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笛!”陳子錕說道。
司機按響了喇叭,警衛車也跟著一起鳴笛。
汽車喇叭聲在街頭響起,正在驅趕學生的警察看到陳長官的車隊經過,急忙報告帶隊警官,警官上前報告,陳子錕道:“誰讓你打學生的!”
警官啪的一個立正:“他們辱罵長官。”
陳子錕道:“那就讓他們罵,把弟兄們撤下去,誰也不許動手。”
警官立刻吹響警笛,四下驅趕學生的巡警們撤了回來,大街上空蕩蕩的,滿是帽子、鞋子和花花綠綠的標語、傳單。
陳子錕下車,從地上撿了個鐵皮喇叭筒,大聲喊道:“同學們,我是陳子錕,大家都過來。”
學生們慢慢聚攏過來,不少人衣服扯破,眼鏡摔碎,一雙雙不信任的眼睛望向他。
陳子錕一躍上了汽車,道:“同學們,大家聽我說,民國八年五四運動的時候,我和你們一樣……”
忽然一個棉鞋飛過來,緊接著是罵聲:“你是五四的叛徒!”
陳子錕閃身躲過棉鞋的襲擊,制止了想去抓捕扔鞋學生的警察,撿起鞋子道:“誰的鞋,站出來。”
威嚴的目光掃視眾人,沒人說話,沒人動。
“敢沖我扔鞋,怎么不敢站出來說話?”陳子錕悠悠道。
一個年輕學生推開保護自己的同學們,義無反顧的站到了汽車前,道:“是我扔的鞋。”
陳子錕道:“你敢不敢把剛才的話重復一遍。”
學生一甩長發,激昂道:“再說一遍又何妨,你是五四的叛徒,民族的叛徒,你和美國人穿一條褲子,縱容美國兵侮辱我們的姐妹同胞,還打擊敢于報道事實真相的報紙,我說完了,要殺要刮隨便你。”
說完一副慷慨就義的悲壯神情,同學們也都以仰慕的目光看著他。
陳子錕把鞋扔了回去,道:“大冬天的,光腳踩在地上,小心著涼,你先把鞋穿上,我再和你說。”
這一手讓扔鞋學生很尷尬,本以為會跳出幾個窮兇極惡的警察狗腿子將自己架走,到時候可以高呼幾句口號什么的,就完美了,可這個陳子錕居然一點不動氣,他頓時氣餒,一聲不吭穿上了棉鞋。
陳子錕拿起鐵皮話筒,向大街上的學生們喊話:“同學們,你們的心情我能理解……”
話沒說完又被打斷,一個女學生道:“你高居廟堂,怎么能理解我們普通百姓的感受,我們的姐妹正在被外人欺辱,同學們……”
她正要振臂高呼,被陳子錕制止:“這位女同學,我必須要指明的是,昨晚事件當事人,是我的第二個兒子的小姨,不錯,她是你們的姐妹同胞,但也是我陳子錕的姐妹,你說我不能理解你們的感受,這話我無法贊同。”
一片嘩然,報紙上可沒登這么爆炸性的新聞,受害者竟然是陳子錕的妻妹,這亂子可真夠大的。
扔鞋男生道:“那我想請問,既然是陳將軍的親屬,為什么還要包庇罪犯?為什么要釋放他們!”
學生們紛紛附和:“為什么要包庇罪犯!”
陳子錕伸手四下壓了壓:“同學們,人犯就押在交警總隊的禁閉室里,人還在,你們可以推薦幾個代表去看看,在這里我要說明的是,案子性質雖然惡劣,但并未造成不可挽回的惡果,我向大家保證,一定依法處理。”
學生們交頭接耳,很快推舉出五個代表來,其中就包括扔鞋的男生,嗆聲的女生,還有先前站在高處喊口號的白圍巾青年教師。
陳子錕道:“你們現在就去查看,坐我的車去,另外我在此聲明,堅決反對美國在華駐軍,堅決要求美軍撤出江東,撤出中國!不達目標,誓死不休!”
一片掌聲響起,又有人大呼:“打倒美帝國主義!陳將軍萬歲!”
陳子錕苦笑著回頭看看車里坐著的錢德斯上校,后者聳聳肩,表示不可理解。
中央大街的盡頭就是省府大樓,區廣延在窗前看到這一幕,默默轉身,摔了一個煙灰缸。
一場危機又被陳子錕化解了,早年參加過五四運動的經歷成了他的寶貴經驗,對付這種事件駕輕就熟,連哄帶騙外加豪言壯語,青年學生就五迷三道,暈頭轉向了。
“學生們一腔熱血,拳拳赤子心,不可辜負啊,可是如果被有心人利用起來,那后果也是非常嚴重的。”事后陳子錕這樣對警察廳長曾蛟說。
“卑職這就聯合憲兵、保密局等方面嚴查,到底是誰在興風作浪。”曾蛟信誓旦旦,今天學生差點把陳子錕的車隊沖了,他這個當廳長的難辭其咎。
陳子錕道:“這事可以先放一放,報社被砸一事很蹊蹺,擺明是栽贓陷害,必須徹查。”
次日,陳子錕接到了南京國防部的文件,讓把四名涉案美軍移交南京,文件上簽著國防部長何應欽的名字,有了這個,就能把責任推給當局了。
陳子錕按鈴把秘書劉婷叫進來,簽署命令:“放人。”
“不審判了?”劉婷問道。
“燙手山芋,趕緊送走,否則后患無窮。”陳子錕答道。
劉婷頓了頓,欲言又止。
陳子錕道:“我知道你想問什么,我一貫鐵腕,怎么這回卻如此沒有擔當。”
劉婷道:“我明白你的處境,不管如何處置都會有人借題發揮,讓你左右為難,其實我想知道的是,如果真的后果不堪設想,你會怎么處置那幾個美國兵?”
