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懷瑾面色平靜,“爹已經決意淡出朝野,日后這些事,爹讓我全權做主。這次,爹也是一言未發,并未多說什么。”
沈紫言嘴角微嗡,終究是沒有說話。
福王雖說是年近五十的人,可精神頭極好,并沒有一般老人日暮西山之感。想來想去,沈紫言就覺得如今福王的心灰意冷和杜懷瑜之死脫不了干系。不僅是福王,就是福王妃,這些日子,精神頭也不比從前了。
看來杜懷瑜的死,已經成為了一根刺,死死卡在人心中。唯有希望時間過去,這傷痛會慢慢淡去。
杜懷瑾眉頭又擰了擰,“海禁一事,我始終覺得不妥,只是現在皇上威信未立,初次便碰了釘子,日后更是難行,少說也只得先應承著,日后再好好說。”沈紫言也明白他的意思,現在問題的關鍵不是海禁是非,而是皇上能否在群臣面前樹立君威。
可是君威不是一兩日便樹立起來的,更何況今日皇上若是開口禁海,它日要想改過來,那也是不容易的事情。詔令最忌諱朝夕更改,臣子也最忌墻頭草兩邊倒。
沈紫言就思忖著說道:“雖說現在君威待立,可無論是你還是我父親,都覺得不可禁海,若是一味為了樹立君威,日后難免有更為不好的影響。既為人臣子,就該風光霽月,哪怕明知不得皇上喜歡,也該實話實說,這才是對社稷有利。怎可為了一人喜好,明知詔令有不妥之處,卻還是應承?”
她說的,也不無道理。
杜懷瑾沉吟了片刻,陷入了沉默。現在皇上初登基,百廢待興,正是大展身手之時,若是此時臣子們都應承,日后未免養成偏聽偏信,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習慣。杜懷瑾也是為七皇子報仇心切,才一時蒙蔽了雙眼。
沈紫言看著他思索,知道自己的意思他已經明白了,也就繼續勸說:“你和皇上私交甚深,何不趁此機會私底下和皇上說說?”杜懷瑾恍然大悟,點了點頭,“正是該如此,我也是一時想差離了……”
沈紫言就抿著嘴笑,“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呢,更何況是人,你從戰場才回來幾日,難免有些精力不濟……”杜懷瑾有一剎那的動容,將她攬在了懷中,低低的笑道:“難怪有人言,娶妻娶賢,今日我得此賢妻,再別無所求了。”
沈紫言心中一暖。
她也有任性的時候,可是夫妻雙方,本來就是要互相扶持,互相包容。
事不宜遲,杜懷瑾整了整衣裳,立刻就出府進宮。這時候卻見阿羅急匆匆跑了過來:“夫人,禮部來人了!”沈紫言微微一愣,“怎么回事?”阿羅上氣不接下氣的喘道:“說是三少爺已經被立為世子了!”
