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錦云樓,金碧輝煌的二樓房間可謂花團錦簇,金銀器皿燦燦生光,錦云樓地方不大,卻是內有乾坤。尤其是這個“金樓宴”,其奢華堪稱廣州第一,所用器皿皇家氣派,菜肴乃山珍海味中極品,“燒熊掌”、“燴貍唇”、“龍虎斗”、“烤猴頭”、“冰花魚翅”、“蟹燒大烏參”等等等等……,真真能看得人眼珠子都掉出來,所選材料俱是精選極品,放在后世卻是想吃都吃不到。
如此奢華,這一桌“金樓宴”價錢自然非比尋常,所費紋銀三百兩,可就莫怪馮庭正瞠目結舌了。
馮庭正乃是新任廣州漢軍旗副都統,從成都將軍帳下調撥過來的,雖是正二品官員,但武官養廉銀本要少許多,何況養廉銀來自地方火耗或稅賦,因此視各地富庶與否,養廉銀數額均有不同。馮都統俸祿加養廉銀以及加支等雜項,一年也不過六七百兩銀子,何況成都旗城偏僻,養廉銀時常停支,馮都統去年的養廉銀就沒領到,僅僅俸祿的話,卻不過一百多兩銀子,這頓飯幾乎就吃了他兩年俸祿,馮庭正又如何不目瞪口呆?
而武官撈錢,就更不如地方官手段多,往往也不過虛報兵丁人數,冒領軍餉,可偏偏馮都統的上官極為嚴苛,馮都統自佐領而協領,自協領而副都統,幾乎兩袖清風,一分銀子的好處都沒撈到。
好不容易出了西川來到廣州花花之地,馮庭正聞聽廣州一地副都統養廉銀就一千五百兩,自是大喜過望,卻不想人家一頓飯就用三百兩銀子,吃驚之余更感慨,自己可真是土包子了。
同席而坐的是葉昭與協領剛安,自然是葉昭請客為馮庭正接風。
“過幾日,三營各抽調半數兵勇,乘夷人火輪船赴香港沿海各島剿滅水賊。”葉昭夾了筷香味濃郁的熊掌,卻沒放入嘴中,想起一事,側頭對剛安說。
剛安一愣,問道:“英夷的火輪船么?”他做事沉穩,人也精明,旁人覺得都統大人不過靠親王阿哥的身份英年早發,他細細觀察,卻知都統大人心思慎密,諸事早有章程,可不是位簡單的人物,加之鐵帽子王嫡子身份,只怕將來廟堂扛鼎也未可知。是以對葉昭,他言聽計從,想跟著這位“世子”博出場功名來。
葉昭微微點頭,笑道:“香港島的總督愿意為咱們提供幫助,租賃火輪船的五成銀錢由他們籌募。”每日在軍營訓練是練不出一枝精兵的,尤其是都是剛剛接觸西洋火器,從這個角度來說可以說這是三營新兵。現在的技術條件,也不可能要他們組成什么紅藍隊伍實戰訓練,是以葉昭就將目光對準了肆孽香港島附近水域的海盜,這些海盜戰斗力不強,有些更是烏合之眾,但卻大多裝備火器,卻正好用來給新兵蛋子們練手。何況乘坐火輪船,和火輪船上英夷水手多做接觸,也未嘗不是一種增長見識的機會,和洋人洋船近距離接觸多了,洋人洋船也就不再那么神秘了,對他們的懼怕心理也會漸漸變淡。
諸國商人對這些海盜自是深惡痛絕,大的商船有武裝水手倒是無礙,可苦了普通商人,時常被侵擾。不過香港島也好,澳門也好,駐軍不多,又要維系殖民地的治安,難以抽調人手去圍捕海盜,大清官兵愿意出頭,自是樂見其成。但香港島現今財政收支勉強維系平衡,葉昭和香港島總督包令幾次書信往來,最后包令答應提供一半租船的費用,算是一個不錯的答復了。
剛安輕輕頷首,說道:“大人放心,我會細細挑選兵勇,不墜了我大清的威風。”他顯然能猜到葉昭的某些心思。
葉昭微微一笑:“要說吧,現在給洋夷威風些倒沒什么,可這莊家總要輪流來做,難道還真的百年千年的要他們的炮艦在咱們港口自出自入?沒這個道理。”笑容漸漸淡了,看向剛安,淡淡道:“剛安,終有一日,咱們也能披甲在倫敦港走一遭。”
跟在葉昭身邊久了,剛安自知道倫敦港是什么地方,都統說的平淡,剛安卻心頭一震,熱血翻涌,第一次聽都統訴衷腸,卻不想他竟有偌大的志向,剛安雙拳不自覺握緊,沉聲道:“若有此日,剛安愿為大人披荊棘,定海疆。萬死不悔!”
葉昭微笑,將熊肉放入嘴里,慢慢咀嚼,道:“倒也真美味。”轉頭看向了馮庭正,笑道:“馮大人,來,我敬你一杯,來了廣州,咱左右都統可要守望相助。”
馮庭正忙舉酒杯和葉昭碰杯,賠笑道:“還請大人多多關照。”同為副都統,可在這位親王阿哥前,未免就覺得自己矮了半頭,剛剛葉昭同剛安的對話他也沒大聽清,但前面說什么要征用洋人火輪船卻是聽到了,馮庭正暗暗咋舌,果然是廣州城,倒是什么新鮮事都能碰到,那洋夷的船也能隨便用么?
