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途中,馬春花一直處于亢奮狀態,趴在舷窗邊看藍天白云,看下面的山脈江河,時不時招呼陳北:“快看,下面那條河是不是咱縣里的大王河?”
陳北懶得理她,閉目養神。
馬春花坐在飛機中部,正好能看見螺旋槳,她忽然發現一側機翼下的螺旋槳不轉了,急忙推陳北:“快看快看。”
陳北不耐煩的睜開眼,一眼瞥見引擎失靈,頓時解開安全帶,一臉緊張。
飛機開始傾斜,乘客們面露恐懼疑惑之色,乘務員前來解釋:“請大家不要驚慌,飛機出現一點小故障,我們正在處理。”
一個中年乘客站起來:“我要降落傘!”
乘務員道:“請坐下,不要激動。”
中年乘客沖向乘務員:“快給我降落傘,我不想死!”
他這么一鬧,其他乘客也慌亂起來,紛紛索要降落傘。
陳北對馬春花道:“你坐好,有情況就手抱著頭,抬起腿來。”
馬春花從沒見過陳北這么嚴肅對自己說話,用力的點點頭:“嗯,俺知道了。”
陳北站起來,走向那中年乘客,拍拍他的肩膀,中年人一回頭,陳北一拳打過去,正中面門,打得他當場倒地昏死過去。
“都坐下,亂動的話飛機馬上就掉下去,誰都別想活命!”陳北厲聲喝道。
乘客們惶惶然,但還是乖乖坐下了。
乘務員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道:“同志,你也坐下吧。”
陳北道:“我是空軍飛行員,有什么我能幫忙的?”
乘務員道:“太好了,請你到駕駛艙去看看。”
陳北來到駕駛艙,正副駕駛正手忙腳亂,機長一回頭,發現是陳北,驚喜道:“陳北,怎么是你!”
“這么巧。”陳北認出這是以前國民黨空軍的同僚,比他早一年起義的。
“右側引擎停轉,懷疑是機械故障或者油路故障,我想去查看一下,可是飛機沒人掌控也不行。”機長焦灼萬分,看了副駕駛一眼。
副駕駛是個新手,明顯不能勝任。
陳北道:“我幫你駕駛,你下去看看。”
機長道:“好,你來。”
副駕駛嚷道:“他是什么人,他能行么!”
機長道:“媽的,他不行難道你行,他是王牌!”
陳北心里熱乎乎的,好久沒人稱呼自己是王牌了,他要證明,自己沒廢掉,依然是真正的王牌飛行員。
陳北接管了飛機,雖然他的一條腿安裝了假肢,但對于駕駛飛機并無大礙,很快就拉正了角度,開始平穩飛行。
突然飛機遭遇紊亂氣流,飛機劇烈震動,副駕駛嚇得臉都白了,陳北卻若無其事,他鎮定說道:“這種氣流比駝峰航線差遠了。”
機長拿著工具檢查一番,累得滿頭大汗,足足花了一個半小時終于解除了故障,引擎恢復運轉。危機解除,陳北從駕駛艙回到客艙,大家不約而同的鼓起掌來,馬春花自豪的對鄰座的人說:“那是俺男人!”
雖然故障排除,但為了保險起見,飛機備降濟南機場,安全降落之后,民航局領導特地來向陳北道謝,馬春花也覺得自豪萬分。
在濟南當地過了一夜,民航徹底檢修了飛機,次日繼續飛往北京,這回沒再出現險情,順利抵達北京南苑機場。
陳家在北京有宅子,但平時空關,要住的話還要打掃太麻煩,所以陳北選擇住在北京飯店,出示了介紹信、結婚證之后,登記了一個標準間,馬春花問多少錢住一夜,陳北說只要二十塊錢。
“乖乖,要二十塊!普通青工半個月的工資,不住了,不住了。”馬春花提起行李就走,飯店服務員為之側目,陳北極其尷尬。
從北京飯店出來,馬春花還在咋舌:“睡一夜就要二十塊,太坑人了,縣里車馬店只要一毛錢,就是縣委招待所也只要五毛錢,這兒憑啥要二十塊。”
陳北哭笑不得。
忽然馬春花站在路邊大呼小叫:“你看你看,公共汽車頭上有辮子!”
