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言靠著窗欞,云淡風輕的端了茶盞。
只見姚非魚身著月華裙,邁著嬌娜的步子,慢慢走了進來。微微一躬身,“給姐姐請安。”不過是躬身的一瞬,便露出了大截雪白的脖子,隱隱透著幾分誘惑的味道。沈紫言眉梢微挑,“當不得姐姐一說。”徑直撇開了二人的關系。
姚非魚微垂著頭,轉頭吩咐身后一個未留頭的小丫頭,“還不快將東西拿出來給夫人看看。”姚非魚進府時,孑然一身,這個小丫頭,還是杜懷瑾安排的,沈紫言從前也沒有見過,但杜懷瑾如此安排,必然有他的理由。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裝作渾然不知。
那小丫頭身形十分瘦削,行走間,衣帶帶風,腳不沾塵。沈紫言見著,暗自詫異,不由多看了她幾眼。鴨蛋臉面兒,白白凈凈的,雖不見得有傾國之色,可見著,就讓人生出一股親近之意來。
她捧著一方大紅色的襁褓,遞到了沈紫言跟前。
沈紫言瞟了一眼,微微一驚。
是百子戲嬰的襁褓,這一百個小孩子,各有姿態,或坐或立,或臥或跑,光是繡出個輪廓,就不知要花費多少的功夫。沈紫言驚詫的不是這襁褓的繡工,而是完成的時間。這樣繁雜的工程,斷不可能在幾天內完成,若是獨自一人,不管手藝如何熟練,少說也要三個月的時間。
沈紫言命白蕊接過了,隨手放在了一旁,不動聲色的說得:“打賞姚姑娘五十兩銀子。”這可是一大筆銀子,這價錢足足能買兩幅百子戲嬰圖了。姚非魚半蹲著道了謝,沈紫言就微微笑道:“這樣繁瑣的繡藝,姑娘該是耗費了不少功夫吧?”
姚非魚心里大怒。
張口閉口姚姑娘,讓她情何以堪?
念及此,她面上又擠出了一絲熱忱的笑容,“雖說繁瑣,可只要夫人喜歡,那又有什么打緊的。”沈紫言微微一笑,也不接話。
能站在這屋子里的,沒有一個傻子。
事到如今,又有誰看不出其中的彎彎繞繞。
姚非魚又掏出了一雙青布鞋子,笑道:“這是用青綢布做的鞋子,上面繡了小楷寫的福字,也用金絲挑了滾邊……”沈紫言本來不善女紅,這一眼看去,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可有些事情,她也是知道的。
例如福王妃喜歡綢布,喜歡小楷,也喜歡金絲滾邊。
這番話,分明就是暗示著什么。
沈紫言淡淡的笑,“的確是不錯的手藝。”姚非魚眼里有一閃而過的自得之色,見了沈紫言一眼望來,慌忙垂下頭,恭謹的說道:“這鞋子是給王妃的見面禮,上次走得急,忘了這事,還勞夫人轉手一番。”
沈紫言哪里看不出她的小算盤。
屋子里這么多人,她當著這許多人,將鞋子交給了自己,請自己交給福王妃。若是自己不肯交,那不僅僅會流出善妒之名,還會讓人覺得,她對福王妃不孝。可若是自己交出去了,那就是為她人做嫁衣,怎么看怎么不劃算。
沈紫言冷冷笑了笑。
姚非魚打算的不錯,可是似乎忽略了一點,這屋子里上上下下服侍的人的確是不少。可出了青籮之事后,她也提高了戒備之心,現如今能站在這屋子里的,不是親信,便是知道輕重的丫鬟。誰又會膽敢傳出什么流言來,如今身份的對比就擺在眼前,她不過是身份不明的陌生人,而她卻是穩穩當當的三夫人。
而說出福王妃的喜好,只會引著人往兩個方面想。一面說明她進府沒多少時日,已經籠絡了不少人心,而且那些人,還不是一般的下人。否則,誰又能如此精準的說出福王妃的喜好。甚至,若是沈紫言往歪處想,或許會當是杜懷瑾私下里告訴她的。
另一方面,她也是在暗示,可能她并沒有主動打聽,而是福王妃主動暗示的。知道腳的大小,才好做鞋,偏偏她有自信福王妃能穿上,這也算得上是私密之事了。無論是打聽還是收到暗示,都分明是在向她挑釁。沈紫言暗暗笑了笑,若是一般爭寵的姨娘,她或許還會敲打敲打,可是如今,杜懷瑾說得十分明確,兩個月之內,朝堂必將大變,大皇子勢必會出事。
到那時候,姚非魚也不過是拔了刺的薔薇,任人拿捏罷了。按照杜懷瑾的性子,多半不會手下留情。說白了,姚非魚是害死七皇子之人派來的奸細,杜懷瑾本就不是心慈手軟之人,姚非魚的結局,已經不必多說。
來來去去,沈紫言的確沒有什么可在意的地方。
可是她也不能叫姚非魚瞧出什么端倪。
