弁給他披上日本呢子大衣,走出廟門,鼻子聳動兩下,空氣中果然彌漫著一股肅殺之氣。
“傳令,讓弟兄們收拾東西,撤!”趙子銘道。
但是最寶貴的撤退時間已經被錯過,鬼子三面包圍了第七路游擊隊,戰斗在倉促間打響,趙子銘手持雙槍指揮戰斗,以機槍火力壓住敵人,讓弟兄們從沒有被圍住的方向撤離。
幾十個弟兄匆忙撤出,忽然斜刺里殺出一股日本騎兵,軍刀在慘白的日光下閃耀,弟兄們揮槍格擋,招架不及,短短幾分鐘全做了刀下鬼,白雪紅血,尸首分離,趙子銘鋼牙緊咬,眼中噴火,端起一挺機槍扇面掃射,可是歪把子在嚴冬季節故障率高發,沒打幾槍就卡殼了,一顆子彈飛來,打中他的肩膀,機槍落地,人也栽倒了。
“司令,咋辦?”一個部下喊道。
趙子銘看到部下不斷被打倒,心中滴血不止,道:“先沖到墳地里堅守,等援軍!”
駐地旁邊有塊墳地,地勢略高,長滿蒼松翠柏,遍地墳頭是極好的掩體,仗打到這份上,也顧不得驚擾祖先的清夢了,游擊隊員們攙著傷員撤入墳地,趙子銘下令不許亂開槍,一顆子彈務必打死一個敵人,槍聲頓時稀疏起來,但敵人反而不敢靠近了。
遠方傳來喊聲:“趙子銘,你被包圍了,投降吧,皇軍給你一個保安司令干。”
趙子銘沒答話,摸出一顆手榴彈都過去,轟的一聲,清靜了。
鬼子似乎并不急于收網,天寒地凍,就是困也能把人困死了。
趙子銘急了,他不清楚外面的情況,到底有多少敵軍包圍,陳壽的部隊會不會收到消息前來增援。
他不敢保證陳壽一定會幫手,因為自己一向獨來獨往,除了陳子錕之外誰也不鳥,上回陳壽企圖下命令給第七路,被自己生生拒絕了。
不管怎么樣,不能坐視弟兄們把命交代在這兒,趙子銘挑了兩個人突圍報信,兩人騎上戰馬疾馳而去,眼瞅著就要沖出包圍圈,一陣機槍聲響起,騎手栽倒在地。
陣地上一片沉默。
武英道:“我去報信。”
“你?行么?”趙子銘狐疑的看看他,這小子不過十六七歲年紀,嘴唇上一圈淡淡的絨毛,腰間圍著赭紅色的牛皮子彈帶,背著盒子炮和地圖袋,肩膀雖寬,但人很單薄,分明是個少年。
“行不行,試了才知道。”武英翻身上馬。
趙子銘道:“開槍掩護他!”
槍聲大作,武英猛夾馬腹,戰馬如同離弦之箭般沖出墳地,奔出百十米,敵人的機槍再次打過來,武英晃了晃,人不見了。
趙子銘一拳砸在地上。
弟兄們也都垂頭喪氣。
忽然,武英奇跡般的又出現在馬上,原來他剛才使了個蹬里藏身躲過了敵人的子彈。
“小子好樣的!”趙子銘大喜。
牛馬莊,部隊已經集結完畢,隨時準備撤退到外線,武長青的心緒有些不寧,時不時端起望遠鏡看一眼遠方。
葉雪峰道:“時間不早了,撤吧,這次鬼子掃蕩一定規模空前,咱們不宜正面迎敵。”
武長青點點頭:“讓后勤機關和鄉親們先撤吧。”
隊伍慢慢開始行進,忽然遠處一騎狂奔而來,武長青舉起望遠鏡:“是武英回來了。”
來的正是武英,他滾鞍下馬,氣喘吁吁:“快,第七路被鬼子包圍了。”
武長青發現他軍裝紅了一大片,臉色慘白,急忙抱住兒子大喊:“衛生員!”
