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陳子錕去參加政協會議,夏小青等人乘火車前往天津,專車下滄州探親,各忙各的,互不耽誤。
陳子錕開完會,回房間稍事休息,打算下午去南苑機場再熟悉一下飛機性能,忽然走廊里來了幾個人,負責政協保衛工作的軍人領著一個油頭粉面的中年人走過來,正是多年未見的老友李俊卿。
雖然聽寶慶說小李子辦的事兒不大地道,但陳子錕還是熱情接待了他,李俊卿有些拘謹,屁股邊倚在沙發上,聽陳子錕說話的時候還拿出筆記本和鋼筆來記錄著。
“小李,你這是干什么,還帶記錄的,是不是記我有什么不當言論啊。”陳子錕半開玩笑道。
“不不不,我這是學習您的講話精神,您現在是國家領導人,一言一語都對我們這些群眾很有啟迪意義。”李俊卿很誠懇的說道。
陳子錕哭笑不得,道:“咱們多年老友,我不和你客氣,中午時間不多,我還得去空軍那邊走動一下。”
李俊卿立刻站起來:“您還要去空軍視察啊,那我不耽誤了,有時間再來拜會您。”
陳子錕道:“你找我有什么具體的事情么,能辦的我會考慮。”
李俊卿道:“主要是多年未見,實在思念,其次也有些小事,我的組織問題還未解決。”
“什么組織問題?”
“我想入黨。”
“哦”陳子錕明白了,“想進步啊,這有點難度,我自己還是國民黨呢,就是民革,你想入民革的話我還能說上話,想入共產黨,我這個黨外人士愛莫能助啊。”
李俊卿立刻道:“我也就是隨口那么一說,您別當回事,那啥,我先告辭,您有空的時候我會再來看您。”
送走了李俊卿,陳子錕正要休息一下,又有人前來拜會,是北京市軍管會的干部,很客氣的要帶陳子錕去市內轉轉。
陳子錕很警惕,軍管會帶自己轉轉,這有幾個意思?
軍管會的同志笑笑:“去石駙馬大街,還有西長安街。”
陳子錕頓時明白了,跟他們上車去了,來到宣武門內石駙馬大街林宅,這里的住戶已經搬光了,打掃的干干凈凈,大門還刷了油漆,房屋布局和三十年前一樣。
軍管會人員說道:“這里原來是陳將軍的產業,后來世道亂,一些百姓就遷進來住了,我們軍管會接到上級指示后,在最短的時間內清理了院子。”
陳子錕道:“住戶都妥善安置了么,不能因為是我家的產業就把人家趕走啊。”
“陳將軍放心,所有住戶都分到了新房子,北平城別的沒有,空房子還是蠻多的。”
又來到西長安街趙家樓附近的姚公館,原先在這里辦公的某單位也撤出了,小洋樓恢復舊貌,隨時可以入住。
陳子錕走進小樓,地板打了蠟,光滑锃亮,家具依舊是當年姚次長置辦的上好紅木家俬,窗簾是新換的,秋風吹拂,窗簾抖動,耳畔似乎響起年輕的姚依蕾銀鈴般的笑聲。
“這座小樓是姚啟楨先生的產業,他不在國內,就由您來接收吧。”軍管會人員奉上房屋產權文件,陳子錕在上面代簽了名字。
夏小青一行來到滄縣鄉下,燕忌南讓家里小輩殺豬宰羊包餃子招待遠道而來的親戚們,席間談到這些年來的經歷,燕忌南感慨萬千,說沒料到共產黨最后坐了天下。
“小章莊的章金鵬當了副縣長,他也不敢把我怎么地。”燕忌南用獨臂端起一杯酒,“咱保家衛國打過日本,身上三處彈片還沒取出來哩。”
一個本村小孩嚷道:“燕大叔,你還得過一個獎章,老大一個金子的。”
燕忌南一板臉:“小崽子胡咧咧什么,什么獎章,早扔了。”
扭頭對夏小青道:“早年我這條胳膊換了個青天白日章子,現在也不敢拿出來顯擺了,到底是改朝換代了,不小心點不行啊。”
夏小青問到土改的事情,燕忌南道:“咱家本來也不算啥大戶,有幾畝地都早讓我賣了買槍炮子彈了,家里窮的叮當響,沒有浮財,大姐您放心,革命革不到我頭上。”
一條胳膊的表弟很豪邁的大碗喝酒,夏小青心里卻有說不出的酸楚。
祭奠了父母之靈后,夏小青結束滄州之行,一來一回折騰小半個月,回到北平的時候政協大會已經開完了,該定的都定下來了。
陳子錕告訴她們,新國家的國號叫中華人民共和國,采用公元紀年,定都北平,改名北京,國旗是紅底五星旗,一顆大星,四顆小星環繞。
而開國大典的日期,就定在十月一日,屆時黨和國家領導人將會登上天安門城樓,檢閱三軍,宣布國家成立。
小女兒陳姣問道:“爸爸,你能站在天安門城樓上么?”