沈紫言也就不懂聲色的笑道:“原本這鞋子,我是可以替你送的,只是你有所不知,自我有了身子以來,王妃已經免了晨昏定省,現在也極少出門,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當著面,明明白白的拒絕了。
姚非魚微微一愣,她沒有想到沈紫言竟然有這個底氣,能如此痛快的拒絕。
沈紫言也不怕她知道別的,不錯,她昨日才陪著福王妃出了門,可是現在,她就是不愿意替她送鞋子,僅此而已。也正好讓姚非魚誤解一番,只當她是那等善妒之人,卻無甚頭腦。
殊不知,沈紫言不是無法整治她,而是懶怠了,根本沒有這個必要……
眼前是一個兩個月之內便會消失的人,不用她動手,她的人生已經一團黑。沈紫言根本沒有插手的打算,僅僅是想牢牢看著她,免得她做出什么不利于福王府的事情來罷了。
姚非魚就笑了笑,“夫人說得也是,現在六個多月的身子,的確是不好多奔走。”頓了頓,話鋒一轉,“只是這鞋子也不勞夫人親自動手,只消讓列位姐姐們去一趟,便好了。”說著,語氣里竟多了幾分低聲下氣,“夫人是知道的,我初進府,萬事不知,只求能好好服侍夫人和王妃……”
沈紫言眉梢微挑。
不過是念頭一轉過,便和善的笑道:“那便送去好了。”話音剛落,朝著秋水使了個眼色,“你將這鞋子拿去交給林媽媽好了。”秋水會意,忙揣著鞋子出了門。
姚非魚大喜過望,忙謝道:“多謝夫人成全。”沈紫言暗自只覺得可笑之際,面上卻是絲毫不露,淡淡說道:“舉手之勞罷了。”姚非魚似是無心的問道:“也不知三少爺這幾日在忙些什么,也有幾日未見蹤影了……”
她和杜懷瑾相識也不過幾日罷了……
此話一出,活脫脫她和杜懷瑾認識了許久一般。
沈紫言心里微微一跳,暗自生了警惕之意,笑道:“這是爺們的事情,我們婦道人家,哪里知道呢。”
姚非魚微微有些氣餒,似乎不管她說些什么,都如同打在了一團棉花上,總是消散得無影無蹤。也不知這沈紫言到底是真正糊涂,還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不管哪一面,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鞋子?”福王妃愣了一愣,“是那姚氏做的?”林媽媽點點頭,“三夫人身邊的丫鬟,的確是這么說的。說是那姚氏求到了三夫人跟前,三夫人不好出門,才讓丫鬟送來了。”福王妃微微一怔,隨即笑著搖頭,“不好出門?我們三夫人也是個促狹鬼!”林媽媽含笑問道:“您可要看看那鞋子?”
“自然要看。”福王妃嘴角噙了一抹冷笑,“既然是她求了三夫人送來的,那又如何能不看!”林媽媽忙將鞋子遞了上去,福王妃只看了一眼,四處掃了掃,招了招瓔珞,“你看著我們府上哪個婆子缺鞋子,只管將這鞋子送給她罷了。”
瓔珞將來龍去脈看在眼里,此刻哪里不知道,忙應了一聲。
林媽媽撲哧一聲笑,“這鞋子做工倒是精細……”福王妃冷哼了一聲,“這姚氏若是個知道分寸的,安安分分的,也就罷了。偏偏要賣弄手段,這可就怨不得別人了。”林媽媽聽著,眼底眉梢也沒有動一下。
服侍福王妃幾十年,哪里不知道她一向不喜歡妾室。
福王妃頓了頓,又輕笑道:“只是紫言也是個懶怠的,眼前這麻煩不想處置,就推到我頭上來了。”林媽媽忙笑道:“三夫人正懷著身子,哪里有余暇管這些事情!”“倒不是此事。”福王妃搖了搖頭,“我瞧著她的神色,似乎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一般。”
林媽媽心念一動,下意識的問:“您是說,這事是三少爺和三夫人商量過的?”福王妃點了點頭,“瑾兒這孩子,我也是知道些的,他又不是那不知道輕重的孩子,更何況和紫言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這時候帶了姚氏回來,分明就是在鬧騰什么。”
“也不知是為了何事。”福王妃笑著端了茶盞,“我們暫且就這樣看著吧,我看,用不了多久,這姚氏也就無立足之地了。”林媽媽笑了笑,“當真是什么都瞞不過您。”福王妃抿著嘴笑,“我現在只想著紫言生個大胖小子,云兒再出嫁了,我也就能安枕無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