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瑤心急如焚,現在已是十日期限的最后一日,但這最后一日怎么也挨不過去了。敵人攻勢如潮,如同自殺般發起進攻,這些倒還算了,她能采用同樣的自殺式方法應對,畢竟死的是士兵,不是她這位所圖極大的團長閣下。然而,一艘廣瑞戰船的抵達,徹底讓她陷入絕望的深淵。
隕石區的戰船通常分為兩種,噸級大的主力艦叫做戰舸,噸級達不到主力標準的舴艋小舟叫做飛舴。另有一種運輸用的大船被稱作巨艎,這種巨艎還可當作母艦使用。不過,為了適應隕石區復雜多變的宙域環境,所有戰船都建造得不大,即便是巨艎,與主流社會的艨艟巨艦相比,也只是大象身邊的老鼠。
這次抵達的是一艘飛舴,攻擊力雖低,反而讓聞人瑤更憂心。戰舸主炮功率太大,是不能在大氣圈中轟擊的,不然很可能造成災難性后果,波及自身。飛舴的主炮仍然不能在大氣圈中使用,但它的副炮就能進行輔助攻擊了。以廣瑞這艘飛舴來說,只需一炮,便能把第三戰隊的防御工事夷為平地。
這次廣瑞之所以僅來了一艘飛舴,是因為占領第二戰隊的高臺后,還來不及把第二戰隊布置的蟲洞干擾器清除干凈,那個大蟲洞依然不穩定,很難通過艦船,這艘飛舴是冒險進入古墟的。
對于廣瑞來說,今天必須占領第三戰隊勒守的蟲洞,清除一切障礙。只有這樣,才能在安全時刻內把大部隊拉進來,由此攻入正昌腹地。過了安全時刻,這個蟲洞出口處的宙域將刮起由高能粒子形成的宇宙颶風,等到颶風過去,這場策劃已久的突襲也不成其為突襲了。所以廣瑞是志在必得。
然而,這艘飛舴經過不穩定蟲洞時受了影響,反重力引擎出現一些故障。緊接著,它為了避開古墟內縱橫交錯的重力走廊,反重力引擎一直在超負荷工作。這樣一來,那微小的故障不但無法排除,反而像癌細胞一樣擴散了。
因此,在它抵達戰場時,艦長并沒有第一時間下令攻擊,而是組織人手進行搶修。這一邊聞人瑤感到絕望,那一邊廣瑞的指揮官卻心焦萬分。
正在這時,戈軒率領的大部隊到了。
大隊人馬從廣瑞包圍圈后方掩殺上去,魯辰青一馬當先,吼叫著斬殺兩名廣瑞銀領,一時間士氣如虹。
營地指揮室中,絕望的聞人瑤耳聞廝殺聲一波波傳來,越來越響,直至震耳欲聾,終于回過神。
「團長,援軍來了!」第三戰隊隊長跌跌撞撞跑到她面前,以驚喜萬分的聲音叫道。
聞人瑤精神一振,立即站起身,說:「召集高手,隨我出去接應!」
其實不需要她去接應,此刻包圍圈已被硬生生撕開一個缺口,魯辰青揮舞著火焰刀,當者披靡,一路從缺口殺到營地前。戈軒悠然地跟在他身后,在大地刺蟲的保護下,幾乎沒有遭遇敵軍阻截,就跑入營地中。
雙方首腦在營地前側會面。
聞人瑤望著前方的兩名組長,有點疑惑。魯辰青她認知,這是第三戰隊王牌,團中不認識他的人很少;另外一人卻面生得很,看起來似乎很有氣勢。
「見過團副!」魯辰青一見是她,立即行了個多魯軍禮。
戈軒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位年輕貌美的首領,不過,美女他見多了,即是美女又當首領的也沒少接觸,所以他沒有絲毫驚訝,也跟著行了禮。
邊上的第三戰隊隊長聽魯辰青稱呼聞人瑤「團副」,立即說道:「你或許還不知道吧,為了完成主家這次交付的任務,團長閣下壯烈犧牲,聞人團副已經接任團長之職,你應該稱呼她為團長,再叫團副那是大不敬!」
魯辰青聞聽此言,整個人一愣,要張嘴說話,緊接著似乎想起什么,大餅臉一板,閉嘴不言。
聞人瑤眼見似乎鎮住了這個粗魯的大漢,于是問道:「你們的隊副呢?怎么不見他來,難道在后面壓陣?」
魯辰青看了眼戈軒,見他保持沉默,于是回答說:「聞人首領,隊副沒有來,就來了我們兩個組長。」說著,他指了指身邊的戈軒。
聞人瑤聽他不叫自己團長,而是稱呼「首領」,不由玉臉一沉,再聽隊副沒來,心情更是不好,說:「你們兩個小組哪來這么多的士兵?」
魯辰青說:「第二戰隊被擊潰,全隊上下,大部分軍官已經殉職,這些人都是戈組長沿途收攏的潰兵。」
此言一出,聞人瑤終于把注意力轉移到戈軒身上,遲疑著說:「這位是……」
戈軒沒注意魯辰青對聞人瑤的稱呼,他不明白其中關節,見聞人瑤相詢,于是再次行了一禮,說:「屬下戈軒見過聞人團長。」
他的態度不亢不卑,聞人瑤卻很歡喜,這戈軒不管怎么說,也是第一戰隊的組長,這么當眾稱呼她團長,說明這個小軍頭已經承認她的地位了呢!