白玲和葉唯急忙趕到,剪開軍裝,發現武英胸前中了一顆子彈,打中內臟,流血過多,能堅持到現在就是奇跡。
“爹,快……快去救……”武英抓著父親的手慢慢松開了,年輕的面龐上,失去了生命的光輝。
“武英!兒子!”武長青英雄淚長流。
戰士們聞訊趕來,看到這一幕都不禁默默摘下了帽子。
武長青脫下軍大衣蓋在兒子的遺體上,冷靜的對葉雪峰道:“計劃改變,你帶后勤機關撤離,我去救第七路的趙子銘。”
此時此刻,葉雪峰完全理解支隊長的意圖,他用力的點點頭:“老武,保重!”
武長青親率警衛連,丟下一切零碎,只帶武器彈藥,朝第七路駐地急行軍而去,葉雪峰帶著后勤機關和老鄉們進山躲避敵人掃蕩。
這次掃蕩,是日軍為了報復田路少將之死而特地發動的冬季一號作戰,出動了一個旅團的兵力,外加數千偽軍,聲勢浩大,目的是消滅全江北的抗日武裝,首當其沖的就是距離南泰縣城較近的苦水井。
陳壽接到武長青的通報后也是疑神疑鬼,他不相信八路軍會給自己通風報信,所以也耽誤了撤退的最佳時機,不過他的部隊多,武器精良,鬼子一時半會拿不下。
整個南泰縣,乃至整個江北,到處都是戰火彌漫,武長青率領的警衛連全部穿著日本軍大衣,戴著日式90鐵帽,走在曠野中倒像是一支日軍,路上遇到幾股敵人,隔得遠遠的揮動旗幟聯絡,都被他們糊弄過去,竟然有驚無險的接近了趙子銘的駐地。
戰斗突然打響,八路軍從背后攻上來,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武長青手持兩把盒子炮沖在最前面,一槍一個敵人,打光了子彈,隨手搶了一支刺刀槍,殺的血流成河,戰士們在他帶領下更是如同一群下山猛虎,一個連硬是打出一個團的氣勢。
外面打開了鍋,趙子銘知道援兵到了,從墳頭后面躍起,單手持槍:“弟兄們,沖啊!”
兩股人馬會合到一處,趙子銘有些慚愧:“武支隊長,多謝你報信。”
武長青臉色鐵青:“廢話就不要說了,趕緊走,我掩護!”
一場血戰,第七路終于成功突圍,但犧牲了六十多個弟兄,活著突圍的只有三十余人,趙子銘也掛了彩,等來到大青山深處的八路軍密營,他已經陷入了昏迷。
軍醫白玲給趙子銘做了手術,取出了子彈,清洗傷口綁上了繃帶,囑咐葉唯在旁邊守著:“如果發燒就喊我,咱們缺藥,如果傷口感染,能不能挺過來就看老天了。”
老天很眷顧趙子銘,給了他強健的體魄,沒過幾個小時他就醒了,外面狂風怒號,山洞里滴水成冰,病床前坐著的竟然是朝思暮想的葉唯。
“妹子。”趙子銘輕輕喊了一聲。
迷糊中的葉唯猛然抬起了頭,看到趙子銘想支起身子,急忙嚴厲制止他:“不要命了你,快躺下。”
趙子銘摸摸身上,傷口處理的很好,笑道:“就知道我死不了。”
葉唯道:“你當然死不了,壯的跟頭牛似的,又蠢又笨的野牛。”
趙子銘嘻嘻笑道:“這繃帶是你幫我纏的吧。”
葉唯扭過頭去不理他。
趙子銘沒話找話:“這回真是死里逃生,對了,武英呢,我得好好謝謝這小子。”
葉唯眼圈忽然紅了:“武英……武英他犧牲了,支隊長就這么一個兒子,才十六歲。”
趙子銘頓時沉默下來,過了一會緩緩道:“我欠你們八路的,沒什么可以償還的,這條命就賣給你們吧。”
葉唯驚訝的抬起頭:“你說什么?”
趙子銘鄭重道:“我自愿加入八路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