葉昭和馮庭正言談甚歡,剛安偶爾插一句,卻總是錦上添花,氣氛極為融洽。
眼見就吃的差不多了,葉昭正想提議散席,突然就聽房外一陣噪雜,不一會兒,瑞四和馮庭正的跟班都匆匆進來,各自來到自己主子身前低聲耳語了幾句。
馮庭正臉色可就不好看了,但在葉昭面前,又不能發作,沉著臉對下人道:“還不把人打發走?”
原來馮庭正來到廣州花花世界,又有下人攛掇,當晚就按捺不住去蓬萊小院鬼混了一晚,誰知道第二日結賬時卻是嚇了一跳,晚上陪侍的是清倌人,加之花酒等等雜項,竟然要一百兩銀子,馮庭正勃然大怒,這可不是仙人跳嗎?但也不好在妓院糾纏,敷衍幾句,就回了都統府,因為他下人早泄了身份,蓬萊小院的老鴇倒也沒攔著他。
可接下來幾日老鴇差人去都統府要數,卻都被擋了回來,老鴇這才覺得不對勁兒,親自去都統府卻是被罵了出來。老鴇可不是個省油的燈,你是副都統怎么了?多大的官兒,也沒聽說過嫖妓不給銀子的!更莫說那是老鴇當搖錢樹栽培多年的清倌人了。
今日老鴇卻是打探到馮都統在錦云樓吃請,心一橫,就追了過來討數,現在正在外面哭鬧呢,大有討不回銀子決不甘休的勢頭。
瑞四倒是識得老鴇,在葉昭耳邊低語的時候肚里忍不住好笑,早聽說咱大清國什么樣的官員都有,可賴嫖資?還是第一次見,今兒也算長見識了。
那邊馮庭正惱羞成怒,一個勁兒罵下人,要下人把人趕走。
葉昭微微一笑,就笑道:“雨亭,莫生氣,這廣州城吧,花花世界,可混賬人也多,知道咱們這戴烏紗的忌諱多,他們就變著花樣害咱們,坑咱們,若和他們置氣,我可不得早被氣死了?今天我的東道,你就聽我的,消消氣,這混帳東西我叫人打發了就是。”說著對瑞四使個眼色,瑞四垂首退出。
很快,外面的鬧騰聲就平息下來,自是瑞四去賞了銀子,老鴇千恩萬謝的走了。
“這,這怎么好意思。”雖說人家說話顧著自己顏面,可馮庭正也知道是這少年都統將賬給結了,又慚愧又感激,心說親王阿哥,就是不一樣。
葉昭笑道:“來到廣州,就是自家人,客氣話咱都不必說了,以后用得著兄弟的,只管開聲。”頓了下道:“嘗嘗這里的甜品點心,咱也就該散了。”
馮庭正連連點頭。
香榻抱枕,屏風流蘇,臥房華麗無比。
兩側大紅撒花軟簾挑起,床前有一通透雕龍護屏矮足短榻,蒙著白絨絨的熊皮。床頭有一極輕巧洋漆描金小幾,幾上放著茶吊、茶碗、漱盂、洋巾之類。
一位美艷絕倫的麗人斜靠香榻,她左手持書,另一只雪白蔻丹小手從描金小幾的水果盤里拿起一粒紫彤彤的葡萄,輕輕放于櫻桃小嘴之前,紅唇慢慢含住,極優雅一點點吸吮,粉嫩手指甚至都被紅唇輕輕噙住,這誘惑至極的畫面,足以令任何男子血脈賁張不能自抑。
她裙飾華麗無比,卻偏偏褪了紅鞋子錦羅襪,享受這難得的清涼,那雙精致的沒有一絲瑕疵的柔美雪足,輕輕踩在短榻上,熊皮雪白絨毛里,雪足若隱若現,漂亮的趾甲涂了鮮紅的玫瑰汁,散發著無聲的魅惑妖嬈。
這般令男人瘋狂的尤物自然是錦二奶奶,小手捧著的,自是葉昭關于鐵廠的“計劃書”,寫了建廠的構想、未來的前景、市場的分析等等。
看到惡少不僅僅盯著大清國市場,更將洋鐵的銷售范圍定義為東洋、南洋、澳洲一地,錦二奶奶卻是越看越驚奇,她與洋商也有接觸,略微知道些外面的情形,可葉昭的“計劃書”里對以香港島為樞紐的四方經貿之地卻介紹的詳盡多了,錦二奶奶卻是越翻下去,興趣越濃,可翻著翻著,就將“計劃書”撇到了幾上,卻是想起了惡少帶給自己的屈辱。
怎么想個法兒砍了他的腦袋!錦二奶奶恨恨的想,一輩子沒被人這么欺負過,若就這樣乖乖的任他擺布又怎甘心?
洋鐵行?這可是犯忌的事兒,任你權勢通天若出了紕漏怕也討不了好,想把這惡少挫骨揚灰怕是只有著落在這上面。
錦二奶奶勾魂攝魄的丹鳳眼漸漸有了笑意,好似看到了惡少被人砍腦袋時向自己痛哭流涕的告饒,若有這么一天,可不知道多么暢快。
不知不覺,錦二奶奶粉嫩的雪足微微用力,勾勒出媚惑的曲線,就好像白熊皮是惡少的腦袋,被自己狠狠踩在了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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