陳北道:“別咋呼,那是電車。”
馬春花道:“聽公爹說,咱家在北京有親戚,不如去親戚家借住,剩下的錢給他們買點果子啥的多好。”
陳北想到父親確實交代過,到北京以后去看看薛大叔,于是同意:“好吧,先去薛大叔家,我叫個車。”
馬春花道:“遠不?不遠走著去吧。”看到陳北臉色不好看,心中自責,男人腿腳不好咋能走遠路,趕緊改口:“叫車就叫車,隨你。”
解放初期,公共交通不發達,還有不少拉腳的三輪,陳北叫了一輛,爬上去坐下,行李箱子放上去,就沒馬春花的位置了。
“沒事,我跟著跑就行。”馬春花說。
于是,三輪在前面蹬,馬春花在后面小跑,一路上引來不少目光,陳北面紅耳赤,不敢抬頭。
來到頭發胡同薛家,紫光車廠的牌子早已不在,門前打掃的干干凈凈,上前敲門,是四寶來開的門,聽說這個高大英俊的青年是陳大叔的兒子,頓時驚叫起來:“娘,有親戚來了。”
杏兒急忙出來招呼,親熱的不得了,得知他們是來旅游結婚的,立刻道:“不住飯店就對了,家里現成的房子,有那錢買只燒雞吃到肚子里多好。”
到了下班時間,寶慶回來了,他現在是脫產干部,區里的人民代表,腰桿比以前挺直了許多,說話聲音也洪亮了許多。
“就住家里,現成的新被子新褥子。”寶慶道。
寶慶兩口子對馬春花尤其欣賞,直夸陳北有眼光,有福氣,能娶到這么好的媳婦。
晚飯吃的豬肉白菜餡的餃子,當晚,陳北夫妻就住在薛家廂房里,鋪蓋的是本來給大栓結婚預備的嶄新被褥。
第二天,寶慶特地去運輸公司請了假,借了一輛三輪,親自帶陳北兩口子游覽北京城,第一站自然是天安門。
看到天安門城樓,毛主席畫像,還有門樓兩旁的標語,馬春花激動地流下了熱淚。
廣場上有拍照留念的攤子,很多來自全國各地的群眾排隊照相,馬春花也要去照,陳北道:“你湊什么熱鬧呢,我帶了相機的。”從包里拿出德國進口的蔡司相機,摘下了鏡頭蓋。
馬春花有些拘謹,但一會兒就放開了,高興地像個孩子,擺了很多姿勢讓陳北拍照,又找人幫自己和陳北拍了幾張合影。
接下來參觀故宮博物院,紫禁城宏偉的氣勢將馬春花徹底震懾,繼而是深深的憤怒:“皇帝耗費不知道多少民脂民膏,就為自己享受,真是罪大惡極。”
寶慶呵呵一笑:“說到皇帝,你公爹和宣統皇帝還是朋友呢。”
馬春花道:“啊?公爹咋和誰都是朋友。”
寶慶道:“可不是么,你公爹是個傳奇人物,當年他和溥儀約架,最后得了黃馬褂和藍翎侍衛的頭銜,這事兒他沒講過?”
陳北道:“沒聽爸爸說過。”
寶慶道:“你爸爸還是梁啟超的弟子,辜鴻銘和劉師培的學生,熊希齡的忘年交,當年那些事兒,真是三天三夜說不完。”
馬春花瞪著迷茫的眼睛,這些名字她一個也不知道。
寶慶道:“哦,對了,他還給李大釗先生拉過車。”
“哎呀,公爹認識李大釗!”這回馬春花興奮起來。
寶慶嘿嘿一笑:“可不嘛,當年你公爹在北大學堂認識不少朋友,有一個是你們做夢也猜不到的。”
馬春花道:“薛大叔您別賣關子呢,快說吧。”
寶慶道:“那就是毛主席。”
馬春花的嘴張大了,再也合不攏,公爹竟然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幾十年的老交情,這實在是太震撼了。
游完了紫禁城,薛大叔蹬著三輪帶他們又去了后海、雍和宮、頤和園和圓明園等名勝古跡,嘗了北京城各種小吃,全聚德烤鴨、東來順羊肉,豆汁焦圈爆豆鹵煮,嘗了一個遍。
在北京足足玩了一個星期,終于該回去了,寶慶買了一大堆禮物讓小兩口帶回去,馬春花感動的直掉淚。
“咱兩家以后要經常走動,沒事就到北京來轉轉。”寶慶和杏兒這樣說。
歸途坐的是火車,陳北做主買的軟臥,趁著婚假還有時間,去上海再玩一圈。
上海這邊也有人接待,鑒冰阿姨常年留守上海,管理陳家的產業,還有李耀廷叔叔也是必須要看望的長輩。
可是很不巧,李耀廷不在上海,聽說他不久前去香港探親了,李叔叔的一對兒女早年在英國留學,后來就一直沒回來,解放后更不敢回來,去了香港發展,據說李耀廷赴港探親,是潘漢年副市長特批的哩。
陳北和馬春花在上海逛了外灘和淮海路,晚上就住在自家的花園洋房里,早飯面包牛奶,中午是牛排紅酒,晚上又是上海本幫菜,鑒冰還帶他們去品嘗了不少上海風味小吃,給馬春花訂做了好幾套衣服鞋子,最后又去復旦大學看望了弟弟陳南。
婚假快用完了,兩人踏上歸途,回去的輪船上坐的是豪華二等艙,馬春花感慨萬千:“整天過這樣的剝削階級生活,想不被腐化實在是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