一陣沉默。
沈紫言微微頷首,“我知道了。”說完,便欲起身換上正服出去迎接禮部官員,卻聽阿羅在門外說道:“夫人,王妃已經接下公文了,讓您安心養著,不必出去奔波。”沈紫言大腹便便的,也的確是不好出去迎人,也就點了點頭,不再堅持。
禮部的公文已經下來了,即日起杜懷瑾就是福王府名正言順的世子了。
可是沈紫言并沒有多少歡欣之意。
想必杜懷瑾心中也沒有歡喜。
沈紫言暗暗嘆了口氣。
倒是三房的院子里,上上下下,人人歡喜,見了面,也都是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來。只是見著杜懷瑾和沈紫言這兩個當主子的沒有旁話,也都不敢太過,但見了別房之人,也都覺得榮耀。
秋水幾個心里也自是歡喜,可是見著沈紫言神色不變,也不敢太喜形于色,只依舊埋頭做自己手中之事。沈紫言看著茶水中漂浮著的碧綠色茶尖,心里想著的卻是在宮中的杜懷瑾,也不知他和皇上相談如何了。
若是相談甚歡,那還好,若是言語不和……
沈紫言想一想,心里便有些煩亂起來,忙翻出信紙,給沈二老爺寫了一封家書。言語中不過是暗示和汪家不要扯上關系的意思。卻說沈二老爺收到了家書,沉吟了半晌,立刻就家書付之一炬,而后當真和汪家漸行漸遠。
當然,這是后話。
福王妃看著公文,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神色間十分黯然,“想不到這么快……”林媽媽忙在一旁拿別話來搪塞:“三少爺聰明靈活,胸有丘壑,又和皇上私交甚篤,自然是快了。”福王妃幽幽嘆了一口氣,慢慢合上了眼,將公文放到了一旁的茶幾上,靠在了迎枕上,“或許這就是天意……”
聲音漸漸低不可聞。
林媽媽聽著,心里一酸,也不敢接話。
到了傍晚,杜懷瑾才披著一身斜陽進門來。沈紫言忙迎了上去,“皇上怎么說?”杜懷瑾不動聲色的拉著她進了內室,自行斟了兩杯熱茶,一杯遞至沈紫言手中,自己端了一杯,淡淡說道:“皇上暫時要看看形勢,他也不知海禁一事該如何抉擇,只是覺得東南不太平,才出此下策,我說了一通以后,他也有了幾分松動。”
能有這樣的效果,已經是沈紫言始料未及了。
杜懷瑾就嘆了一口氣:“皇上也有自己的苦衷,現如今四下里都不太平,他又是年輕人心性,只盼著一掃陰霾才好,未免就有些心急。”“磨刀不誤砍柴工。”沈紫言笑了笑,“心急也無濟于事。”
杜懷瑾微微頷首。
到了就寢時,杜懷瑾就將她緊緊抱住,埋在她身后,低聲說道:“我倒是真愿和你一起歸隱……”聲音低似囈語。沈紫言心里一動,呼吸漸緩,只裝作熟睡了,沒有聽見。心里卻暗自苦笑,這世上,哪里有這樣的好事!
承了世子之名,卻想萬事不管,這可真正是笑話了。
杜懷瑾也不過是說說罷了,心里哪里不知身上責任深重,越是這樣,越是覺得凄涼。
夫妻二人相擁而睡,靜靜無語。
次日卻是杜寧晴的洗三禮,福王府上下早早的便忙開了,一大早便備好了挑臍簪子、圍盆布、缸爐,小米、金銀錁子、青茶葉、新梳子、新籠子、胭脂粉、豬胰皂團、新毛巾、銅茶盤。
沈紫言用罷午飯,便到了大夫人的院子,只見外廳正面設上香案,供奉碧霞元君、瓊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神像。她一一掃過,就見裴媽媽帶著幾個丫鬟,擁著吉祥婆婆邁過了門檻。
福王妃也在林媽媽的攙扶下進門來,見了她獨自一人,笑著打趣:“你也忒心急了些!”沈紫言神色微赧,她也是怕來得晚了叫人笑話,索性早早的便來了。垂下頭,輕笑道:“晚來不如早來,也正好看看熱鬧。”
福王妃眼底就有了幾分笑意,朝著林媽媽笑:“到底是年輕人,喜歡熱鬧!”
沈紫言趁此機會,看了那吉祥婆婆一眼,約摸五十歲上下的模樣,花白的頭發挽了一個圓髻,耳朵上垂著一對赤金耳環。圓潤的面上倒未見得多少皺紋,笑瞇瞇的,叫人見了就生出親切之意來。
裴媽媽就抱著杜寧晴上前來。
大紅色刻絲襁褓,上面繡著兩個未留頭的童子,正光著腳坐在一旁嬉笑。杜寧晴初時皺巴巴的面頰此刻也漸漸長開了,乍一看,肌膚是欺霜賽雪的白皙,透著幾分水潤。還不知道說話,只依依呀呀的舞動著兩只小手。
吉祥婆婆便拿著用香油浸泡過的細針替包在襁褓里的杜寧晴扎耳朵眼。
杜寧晴吃不得痛,嚎啕大哭,可這是習俗,人人都是如此過來的。裴媽媽忙按著扭來扭去的杜寧晴,好容易才讓吉祥婆婆弄妥了。大夫人還未下床,聽見女兒的哭聲,心里著急,忙命了小丫鬟前來探尋:“夫人問,小姐為何哭了?”
