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錕眼睛一亮,接了信件;瀏覽一番,鄭重道:“我一定遵照周恩來先生的囑托,保住江北工業重鎮,為民族工業留下火種,并在適當的時機發動起義,與反動當局決裂!”
燕青羽道:“姐夫深明大義,又是革命元勛,將來成立民主聯合政府,中央里一定有你一席之地的。”
陳子錕道:“我個人的榮辱不算什么,只要國家好,民族好,哪怕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燕青羽道:“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臨來的時候周恩來先生托我轉達給你的。”
多年不見,昔日不成器的小舅子竟然成了中共的高級信使,陳子錕感慨萬千,擺酒給他接風洗塵,夏小青陪坐,席上陳子錕問了許多解放區的事情,燕青羽有條不紊,一一作答。
“如今中共中央的駐地在河北西柏坡,不過馬上就要進北平了。”燕青羽笑道。
陳子錕一震:“華北剿總投降了?”
“不是投降,是和平解放,傅作義將軍不忍千年古都毀于一旦,已經與我軍達成共識,接受改編,華北剿總二十五萬軍隊即將成為光榮的人民解放軍。”
陳子錕緩緩點頭:“傅作義處于四面包圍之中,戰也戰不得,走也走不成,也只有這一條路了。”
又閑聊了一陣,燕青羽道:“還要麻煩姐夫一件事,下一步我就不回北平了,打算去廣州辦點事,這路途遙遠的,還得坐飛機才行。”
陳子錕道:“好說,先在家里休息一天,我安排飛機送你去廣州。”
夏小青道:“你存在我這兒的東西,啥時候拿走?”
燕青羽道:“放著吧,我一時半會用不到,如果有合適的機會,姐姐幫我捐了吧。”
當晚燕青羽就住在了楓林路官邸。
傍晚,陳家一個傭人悄悄出了后門,來到僻靜處與人接頭,低語了幾句,裝作無事人一般回來了。
南京,保密局,戴笠的接班人毛人鳳局長接到了國防部二廳發來的密報,中共高級間諜燕青羽出沒與陳子錕官邸,正在進行游說工作。
毛人鳳立即作出指示,秘密抓捕燕青羽。
電波在夜空中傳播,保密局江東站接到了來自南京的密令,沈開立即下令行動組特工集合,準備汽車和武器,進行武裝抓捕。
次日一早,陳子錕送燕青羽出門,兩人握手話別。
今天多云,燕青羽意味深長的說道:“姐夫,天就要晴了。”
陳子錕淡淡一笑:“一路順風。”
燕青羽上了汽車,向機場方向急馳而去,當汽車駛出楓林路的時候,三輛沒掛牌照的雪弗蘭轎車跟了過去。
陳子錕正在書房看報,忽然電話鈴急促響起,是警察局打來的,說機場附近發生槍戰,一輛汽車被焚毀,牌照是陳公館的。
“誰干的?務必抓到兇手!”陳子錕撂下電話,怒發沖冠,竟然有人對燕青羽下毒手,簡直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他立即帶領衛隊驅車來到現場,一輛汽車翻在溝里,烈火熊熊,司機失魂落魄的站在路邊,旁邊一群警察圍著。
滿地子彈殼亂滾,車身上,行道樹上都是彈孔,看來這一場槍戰相當激烈。
陳子錕沉著臉,一言不發,警察向他報告說,根據司機交代,汽車在途中被三輛車截擊撞停,舅老爺和對方駁火時被打死,油箱被擊中起火。
“什么人干的?”陳子錕親自詢問司機。
“是保密局的人干的,我認識那家伙,經常來咱們府上的沈開。”司機死里逃生,驚魂未定。
消防隊的滅火車也來了,用水龍頭澆滅了大火,陳子錕上前檢查,后座上一具焦尸,分不清面目,看腕上沒被燒化的手表,應該是燕青羽本人。
又是一輛汽車疾馳而來,夏小青從車上跳下,雙目圓睜,急火火問道:“怎么樣,我弟弟呢?”
