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外號外!陳長官公布個人財產,快來看啊,房子七處,汽車三輛,飛機一架,存款……”報童在省城大街上吆喝著特大新聞,一個戴禮帽穿長衫的知識分子掏出一枚銅元買了份報紙,站在路邊就看了起來。
今天淮江日報的頭版刊登的是江東省軍政長官陳子錕的家庭財產明細,他名下房產共有七處,北京東文昌胡同四合院一處,1922年購置;上海石庫門住宅一棟,霞飛路別墅一棟,均為1925年購置;省城楓林路官邸一座,別業一處;北泰江灣別墅一棟;重慶小洋樓一處,抗戰初期由楊森贈與。
這些是不動產,還有價值昂貴的交通工具,各種型號的私家牌照小轎車三輛,美造道格拉斯客機一架,存款不多,江東銀行里只有不到十萬塊法幣,這也不奇怪,抗戰剛勝利,陳家從四川遷回來,手上沒錢很正常。
此外,夫人們手中單價超過一百法幣的私人財產也全部登記,旗袍幾件,裘皮大衣幾件,法國高跟鞋幾雙,首飾多少,何時通過何種途徑獲得,都記載的明明白白。
陳家共有兒女四人,長子陳北在空軍服役,長女陳嫣在美國讀書,次子陳南中學讀書,陳姣小學讀書,名下沒有私人財產。
知識分子看完報道,嘖嘖連聲,正要卷起報紙上班去,回頭一看,身旁已經聚攏一群人,都探著頭看呢,他頓時笑道:“諸位,失陪,想看報還是自個兒買一份吧。”
一人道:“先生,不是我們舍不得買報紙這點零錢,今天的報紙已經脫銷了,想買買不著啊,不如這樣,我出一塊錢,你把報紙轉給我。”
知識分子道:“對不住,這份報紙啊,我還想留著當傳家寶了,對不住諸位啊,先走。”
一石激起千層浪,陳子錕率先公布個人財產,江東諸公無不效仿,抗戰八年,他們手底下也沒多少財產,多的幾百頃良田,少的就一棟房子而已,也沒什么可忌憚的。
中央大旅社,新任江東省長區廣延在這里包了三個房間,權當省政府臨時辦公地點,他這個省長,陳子錕根本不認可,不讓他進省政府大樓,只能屈尊旅社,當一個“流亡”省長。
這兩天江東很熱鬧,陳子錕杯酒釋兵權,大肆抓人,區廣延得知消息,如獲至寶,打算趁機行動,利用手中掌握的江東時報資源,給陳子錕潑臟水,豈料對方先他而動,居然放了一個大招,公布了個人財產。
“怎么辦,要不然我也公布一下?”區廣延問他的幕僚們。
“不妥,人云亦云,豈不被他人牽著鼻子走了。”幕僚中倒有幾個明白人,當即反對。
“那怎么辦?”
“攻其必救,聽說陳子錕的身邊人強奸民女,民憤極大,抓住這一點做文章,大事可成。”
區廣延撫掌大笑:“好計!”
三日后,省府大樓內,雙喜正跪在陳子錕面前,大冬天赤著上身,背著一叢荊棘。
“呵呵,負荊請罪,誰教你的?”陳子錕溫和的笑道,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大帥越是微笑,越是怒極,八成要殺人了。
陳子錕將罪狀丟過去:“這上面都是實情么?”
雙喜低頭不語。
“你強奸民女,還打傷調查人員,雙喜,你膽子太大了吧,是不是跟著我時間長了,有恃無恐?”
雙喜依然沉默。
“你說句話,怎么辦吧,現在民憤極大,報紙上都登了,說我縱容屬下迫害百姓,要彈劾我呢。”
雙喜昂起頭:“我服罪,但求一死。”
陳子錕一揮手:“拉出去,就地槍決!”
兩個憲兵撲進來,將雙喜拖了就走,早已云集在走廊里的眾將們紛紛涌入,跪了一地,央求陳子錕刀下留人。
“大帥,看在雙喜鞍前馬后跟在您身邊二十幾年的情面上,就饒他一命吧。”眾人苦苦哀求,陳子錕不為所動,拂袖而去。
省府門前廣場,雙喜被綁縛雙手站在墻邊,二十米外站了一列士兵,手持步槍,準備行刑。
天空陰沉,似乎要下雪,數千老百姓在現場圍觀,一張張麻木的面孔上隱隱露出驚訝之色,大帥槍斃跟隨自己多年的副官,如此鐵面無私,堪比當年包龍圖啊。
一陣騷動,陳子錕身披黑斗篷出現在省府門前。
他走到雙喜跟前,一抬手,護兵送上一碗酒,寒風凜冽,大帥面色不改,將酒端到雙喜唇邊,雙喜叼著碗一飲而盡,頭一甩,海碗摔個粉碎。
“老少爺們們,十八年后再見!”雙喜的聲音劃破長空。
老百姓們議論紛紛,都贊他是一條漢子。
陳子錕走到一邊,背對著行刑隊,從斗篷里舉起一只手。
“準備!”軍官大喝一聲,行刑隊端起步槍,嘩啦啦拉著槍栓,瞄準雙喜。
天很冷,圍觀百姓腳都凍木了,小孩子們臉凍得通紅,上萬只眼睛緊盯著刑場,生怕錯過好戲,這年頭電影票太貴,戲園子越來越少,就只有殺頭這種免費戲碼最受老百姓喜聞樂見。
眼瞅陳子錕舉起的手就要落下,忽然人群中傳來一聲大叫:“槍下留人!”