魯辰青偷眼看到聞人瑤喜悅的神情,心中大罵戈軒無恥。這家伙倒會見風轉舵,竟然就稱呼這女人「團長」了!哼哼,這女人是靠著與先團長的婚姻關系才當上團副的,現在先團長犧牲,這團長的位子怎么著也該第一戰隊的隊長接任,老子看你回去怎么和皮隊長、甘隊副交待!
在他暗自咒罵時,聞人瑤已經換了一副臉色,嬌聲對戈軒說:「戈組長免禮,你是新近才獨立組建戰斗單位的吧?」
「是!」戈軒回答得干脆利落。
「這次你沿途收攏潰兵,不顧危難,率隊前來救援本團長,立下巨大功勛!本團長很是感謝呢……」
說到這里,她臉色一正,大聲宣布:「本團長特此頒發晉升令,責令第一戰隊組長戈……嗯,叫戈軒吧?戈軒晉升第二戰隊隊副,晉升令即刻生效!」
說著,她拔出海盜彎刀,在戈軒的肩膀上敲了一下,算是完成儀式。
戈軒一怔,想不到自己一來,僅僅叫了聲「聞人團長」,還不知怎么回事,就獲得晉升了。
魯辰青卻妒忌得發狂!雖然按照隊中頒布的任務單,他回到第一戰隊也能晉升隊副,但那是第一戰隊隊副,頭上有一個隊長,前面還有幾個老資格隊副,論起實權,遠不如第二戰隊來得大。這第二戰隊上層全體陣亡,戈軒一成為隊副,就是事實上的老大了。
他想到自己拼死拼活,在多魯兵團奮斗這么久,至今還是組長,戈軒一個新人卻爬到他頭上去了,這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啊!
「戈軒你這見風使舵的小人,先是靠著表妹的黑色系環立下大功,接著又靠逢迎這個女人獲得晉升,真是可惡啊!為什么你能依靠女人,老子不行?難道老子長得沒你威武嗎……」他咬牙切齒地想道。
在他臉上神情變幻莫測時,戈軒再次對聞人瑤恭謹一禮,說:「謝團長提拔!」
「沒關系,只要以后跟著本團長好好干,本團長不會吝嗇賞賜呢!」聞人瑤先是笑著許了諾,然后說,「好了,現在戈隊副的大軍還在外面拼殺,先把他們接進來再說吧,多了三千生力軍,我方必能堅持住這最后一天。」
接著,她轉頭對魯辰青說:「魯組長就協助戈隊副去收攏隊伍吧,這般混戰,白白犧牲了很多兄弟,早一刻撤回,我們就多一些守衛人手。」
魯辰青妒忌歸妒忌,命令還是要執行的。他正待答應,卻被戈軒伸手阻止了。
戈軒掉頭朝向聞人瑤,嚴肅地說道:「聞人團長,這軍隊不能撤回來,不但不能,我們還得繼續向戰場填人!」
「哦?」聞人瑤臉上閃過詫異之色,問道,「戈隊副這是怎么說?」
「團長,敵人到了一艘飛舴,」戈軒指了指遠處那巨大的陰影,道,「現在它停在那里,沒什么舉動,屬下估計它穿越古墟時,反重力引擎出了問題……」
戈軒是機具醫師出身,這些天通過手下的解說,也對隕石區戰船有了一定了解,他戰爭經驗豐富,某些經驗是放之四海皆準的,據他猜測,飛舴一定出了故障,而且故障灶區在反重力引擎,這件事八九不離十。
「現在它無法加入戰局,但誰也不知敵人什么時候就修好了引擎,那時他們就能用飛舴副炮對我方進行炮火覆蓋了,我方的防御工事無法承受飛舴轟擊,所以……我們只能和敵人混戰!只有雙方絞殺在一起,一方的巨炮才不敢轟擊,收回部隊萬萬不可。」
戈軒的話很有道理,立即得到現場所有軍官的支持,第三戰隊隊長也對戈軒豎起大拇指,可是聞人瑤卻道:「戈隊副說得不錯,但這樣混戰下去,我方兵力不足,無法和敵人對耗啊!」
第三戰隊本有一萬多人,這兩天死傷慘重,現在還剩下五六千能夠戰斗的士兵,加上戈軒帶來的三千人,攏共也只有八九千,可敵人的兵力卻接近兩萬,幾乎是己方一倍,如果這么對耗下去,就算雙方陣亡比例為一比一,己方遲早被耗干。
戈軒點了點頭,表示理解聞人瑤的顧慮,他淡淡地說:「我打算偷襲飛舴。」
如果失去了飛舴的艦載巨炮,攻擊方的傷亡率肯定遠大于防御方,那時己方再收縮防御才可能堅持下去。這一點聞人瑤當然明白,但陸戰部隊去襲擊太空艦船?這……這可能嗎?