陳子錕道:“節哀吧。”
夏小青痛哭失聲,蹲在了地上。
陳子錕命人處理現場,帶著夏小青回到公館,如何為小舅子報仇成了一個難題,燕青羽是共產黨方面的信使,保密局肯定是知道的,所以不能公開報復,但這口氣是絕對咽不下的。
“衛隊換便衣,把保密局江東站端了,不留活口。”陳子錕斟酌再三,還是決定以牙還牙。
一百名精銳衛隊換上便裝,乘坐吉普車殺到保密局江東站,前后堵住,四面包圍,架起機關槍猛掃,特務們負隅頑抗,很快就被消滅干凈,整棟樓都被打成了篩子。
衛隊沖進大樓給沒死的特務補槍,可是找來找去,不見沈開的蹤影,這個狡猾的家伙早就溜了。
陳子錕血洗保密局,居然沒有引起毛人鳳的強烈反彈,因為此時蔣介石已經下野,李宗仁是代總統,而陳子錕此時正被桂系拉攏,手中又掌握重兵,誰也不好動他,只好吃了這個啞巴虧。
江北的局勢有些微妙,國民黨軍兩個師集結在北泰附近,大有奪取城市的意思,陳子錕迅速作出反應,調省城交警總隊北上,駐防北泰,表面上是扼守江北橋頭堡,其實是防備國民黨軍奪取這座重要的工業城市。
1949年1月31日,是北平解放的日子,傅作義猶疑不定,瞻前顧后,最后還是決定接受改編,有人說是他女兒傅冬菊做了爹的思想工作,有人說是傅作義找北平有名的算命先生胡半仙問了一卦,總之仗是不打了,國軍出城接受改編,解放軍浩浩蕩蕩進入北平。
南苑機場上,奉蔣介石之命前來接傅作義南下的專機終于在最后一刻起飛,依依不饒的繞城三周,南飛而去。
北平城頭,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緩緩降下,一面鮮艷的紅旗冉冉升起,在朝霞下亮的閃眼。
解放軍搞了一個規模宏大的入城式,大軍潮水一般開進城來,第四野戰軍武裝精良,士氣高漲,軍歌震天響,吉普車,十輪卡上坐滿頭頂日式90盔手持三八槍的戰士,后面拖著美式榴彈炮,讓北平的老百姓們大開眼界。
原來土八路一點都不土啊。
頭發胡同,破敗不堪的紫光車廠,寶慶正搬動一口裝滿碎磚頭的大缸試圖把大門頂上,北平又要過兵了,從清末起,這座城市每次易手都會給老百姓帶來無盡的災難,八國聯軍、義和團、張勛兵變,皖系直系奉系軍閥混戰,國民黨、日本人、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現在又是共產黨解放軍,估摸著和以前也沒啥區別。
雖說家里沒啥值錢的,但幾個閨女都是待嫁的年紀,被當官的瞧上了,被當兵的糟蹋了,做父母的一點轍也沒有,所以寶慶按照老規矩,大缸封門,等消停了再說。
兒子大栓卻不管這個,跑出去歡迎解放軍,一直到下傍晚才回家,手里拿著小紅旗,興奮的兩眼放光,說解放軍真威風,比國民黨的兵厲害多了。
寶慶沉下臉道:“瞎嚷嚷什么,不許亂跑,讓抓了壯丁怎么辦。”
大栓道:“解放軍是人民的軍隊,不興國民黨那一套的。”
寶慶道:“到底咋樣,還得再看。”
解放軍進了城,成立軍管會,原先的北平警察繼續留用,但街上也多了一些穿黃軍裝掛軍管會臂章的士兵,維持治安,糾察風紀,往日橫行霸道的地痞流氓們全不見了蹤影。
