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才能修好飛機,照目前的亂局,這些老兄弟能不能再活兩年都成問題,大家都傻了眼。
陳子錕靈機一動道:“何不多找些人來修飛機,找一些以前留用的國民黨空軍技師,肯定能大大縮短時間。”
閻肅道:“這些人倒是能派上用場,可是這樣一來難以掩人耳目,搞得天下盡知,咱們還怎么走?”
陳子錕道:“那就來個假戲真做。”
閻肅道:“何為假戲真做?”其他人也頗感興趣的豎起了耳朵。
陳子錕笑而不語。
一周后,他們就知道陳子錕這句話的意思,他從江北找來十幾個憨厚樸實的農村小伙子,統一發放上綠下藍六五式空軍制服,大頭棉鞋,人造革武裝帶,栽絨帽子,紅五星紅領章主席像章樣樣俱全,連槍械都有,嶄新的五六式半自動,帶三棱刺刀。
廢棄航站依然沒掛牌,但門口設了哨兵和路障,按時換崗執勤。
十幾個大頭兵嚴格按照人民解放軍內務條令來訓練、作息、以及執行日常任務,每天早上起來跑步,做操、政治學習,一絲不茍,完全和正規部隊一樣。
陳子錕還弄來一輛解放牌卡車,拉來幾張辦公桌、一臺中文打字機,幾個鐵皮柜子,一些地圖、沙盤、模型、當然主席像是少不了的,把個廢棄航站布置的如同現役空軍基地一般。
這些人員物資武器都是從何而來,大家不問,陳子錕也不說。
等航站頗具規模的時候,就開始名正言順的招人了,那些前國民黨空軍的地勤人員,現在都是專政對象,每天過著惶恐不安的日子,忽然部隊來聘請,自然忙不迭的答應,趕緊帶著被臥牙刷趕到航站報到,生怕人家反悔。
五天之內,招募到了十二名技師,油料、航電、機械、通訊類的人才都有,大家全都沒發覺任何異樣,老老實實按照上級指示,維修飛機,不敢有絲毫懈怠。
破舊的DC3被擦拭的煥然一新,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在附近忙碌著,缺零件,就從其他廢舊飛機上拆,實在沒有的,就自己加工,上級領導的指示是不求盡善盡美,只管能盡快上天。
一幫“首長”在熱火朝天的機庫邊巡視著,陳子錕道:“照這個進度,兩個月就修好。”
大家摩拳擦掌,信心百倍。
省城越來越亂,文化大革命進入奪權階段,各單位的“當權派”都被打倒,造反派互相爭權奪利,武斗成風,傷亡重大,公檢法形同虛設,交通基本癱瘓,地方黨組織與政府處于癱瘓和半癱瘓狀態。
三月中旬,人民解放軍開始三支兩軍工作,數百萬軍人奔赴全國各個崗位,對銀行、廣播電臺、報社、鐵路局等單位實行警衛保護,支左小組下到各群眾組織基層,支農小組下到公社、生產隊,支工小組下到工礦企業,部隊還對一些重要機關企事業單位進行了軍管,進駐大專院校,對學生實行軍訓,大大穩定了局勢。
局勢的穩定對陳子錕等人來說不是一個好消息,他們必須加進行動了。
四月初,陳子錕將兒子陳北召喚到了省城。
起初陳北還不明就里,以為是母親生病了,風塵仆仆來到省城,一輛軍用吉普車將他接到郊外一處航空基地,道路兩旁種著高大筆直的白楊樹,門口有崗亭和哨兵,攔路的道桿上涂著紅白油漆,哨兵一絲不茍的查驗了證件,向吉普車敬禮,放行。
繼續向前開,才是基地的正門,一面巨大的影壁墻上畫著毛主席的側面半身像,寫著“為人民服務”的毛體手書,旗桿上,五星紅旗獵獵飄揚,一隊戰士在操場上跑步,喊著號子:“一二三四!”
遠處大棚下,一架銀白色的運輸機正在維修,腳手架上,工人用刷子在尾翼上涂著紅星和編號。
陳北被這一幕深深感染了,他已經十七年沒有飛過了,如今軍方征召,難道是要重新啟用自己了么?