她感覺不可思議,驚詫地問道:「戈隊副可有把握?」
「沒有。」
「這……」聞人瑤猶豫不決。
「當前只有這一條路。」
聽到這話,聞人瑤終于點點頭同意了。反正要死也是這個戈軒先死,他愛去就讓他去吧……
廣瑞兵團的飛舴上。
艦長在引擎艙的紅色地板上來回踱步。戰役指揮官已經催促了好多次,令其盡快參戰,可是反重力引擎的故障至今仍未修繕,引擎不穩定,意味著飛舴只要起飛,就有墜毀的危險,誰敢冒險行動?就算艦長下死命令,部下也可能抗命。
艦長心中郁悶,這地板的紅色更讓他焦躁。按理說,紅色一般作為警示標志的顏色使用,可是在這隕石區飛船上,紅色卻被廣泛應用于船體內。這里的警示色彩非紅非綠,而是藍色。這是有原因的。
隕石區有個銀瞳族,這族人的眼瞳是銀色的,他們與純種地球人不太一樣,對紅色并不敏感,反而對藍色敏感,而在隕石區,大多數飛船都出自銀瞳一族之手,他們被稱作「船匠之族」,所以才造成了飛船內部廣泛使用紅色的現象。
銀瞳一族的來歷向來神秘,直到這兩年奧多諾霍族來到銀河系才真相大白。這銀瞳一族的祖先原來是奧多諾霍族的異種信仰者。很久很久以前,奧多諾霍星系一群受到宗教迫害的流亡者來到銀河系,在隕石區定居,并與地球人冒險者通婚,由此產生的混血后代即是銀瞳一族。
戈軒被隊副第一時間誤認為隕石區本地的鄉下人,他眼瞳銀色是很大的原因。
最近隕石區有個傳得沸沸揚揚的傳言,說銀瞳一族中的船匠打算回歸奧多諾霍母族,而奧多諾霍族想要通過這些船匠控制隕石區飛船,以此插手隕石區事務,令各大勢力臣服。
這個傳言令各大兵團團長恐慌,很多大兵團已經裁減了銀瞳船匠的人數,寧可讓技術落后的地球人船匠建造戰舸與飛舴。這種做法明白無誤地表明了對銀瞳船匠的不信任。
這艘飛舴的艦長受到大風氣影響,同樣對手下的銀瞳船匠抱以懷疑態度。當然,這僅限于船匠,從事其它行業的銀瞳族人并未受到波及。
此刻,艦長看著艙內那位動作慢吞吞的銀瞳船匠,終于忍不住了。
「該死!還沒修好嗎?」他沖著船匠的背影大聲咆哮。
「如果不回船塢,要完全修好是不可能的!」那位銀瞳船匠冷冷回應。
「好了,我不要完全修好,只要飛舴能夠航行就可以!」艦長不耐煩地說。
「如果僅是這樣,現在就可以了,不過作為一名專業人士,我必須提醒您,這艘飛舴雖能勉強航行,但經不起急驟的重力變換,如果在短時間內環境重力多次變向,引擎很可能停止運行,那樣的話……」
船匠還沒把話說完,艦長就擺擺斷他,「好了,別再羅嗦了!我懷疑這引擎就是你破壞的,這次回去我一定解雇你!」
「隨您的便!」船匠收拾好工作臺,默默向引擎艙外走去。他是不打算再守著引擎隨時監測了。
艦長當即下令,飛舴起飛,調轉船身,副炮鎖定戰場。現在只等混戰的敵我雙方分開就可以開炮了。
他不知道,此刻有兩個人已經偷偷潛伏到飛舴左近,正是想要偷襲飛舴的戈軒與漆雕雪如。
戈軒的偷襲并非要進入飛舴,他是機具醫師出身,又受過神腦熏陶,對人、神二族飛船都很了解,并曾詳細研究過各類反重力引擎。以他的判斷,只要在這艘飛舴浮空時,讓漆雕雪如發散重力環,反復變換這塊區域的重力方向,飛舴很可能當場失控。而這正是那位銀瞳船匠擔心的問題,在這方面,兩位「專家」不謀而合。
