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紫言灼灼的目光注視下,沈青鈺的臉色一點點轉白,偏過頭,不敢直視她的眼睛,“總而言之,并非我所愿……”這句話里面可大有文章。既然不是他所情愿,那就是迫不得已了。
按照沈紫言對于柳氏的了解,多半是她使了什么手段。
“到底怎么回事!”沈紫言沉下臉,冷聲說道:“你好歹說個子丑寅卯,這樣我也能替你想想法子。”沈青鈺苦笑了笑,頗有些垂頭喪氣的意思,“三姐,我知道你一向聰明,可這一次,只怕是老天爺也幫不了我……”
沈紫言心中一跳。
不要說現在沈青鈺流露出了不情愿的意思,就是沈青鈺是心甘情愿要納妾,只要這妾室是柳氏的娘家侄女,沈紫言都不可能如此輕易的讓她進門。柳氏的野心,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當初她初進門之時,首先想的,不是如何和繼子繼女和睦相處,而是在自身位置都還不穩的情況下,就急切的想要鏟除他們姐弟三人。后來又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她在府上的地位,也不知用了多少手段。
這樣的人,雖說沒有大智慧,可一旦耍起狠來,也由不得人不提防。
沈紫言神色一凜,離了窗子,在沈青鈺對面坐下,并不看向他,“你我姐弟二人,一母同胞,本該推心置腹,如今你吞吞吐吐,有所隱瞞,豈不是叫人傷心?”沈青鈺嘴角微嗡,欲言又止。
自沈夫人過世以后,沈紫言時常教導少年時的沈青鈺。是以沈青鈺對于自己這位三姐,不但愛戴,并且尊重,對于她說的話,甚少有反駁的時候。如今沈紫言說到了這份上,倒真叫他一時之間沒有別話來推搪。
踟躕了半晌,只得硬著頭皮說道:“都是我一時糊涂,已和柳思思有了夫妻之實……”“什么?”沈紫言大吃一驚,“什么時候的事情?”到底是自己的私事,沈青鈺一時難以啟齒,沉默了好一陣才唏噓道:“不久前,母親命人傳我去吃酒,我本不欲去,可那日正好有同窗在,總不好在外人前駁了母親的面子,只得去了一趟。那日母親便說她也好些日子未見我,留我吃飯,我不好推辭,就飲了幾口薄酒,也不知怎的,不勝酒力,醉到在桌上,后來的事情,就不知道了。”說到此處,沈青鈺露出了幾分羞赧之色。
話說到這里,已經不必再說下去了。
十有八九,就是沈青鈺醉的稀里糊涂,然后和柳思思發生了那事。
可是事情哪里就有那么巧!
沈青鈺咬了咬下唇,深垂下頭,“后來我醒來時,就見柳思思衣衫不整的躺在一側,悠悠轉醒,見著我,便要尋死……”雖說是親姐弟,說起這些事,還是覺得十分羞恥。令他抬不起頭來。
沈紫言倒不覺得如何。
這事情的來龍去脈,在她心中已有了定性。
多半是柳氏在那酒里放了些什么,讓沈青鈺醉到在一旁,而后柳思思便趁虛而入。這樣一來,很可能沈青鈺并沒有和柳思思發生什么,但當時的情境,給了沈青鈺一種錯覺。而柳氏這群人借著沈青鈺宅心仁厚,又是熟讀圣賢書,自然不可能不負責。
若是沈青鈺當真和柳思思出了什么事,沈紫言也絲毫要允許她進門的意思。
一個自己投懷送抱行為不檢的女子,進了門,只能是一種禍患。
女子最重視的,無外乎名節和清白。柳氏也出身書香門第,她的侄女,自然不是小門小戶的女兒,會輕率到如此地步。這其中,定然有不得不說的理由。沈紫言暗自思忖了片刻,挑眉望著沈青鈺,“你就不覺得這其中有什么貓膩?”