這天,忽然大栓沖進家里,上氣不接下氣道:“白,白二,白二讓軍管會抓了,聽說要槍斃哩。”
白二是個無賴混混,壞事做絕,薛家的金條被強收就是他搗的鬼,若不是他告密,五寶也不會沒錢醫治而病死,所以寶慶一家人恨透了白二,此時聽說他被抓,自然欣喜萬分。
“咋回事,你慢慢說。”寶慶道。
“白二是國民黨特務,私藏槍支要謀害咱解放軍的干部,被巡邏隊逮個正著,這是殺頭的罪,絕跑不了他。”大栓興奮道。
杏兒淚流滿面:“該啊,白二這個挨千刀的,活該炮打頭。”
寶慶也點著頭道:“解放軍幫咱報了仇,是咱家的恩人啊。”
北平和平解放后,物價迅速平抑,東北產糧區的玉米高粱大豆運進來,老百姓的日子好過了許多,薛家的三輪車被警察沒收以后,寶慶和大栓父子倆就到火車站賣力氣扛大包掙錢,以前只能勉強糊口,現在解放軍來了,火車站上整天有數不清的軍火軍糧南下運輸,寶慶帶著兒子沒日沒夜的干,站上還要給他評勞動模范呢。
第四野戰軍沿平漢線南下,鐵路線完全轉為軍用,悶罐子車日夜不停的走,大栓在站上見慣了穿黃軍裝戴狗皮帽子的大兵,深深羨慕他們身上擦得锃亮的牛皮子彈帶和美式沖鋒槍,一心想參加解放軍,可是人家根本不招兵。
這天回家途中路過區公所,只見一群戰士正在忙碌著搬運糧食,他們人手偏少,干活的動作也不夠利索,大栓見了不禁技癢,上前抓起一袋面粉抗在肩上,覺得不過癮,又扛了一袋,二百斤面粉一左一右,健步如飛,把大伙兒都看呆了。
就這樣來來回回搬了好幾趟,一個干部模樣的人叫住了他,問道:“同志,你哪個單位的?”
大栓撓撓后腦勺:“我是火車站上抗大包的,看見你們人少,就來搭把手。”
干部道:“謝謝你了。”
大栓道:“那啥,我打聽個事兒,咱們這招兵么?”
干部笑道:“對不住,我們這兒不負責招兵。”
大栓難掩失望之色,但還是繼續去幫人家抗面粉,屋里出來幾個穿呢子大衣的人,為首一人略胖,戴一副圓框眼鏡,看見大栓肩扛二百斤面粉比別人走的還快,不禁好奇,問起來,干部笑答:“是個進步群眾,還想參軍入伍來著。”
胖干部把大栓叫過來問道:“聽說你想參加解放軍?”
大栓有些拘謹:“嗯哪。”
“可以說說原因么?”胖干部慈眉善目,人很和氣。
大栓憋了半天,終于憋出一句話:“解放軍幫俺家報了仇,可天下那么多窮苦人的仇還沒報,俺想當兵,殺盡壞人為天下窮苦人報仇雪恨。”
胖干部道:“志向還挺大,你有什么特長,說說看。”
大栓道:“俺別的沒有,就兩膀子力氣,一條命!”
胖干部和藹的笑笑:“可是部隊沒有在北平征兵的計劃。”
大栓訥訥無語。
胖干部話鋒一轉:“不過特招一兩個也是可以的,你登記一下,領一套軍裝,去當個炮兵吧,部隊需要你這樣的大力士。”
幸福來的太過突然,大栓簡直都要眩暈了,等他回過味來,胖干部已經走了。
“小伙子,你知道剛才那是誰么?”干部笑呵呵問道。
“誰?”
“第四野戰軍政委羅榮桓將軍。”
“啊?政委是多大的官兒?”此時的薛大栓還懵懂不知,自己偶爾的沖動,得來了一個離休干部的大好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