陳子錕想了一下回答:“應該是有這個資格的。”
陳姣道:“那你能帶我一起去么?”
大人們都笑了,陳子錕摸著女兒的腦袋道:“這次不行,爸爸另有重要任務,保衛開國大典不受壞人騷擾,等下次有機會帶你一起去。”
陳姣道:“那咱們拉鉤。”
看著父女倆煞有介事的拉著小拇指,大家都會心的笑了。
臺灣,桃園空軍基地,一隊B25轟炸機整裝待發,飛行員們坐在休息室里,表情肅穆,他們在等待最高當局的命令,是否出動轟炸中共的開國大典。
鐵絲網外,陳北無言的看著一排排曾經熟悉的戰鷹,從來到臺灣后他就沒有飛過,此刻看到戰友們就要升空,心頭不免浮起一種復雜而矛盾的感覺,一方面渴望飛翔,一方面不愿轟炸大陸。
身后不遠處,兩個政戰官形影不離,他們名義上是空軍政工人員,其實是保密局的特工,負責監視陳北,雖然平時都和和氣氣的,但總讓人感覺一絲不快。
不知道為什么,上峰傳達最高當局命令,戰備解除,不飛了。
陳北自然不會知道,美國拒絕了國民黨當局借用南朝鮮空軍基地的請求,轟炸開國大典的行動自動取消。
此時,北京上空還是陰云密布,上午十點,各單位各部隊才接到通知,下午三點舉行開國大典。
下午兩點,中央人民政府在勤政殿召開會議,全體委員宣布就職,中央人民政府成立,旋即選舉周恩來為政務院總理兼外交部長,會議結束后,眾委員乘車前往天安門,準備參加慶典。
典禮區域已經戒嚴,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名衛兵肅立,委員們來到城樓后門,下車登樓,步履穩健,每一步都感慨萬千,回首走過的路,是一條無數先烈用鮮血鋪成的光輝道路。
三點,天安門前已經聚集了大量群眾,當看到城樓上出現國家領導人的時候,下面歡聲雷動,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秘書長林伯渠宣布儀式開始,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澤東以濃重的湖南口音通過麥克風宣布:““同胞們,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在今天成立了!”隨即按動電鈕,一面五星紅旗冉冉升起,激昂的義勇軍進行曲響起,一百零八門禮炮齊鳴二十八響,如同春雷般回蕩在天地之間,宣告著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最后勝利。
廣場再次歡騰,群眾們喜極而泣,寶慶作為運輸公司的勞動模范站在靠前的位置,他激動萬分,揮舞著小旗大聲吶喊:“新中國萬歲,毛主席萬歲!”一直喊到嗓子嘶啞發不出聲,喊著喊著眼淚撲簌簌留下來,那是喜悅的淚水,激動的淚水,幸福的淚水。
京郊上空,陳子錕率領空軍警戒分隊值班飛行,北京城內的喧囂與他們無關,但通過無線電可以聽到毛主席的宣言,陳子錕不禁精神一震,抖一抖機翼,駕機飛向湛藍碧空。
天安門前進行了規模浩大的閱兵式,從各地抽調的精銳力量以縱隊通過長安街,步兵騎兵炮兵裝甲兵,還有一支新成立的海軍分隊。
首都群眾大飽眼福,解放軍是真正的威武之師,善戰勁旅,戰士們扛著日本造的三八式步槍,英國造的斯登沖鋒槍,開著美國造的道奇卡車,拉著美制榴彈炮,后面是日本坦克青煙滾滾的駛來。
十七架人民空軍的飛機從空中飛過,激起一陣陣歡呼,“看,咱們的戰斗機!”年輕人們歡呼雀躍,有熟悉軍事的能看出,飛在前面是先進的P51野馬戰斗機,美國人的王牌戰斗機。
閱兵式后是大規模群眾游行,此前北京市政府組織工廠加工了一大批旗幟和五角星形狀的燈籠,活動一直延續到晚上九點多,在工作人員的勸說下大家才意猶未盡的離開。
今夜,注定會有無數人失眠。
開國大典之后,陳家人返回江東,但陳子錕卻留下繼續協助空軍組建,為照顧他的生活起居,組織上購買了家具和生活用品搬進西長安街姚公館,并且安排了一個勤務兵和一個司機,以及一輛吉普車。
空軍計劃于十一月十一日宣布成立,在成立前兩日發生一件大事,已經遷往香港的國民黨中國航空公司和中央航空公司的十二架飛機起義,從香港啟德機場起飛,投向人民的懷抱。
空軍司令劉亞樓在西郊機場歡迎起義人員,同來的還有外交部副部長李克農,經人介紹,陳子錕和李副部長握手寒暄,李克農道:“陳將軍,聽說你的長子在臺灣?”
陳子錕心里一動,看著李克農,對方眼鏡后有一雙深潭般的眼睛,令人不寒而栗。
“是的,犬子受我牽連,被國民黨當局軟禁在臺北。”陳子錕答道。
天邊出現了南方飛來的起義飛機,李克農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一行人走向跑道,去迎接起義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