一陣汽車喇叭響,人群主動分開一條道路,吉普車駛到跟前,開車的劉驍勇,車上下來一對中年夫婦,大呼道:“陳長官,殺不得,殺不得啊。”
老百姓頓時騷動起來,刑場救人的戲碼歷來是最精彩的,沒想到今天看著真的了,這一趟真沒白來。
陳子錕面露驚詫之色:“你們是何人?”
中年男人體態發福,穿著皮坎肩,苦著臉道:“長官,我是雙喜的岳父,誤會,純屬誤會,這樁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小女不同意,所以……”
陳子錕做恍然大悟狀:“原來如此,是包辦婚姻啊。”
中年男子點頭如搗蒜:“是地,是地,明媒正娶。”
陳子錕道:“如今是新時代了,講究婚姻自由,父母豈能包辦兒女的婚姻大事,你說雙喜是你女婿,可有憑據?”
中年男子拿出一堆東西,彩禮的單子,生辰八字,甚至還有喜帖。
陳子錕道:“既如此,把行刑隊先撤了,我要公開問案,當著父老鄉親的面子,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下面一片叫好聲,老百姓心里那個高興啊,本來想看槍斃人,哪知道變成連臺大戲,不但有刑場救人,還有八府巡按公堂審案,審的還是婚姻官司,今天真沒白來,有些離家近的,飛速回去把親戚叫來,一同欣賞免費大戲,更有那小販來回穿梭,叫賣香煙瓜子米花糖。
省府前變成了大戲臺,區廣延聽到消息,不由得冷笑:“本來是揮淚斬馬謖,硬是能給他唱成三堂會審,陳某人糊弄老百姓的本事真是越來越大了。”
陳子錕不但要演戲,還要演大戲,工兵連緊急出動,用半小時時間在省府前廣場上搭起一座臨時戲臺,方便老百姓圍觀。
軍事法庭的法官來了,民事檢察官也來了,居中主審自然還是陳子錕,雖然于法理不合,但是架不住老百姓愛看啊。
戲臺三面用篷布遮住擋風,三張桌子擺上,正兒八經三堂會審,怕老百姓聽不清楚案情,還特地裝了六個高音喇叭,確保現場上萬名群眾不管在任何角落都聽的清清楚楚。
省城各大報紙以及電臺的新聞記者都來了,拿著小本本坐在靠前的位置。
案情其實很簡單,前段時間,雙喜在北泰街上溜達的時候,看到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學生,一見鐘情,托人說親,女生的父母見是旅長大人求親,自然應允,但是女生在學校里有個相好的男生,早已私定終身,雙喜得知情況,一怒之下霸王硬上弓,把人家女學生給睡了,男生告到調查隊,劉驍勇前去查問,兩下發生沖突,造成惡果。
事情已經很清楚,苦主也被帶來了,女學生戴著面紗只是哭,不愿意說話,陳子錕問他男生:“我是尊重婚姻自由的,但民族傳統也要尊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就是合法婚姻,不過我愿意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同意,我會請法院酌情解除他倆的婚姻,把你的愛人還給你。”
男生穿一襲學生裝,身板單薄,傲立風中,道:“殘花敗柳,不要也罷。”
聞此言,女生哭的更兇了。
陳子錕勃然大怒:“虧你還受過現代教育,竟然說出這種話來,既然你不同意,那此案就終結,你下去吧。”
男生還要再說什么,早被衛兵架了下去。
陳子錕問那女生:“我是尊重婦女權利的,雙喜雖然是我的副官,但我絕不姑息他,只要你一句話,我這就槍斃他。”
“使不得,使不得啊,槍斃了雙喜,俺家閨女不就成寡婦了么,女兒啊,千萬別糊涂啊。”當爹娘的可慌了,撲過來勸說女兒。
女兒還是只哭不說話,不過意思很明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就這樣吧。
陳子錕道:“雙喜,既然是婚內強奸,這案子就不該軍事法庭管,該婦女組織過問,不過你開槍打傷調查人員還需另案處理。”
雙喜道:“聽憑大帥責罰,我沒話說。”
陳子錕道:“罰你禁閉三個月,退庭。”
一場糊涂官司就這樣胡亂審完了,整個過程也沒征求法官和檢察官的意見,完全是陳子錕在唱獨角戲,不過審理過程和結果都很符合老百姓的心理預期,白袍小將黑面包公外加負心漢,全齊了,這一出戲碼,足夠省城人民回味大半年的。
公堂散場,老百姓意猶未盡的散去,陳子錕回了辦公室,把劉驍勇叫來道:“這一起危機事件,你處理的很好,想不到你不但打仗英勇,還如此足智多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