吉祥婆婆滿臉是笑,“在給小姐扎耳朵,很快便好了!”那小丫頭見裴媽媽笑容滿面的立在一旁,也就放下心來,回去和大夫人如此一說,大夫人心里稍定,仍舊是臥在床頭,一雙眼睛卻直朝著門口瞟。
福王妃也立在一旁,率先用勺子舀了一勺清水,倒在了銅盆里,又朝著清水里扔了一塊銀錁子。
接下來便是沈紫言,也照著福王妃的樣子,舀了一勺子清水。只見她扔到銅盆里的銀錁子,足足有五兩之重。那吉祥婆婆一連看了沈紫言好幾眼,笑問:“這是三夫人吧?”沈紫言微微頷首,又朝著銅盆里扔了幾塊銀錁子。吉祥婆婆喜不自勝,笑道:“三嬸嬸真是疼侄女兒。”
事實上沈紫言對于洗三禮十分陌生,還是頭一回參加,生怕扔得少了,失了禮數,也就在前一夜,在荷包里裝了數十個銀錁子,有梅花狀的,也有蓮花形的,各個都是五兩重。杜懷瑾當時還笑著打趣她:“身上踹了這許多銀子,真真叫人眼紅。”
充其量也不過五六十兩銀子,哪里就真能叫人眼紅。
沈紫言明知杜懷瑾是打趣自己,反而順著他的話說道:“也是,揣著這一大筆銀子,可真是累贅,也不知到時候走不走得動。”杜懷瑾哈哈大笑,一連在她面上啃了好幾下,留下了幾道口水印,半真半假的說道:“你若是嫌重,讓秋水幾個幫忙拿著便罷了。”
沈紫言似是看傻子一般,看了他一眼,“難道你當真以為我自己系在身上?”杜懷瑾一怔,沈紫言已鄙視的瞅著他,“本來就是秋水帶著荷包,到時候我只需扔下去便罷了。”杜懷瑾不由撫額。
沈紫言吃吃的笑,大大的眼睛里滿是揶揄。
大夫人娘家遙遠,并沒有來人。倒是安王妃也來添盆,在她舀清水的當口,吉祥婆婆就誦道:“長流水,聰明伶俐!”接下來便是幾位交好的夫人。添盆過后,吉祥婆婆就捧著覆蓋著大紅色帕子的木盤上來。
上面胭脂染紅桂元、荔枝、生花生、栗子若干,供人品嘗。幾個人也不過是象征性的抿了一口。吉祥婆婆便拿著棒槌朝銅盆里攪了攪,開始給杜寧晴洗澡。才消停下來的杜寧晴驟然被人放在水中,又是汪汪大哭。
吉祥婆婆喜道:“聲音洪亮,這是好兆頭!”福王妃笑著頷首,吉祥婆婆又用紅雞蛋在杜寧晴柔嫩的面上滾了滾,口中說道:“雞蛋滾滾臉,臉似雞蛋皮兒……”這些都是沈紫言第一次見識,頗有興致的看著吉祥婆婆行事,覺得十分有趣。
洗完后,又用彩帶將杜寧晴捆在了襁褓里,用一棵大蔥輕輕打了三下,落在身上也不覺疼,杜寧晴就睜著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朝著沈紫言直笑。沈紫言見著,心都軟了,又見吉祥婆婆將杜寧晴放在了托盤里,將方才的金銀錁子隨意塞在了杜寧晴身上,祝辭:“左掖金,又掖金,花不了,賞下人!”