「找到飛舴的重心了嗎?」戈軒低聲詢問漆雕雪如。
「嗯,已經找到啦,幸好這艘飛舴體積小,要是戰舸的話,估計很難辦到哦!」
「船體動了,等它一離開地面我們就開始,我會發散增幅環,讓妳的光環強度增幅。」
「你傷那么重,如果頭痛就不要勉強啦,我能行。」
漆雕雪如轉頭望向他,目光中充滿擔憂之色。
戈軒心頭一暖,說:「不要緊,這段時間一直使用生命環,感覺身體好多了……開始吧!」
「好!不過,等一會兒你可不能笑人家,我對光環技不熟,這次全力出手,很可能會有一些肢體動作……」
戈軒哈哈一笑。就像庸游戲機會忍不住左搖右擺一樣,漆雕雪如全力操控重力時,由于緊張,肢體會下意識出現一些動作。其實許多剛入門的光環武士都這樣,只是漆雕雪如的動作幅度太大了,活脫脫跳大神。
「放心吧,我不會笑妳,妳已經做得很好了,」戈軒安慰她一番,最后說道,「記住!一等到飛舴失控,立即閉住呼吸,蹲下身子,大地刺蟲會把我們拉入地下暫避……」
在戈軒即將行動時,聞人瑤正站在營地的瞭望塔上利用遠視頭盔觀察他們。
聞人瑤有點想不通,戈軒怎么只帶了表妹潛去飛舴?區區兩個人也想偷襲一艘飛舴?這戈軒是自大呢,還是精神錯亂?要不就是自己精神錯亂了,哪怕兩名金牌海盜,也不敢孤身潛入飛舴作亂吧?簡直就是在送死!
或許自己剛才封他做了個隊副,他就感覺自己無所不能了?哼哼,男人都是這樣,就想在本小姐這樣的美女面前有所表現,博得本小姐歡心,可是這般不顧死活的男人,倒是少見呢!他為了本小姐,也算豁出命啦,如果他再聰明點,或許本小姐也能感動一下,可如此愚蠢的舉動,讓本小姐怎么說好呢?
算了,他想死就去死吧,沒什么大不了,就是白費了自己的一番拉攏。等他死挺了,得想法子把他的三千士兵納入自己麾下,那時就對士兵宣稱,他慷慨赴難之前曾寫下遺囑,讓自己照顧他的屬下,再搞個隆重肅穆的吊唁儀式什么的,就能得到士兵的心,這樣子自己就能白白撿到三千直系屬下了,也不錯呢……
聞人瑤越想越高興,正巴望著戈軒快死,耳邊傳來第三戰隊隊長的聲音:「團長,那艘飛舴開始浮空了!」
「暫時不要緊,我們的人還在和他們混戰,飛舴就算浮空也無法攻擊。」聞人瑤一邊說一邊望過去。
頭盔視界中,只見飛舴搖搖晃晃離開地面,等到它離地一米時,那個戈軒的表妹忽然面朝它張開雙臂,跳起了肚皮舞……
「她在干什么?」聞人瑤詫異之下脫口問道。
「好像……是在搞什么宗教儀式吧?活脫脫一個小巫婆!哼哼,難道他們想請奧丁大神來襲擊飛舴?」隊長譏諷道。他與聞人瑤一樣,根本不信戈軒能取得成功。
然而,他這話才出口就張大了嘴巴。那艘飛舴竟然……竟然墜毀了!
飛舴是以水平方向朝另一座浮空高臺墜落的,轟的一聲巨響,船體成了金屬碎片,那座被它撞擊的高臺崩塌一半,漫天灰塵彌漫開來,跨越幾千米,籠罩了這座高臺的戰場。
聞人瑤目瞪口呆,巨大的震驚讓她身軀都僵硬了。
而那位隊長茫然望著飛揚的塵霧,好半天才喃喃道:「神奇啊!奧丁……奧丁大神真被他們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