他心情很激動,很忐忑,來到首長的辦公室門口,整理了一下衣服,中氣十足的喊道:“報告。”
“進來。”是父親的聲音。
陳北走進辦公室,只見父親正伏案工作,在幾份文件上簽字,對身旁一個中年軍官道:“我們也要積極響應三支兩軍工作,向附近的幾個村子派出工作組進行支農行動。”
中年軍官接了文件,敬禮出去了。
陳子錕道:“小北來了,坐吧。”起身親自去倒水,他染了頭發,軍服筆挺,看起來只有五十歲的樣子,屋里文件柜、保險箱,地圖、主席像樣樣俱全,讓陳北驚喜萬分,看來父親又被重用了。
“爸,叫我來是不是有重要任務?”陳北有些急不可耐了。
“你慢慢聽我說。”陳子錕將茶杯遞過去,這是一個白色搪瓷缸子,上面印著紅五星和“中央直屬特別空勤團”的字樣。
陳北正襟危坐,心砰砰的跳著。
“你看到的這些,都是你爸爸我一手制造出來的,想必這里你并不陌生吧,其實只是個廢棄的航站,空軍和地方兩不管,我和一幫老部下,想辦法讓這兒重新煥發了生機,那些戰士,是我從江北招募的農村籍新兵,被服武器是用偽造公文從江北軍分區騙來的,汽車有的是偷的,有的是騙的,至于這番號,完全是憑空捏造的……”
陳北兩只眼睛都瞪圓了:“這這這,這可是殺頭的死罪啊!”
陳子錕道:“我知道,但假作真時真亦假,誰又能說這些人,這些東西不是真的?威權統治下,人的思維就固話了,一紙公文,一個電話,他們就確信無疑。”
“可是,您這樣做究竟為什么?”陳北還是難以理解。
“為了離開。”陳子錕道,“混亂不知道還要維持多久,為了家人,為了老兄弟,我不得不這樣做,你看到那架飛機了么,我缺一個副駕駛,你還能不能飛?”
“能。”陳北毫不猶豫的答道,心又開始砰砰跳,他從沒想過離開,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敢想,父親竟然做出如此驚人的選擇,他唯有全力支持。
“好,此事務必保密,不到最后時刻不能讓春花知道。”陳子錕道,兒媳婦是黨員,出身好,覺悟高,萬一被她知道,肯定要揭發的。
“我明白。”陳北嚴肅的點著頭,對妻子的脾性他太了解了。
“咱們研究一下航線吧。”陳子錕拿出了航空圖。
航站外的道路上,煙塵滾滾,一隊軍車正在行進,軍區領導陪同總參首長前來視察三支兩軍工作,從此地路過。
綠樹掩映中的航站引起了首長的注意,指著窗外道:“這是什么單位?”
陪同的軍區參謀長道:“這里以前是空軍航校,后來劃給地方,聽說廢棄不用了。”
“不像是廢棄了嘛,過去看看。”首長饒有興致道。
于是車隊調頭駛來,在崗哨前停下,哨兵上前敬禮:“排除萬難,不怕犧牲,請出示證件。”
隨行軍官出示了軍官證。
哨兵道:“對不起,沒有特別通行證,不許入內。”
軍官大怒:“軍區的車牌不認識么,張參謀長在車上!”
哨兵不為所動:“我不認識什么張參謀長,沒有特別通信證就不能進去。”
軍官氣笑了:“你哪個單位的?這么大派頭,連軍區張參謀長都不讓進。”
哨兵傲然道:“我們是中央直屬的單位,不歸軍區管。”
軍官道:“我命令你,馬上放行!”
哨兵摘了步槍作警戒狀:“沒有特別通行證,任何人不許進。”
這邊正在交涉,車里的中央首長見狀笑道:“有點細柳營的意思了,如今各地都在鬧革命,有些部隊也亂了套,能保持這樣嚴格的紀律,是好事。”
陪同張參謀長道:“還是老首長層次高啊,那啥,我去看一下。”心里卻極其的納悶,什么時候蹦出來這么一個單位,自己竟然不知道,看哨兵的藍褲子竟然是空軍的兵,回去一定要狠狠訓空司那幫人一頓。
張參謀長是軍區大首長,五十來歲很有派頭,但并沒有架子,上前和顏悅色道:“小同志,我是軍區參謀長張澤鑫,陪同中央首長前來視察工作,這樣吧,我們不進去,就在這等著,你回去通報一下。”
小戰士一人面對整個車隊,也有些扛不住了,張參謀長這么和氣,他也不再堅持,道:“那你們等著,我去報告首長。”
顛顛跑回來,先報告了值班軍官,值班軍官匆匆來到陳子錕辦公室,敲門進去,報告道:“軍區來人視察。”
陳北嚇了一跳,父親這一套西貝貨,欺騙地方上的人綽綽有余,騙軍區首長那不是作死么,這下完球了。
陳子錕卻鎮定無比:“該來的還是來了,小北你先回避,我來應付。”
哨兵奉命跑回崗位,抬起了攔路道桿放行,軍區一幫人很納悶,這單位指揮員譜兒不小啊,知道軍區首長來,都不出來迎接,夠膽!
車隊開進航站,在辦公室前停下,中央首長下了車,四下看了看,點頭道:“嗯,環境衛生搞得不錯。”
“歡迎歡迎。”陳子錕爽朗大笑著從屋里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