接著又將方才的大蔥拋在了屋頂上,將娘娘碼兒和香根一同請下,在院中焚燒,洗三禮便算是完了。福王妃長長的松了一口氣,打賞了吉祥婆婆五十兩銀子。沈紫言一一記在心里,以待行事。
沈紫言小腹高隆,站了這一陣子,漸漸有些支撐不住,聽吉祥婆婆道過喜后,便告辭。福王妃心知她身子吃累,忙命人好生扶著,送回了院子。就見墨書正站在臺階上和隨風說話,見了一群人簇擁著沈紫言進來,忙迎了上來。
沈紫言見著她,滿心歡喜:“幾時來的?”墨書笑了笑,“才來了一會兒,聽說您去大夫人那里看洗三禮了,也就等了一等。”沈紫言邁過門檻,進了屋子,坐在了榻上,端著茶盞,抿了幾口,才緩了緩氣,“可累死我了。”
墨書見量忙半蹲著身子替她揉捏小腿,緊繃的身子才漸漸舒緩下來。
沈紫言就隨口問:“怎么這早晚的進府來?”墨書進府一向是在早上,還從來沒有在這時候進府的。
“我有話要和小姐說。”墨書滿臉羞慚,“原本想要早些回來服侍小姐的,哪知道有了喜信……”沈紫言先是一驚,隨即大喜,“當真?這可真真是喜事,你安心養胎,不用想這些有的沒的。”說著,話鋒一轉,“你不在我身邊當差,少了一項進益,日子可還過得去?”
見提起林成,墨書含羞帶怯的點了點頭,“我現在也就是在家里做些針線活,每個月還能換上三四兩銀子,林成每月也有五兩的月銀,再加上主子們的賞賜,日子倒也還寬裕。”沈紫言原本打算賞賜墨書一些銀子,然而見她如此說,也就將話頭咽了下去。
日子是人過出來的。
隨風,秋水,默秋三個都是墨書的故交,紛紛擁上來賀喜。墨書羞得滿面通紅,橫豎垂下頭不吱聲。
福王妃那邊很快就得知了消息,立刻派人尋了墨書過去。墨書正和沈紫言說著閑話,見瓔珞來尋,也不知是何事,只將眼看著沈紫言。沈紫言抿著嘴笑,“這可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平日那樣機靈的人,難道不知你這樁婚事是王妃親自說成的?你現在有喜,正該給王妃磕頭謝恩才是。”
墨書忍不住笑了,方才也不過是心思不在此處,這時經自家小姐一點撥,立刻就明白過來,忙跟著瓔珞去了福王妃處。折返回來時,雙靨微紅,“王妃賞賜了一對鐲子,還有一百兩銀子,五匹絨布。”
沈紫言替她感到高興,能得了福王妃的賞賜,也是一種莫大的榮耀。果不其然,秋水湊上來打趣:“這還沒生呢,就先替她娘掙了這許多東西,看樣子這孩子也是個有福氣的。”墨書臉紅了紅,橫了秋水一眼,又望著沈紫言直笑,“小姐,您趕緊物色個好人家,將我們秋水嫁出去就完了。”
沈紫言端著茶盞,微微的笑,“正有此意。”秋水面上一紅,嗔道:“就只有墨書這信口雌黃的,說人長短還要拉著小姐!”墨書臉上露出了笑容,沖著沈紫言直眨眼,“小姐,您心中若是有了好人選,不妨說出來,我們也合計合計。”
主仆三人正笑鬧間,就聽見小丫頭來報:“姚姑娘來了!”沈紫言面上的笑意就淡了三分。
墨書見著,心里哪里還有不明白的。她早幾日便聽說了杜懷瑾帶回一女子之事,只是身上不便,也不敢進府,這時才好些了,立刻就進府來,也是想要看看沈紫言。進門后發現沈紫言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受到什么影響,這才長長的松了一口氣。也就決口不提姚非魚之事,不欲討了沈紫言不痛快。
想不到這姚非魚竟找上門來了。
墨書眉頭蹙了蹙,和秋水對視一眼,眼里已隱隱有了幾分怒色。
沈紫言卻是面色平靜,“讓她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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