陳子錕揮手做了一個切瓜手勢:“全殺了,但只能動用私刑,不能公開處決,走程序只會帶來麻煩。”
劉婷沉默了一會才道:“難道我們只能通過這種方式獲得正義么。”
這話像是在問陳子錕,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氣氛略有尷尬,陳子錕道:“剛才看到小北的吉普車停在院子里,怎么這會兒又不見了。”
劉婷道:“哦,去探望他小姨了。”
劉存仁家里,一群高級中學的老師學生正圍著劉媖說話,鼓勵她站出來說明真相,揭露事實,勇敢的同帝國主義斗爭。
正聊著,一輛吉普車開到胡同口,一幫孩子圍著看熱鬧,陳北從車上跳下來,右手一束鮮花,左手一袋糕點,登門拜訪來了。
劉婷始終和陳子錕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系,所以嚴格來說劉家人算不得陳子錕的親家,劉存仁也從不與岳父自居,而且約束家里人不許討要好處,仗勢欺人,除了小南經常來串門之外,和陳家來往極少。
劉妻看到英俊瀟灑的飛行員,不禁納悶:“你找誰啊?”
陳北道:“您是外婆吧,我叫陳北,我父親是陳子錕。”
劉妻恍然大悟:“哦,是小南的哥哥,快請進,快請進。”
陳北進屋放下糕點,向劉存仁鞠躬:“外公您好。”
劉存仁忙道:“這孩子,怎么來了還拿東西,太客氣了,那啥,你姨沒一起來?”
陳北道:“劉姨還有些公務要處理,我先過來看看小姨。”
劉存仁道:“在廂房和同學說話呢,你過去便是。”
眼瞅著陳北走向廂房,劉妻嘖嘖嘆息:“多好的小伙子,人長的精神,又有禮貌,要不是差了輩份,咱家小媖也能配上的他。”
劉存仁沉下臉:“老婆子,胡扯些什么呢。”
陳北一進廂房,學生們頓時開了鍋,吵嚷著要他講當晚的故事,陳北先把鮮花獻給了小姨媽,清清嗓子正要講自己如何勇斗美國兵痞,忽然看見人群中有個熟悉的身影,清瘦的面龐,雪白的圍巾,樸素的藍布長衫,正笑吟吟看著自己。
“楊樹根?”陳北試探著問道。
楊樹根點點頭:“老朋友,終于又見到你了。”
兩個兒時的伙伴緊緊擁抱在一起,同學們都傻眼了,沒想到楊老師和飛行員竟然是老相識。
陳北笑道:“哎喲老朋友,你是我小姨的老師,豈不是比我高了兩個輩份,我得管你叫一聲爺叔了。”
楊樹根道:“哪有那么多的講究,江湖無輩,英雄無歲,咱們各親各叫,還是好兄弟。”
陳北道:“就是,什么輩份不輩份的,都是封建的東西。”
一陣笑聲,楊樹根道:“對了,那幾個美國兵到底怎么處理?”
陳北道:“還能怎么樣,喪權辱國,送到南京交美軍處理。”
楊樹根恨恨一揮拳頭:“同學們,我們上當了!”
陳北道:“話不能這樣說,我父親也是有苦衷的,南京國防部十二道金牌催命似的,誰能違抗,誰擔得起責任。”
楊樹根略一思忖,爽朗笑道:“好吧,咱們不談政治,談點別的,我們省高級中學想和空軍方面搞個圣誕聯誼晚會,你看可行么。”
陳北道:“那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兒么。”
女同學們頓時欣喜不已,有幾個丫頭偷偷推著劉媖,悄聲道:“小媖,你這個外甥真帥,介紹給我們算了。”
劉媖道:“你們喜歡拿去好了,哼,反正不是親外甥。”
忽然又有人敲門,原來是淮江日報的主編阮銘川親自來采訪,見陳北在場,阮銘川大喜:“太好了,省我再跑一趟的工夫,你們說說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劉媖低下了頭,楊樹根鼓勵道:“劉媖同學,鼓起勇氣把真相說出來,打擊謠言,保護自己。”
“好吧,我說,那天傍晚,我去同學家溫習功課,回來的路上路過電影院……”劉媖一咬牙,一五一十的開始講述當晚噩夢一般的經歷,后半段由陳北進行補充,將如何狠狠教訓美國兵的故事繪聲繪色講出,同學們不禁拍手叫好。
阮銘川下筆如有神,速記完了合上本子道:“明天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