“我哪里會不知道。”沈青鈺嘴角勾起了一抹苦笑,“可男子漢大丈夫,混賬事情做下了,就是做下了。要怪,只怪我心軟,輕信了旁人!”沈紫言慢悠悠端了茶盞,淺淺抿了一口,“你暫時不用急,拖上半個月再說,這事我自有計較。”
“三姐你有法子?”沈青鈺眼中一亮,露出幾分急切之色來。
“能不能成,還得看天意。”沈紫言含含糊糊的回了一句,還是忍不住責備:“你又不是不知道柳氏的德行,怎可如此大意?”“是我太不小心了。”沈青鈺滿臉羞慚,“我以為是在自己家中,不過吃上幾杯薄酒,應該沒有大礙的。”
沈紫言又是可嘆又是可氣。
責備歸責備,自己若不先下手為強,只怕真要稱了這柳氏的心意了。
現在還只是誣賴沈青鈺毀了柳思思清白,若是再過上些時日,只怕就要說出更不堪的話來。沈家也是大戶人家,對于名譽一事,十分看重。若這等丑事傳了出去,只消被沈二老爺聽見一言半語的,只怕沈青鈺一頓板子是逃不了了。
而沈紫言對于這種粗暴的懲罰,有著難以言喻的害怕。
她不會忘記,福王府的世子杜懷瑜,就是死在了福王的一頓打下。
沈青鈺也是從小嬌生慣養的,沒有吃過什么苦頭,哪怕是科考,也是順風順水,從童生,秀才,到舉人,都是一舉奪魁。
沈紫言無奈的搖頭嘆息,又問:“月如知道這事嗎?”“不知道。”沈青鈺眼里有一閃而過的痛苦之色,“那剛巧回安王府了。“這可真是無巧不成書。沈紫言不由撫額,怎么那一日,事情就剛好撞在一起了!
不過,說不準,正是柳氏看中了那日的時機。
沈紫言神色微冷,急于弄清自己心中的疑慮,一刻也呆不下去了,立刻就站起身來,開了門。卻見西晨風正抱著雙臂,斜斜倚在樓梯一旁,見她出來,一雙狹長的鳳眼瞇了瞇,竟朝著她風騷的拋了個媚眼,“三夫人……”
沈紫言渾身上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然而沈青鈺是一板一眼的人,沈紫言也不欲讓他見了困惑,索性就支開了他,“你暫且先回去吧,我和西公子說說話兒。”沈青鈺微微頷首,暗自囑咐她,“你當心些,我瞧著那西公子有些邪氣的模樣。”
“不妨。”沈紫言淡淡的笑,“是你姐夫的好友,出不了事。”沈青鈺回頭深深看了笑容滿面的西晨風一眼,這才邁著步子下了樓梯。隨著吱吱呀呀的聲音消失在耳畔,沈紫言臉上的笑意一散而去,淡然的瞅著他,“什么事?”
“沒事。”西晨風面上笑意更深,“只是好奇罷了。”沈紫言不怒反笑,“難道西公子不知道,不該問的事情,越少知道越好么?”“似乎并沒有覺得不能問。”西晨風嬉皮笑臉的模樣和杜懷瑾倒有幾分相似,只是看起來更多了幾分邪魅,“我只知道三夫人看起來很苦惱。”
沈紫言心念微動,目光在他身上打了個轉,上上下下,深深打量了他一眼,“你可否替我打聽一件事情?”西晨風眉梢微挑,攤開手,“但說無妨。”大庭廣眾的,沈紫言哪里好說起自家的丑事,只是想到他是杜懷瑾的心腹,必然有幾分常人沒有的本事才對,說不定這事托給他,很快就能有結果了。
想了想,壓低了聲音說道:“我想讓你幫我查一個人。”西晨風似乎早料到她會如此說,戲謔的笑道:“難不成三夫人瞞著我們三公子,還有旁的心儀之人?”捏準了沈紫言經得起玩笑,不會著惱。
幾年的相識,彼此之間都有些熟悉。
沈紫言果真不惱,只涼颼颼的說道:“看起來西公子是沒有把握了,我看還是得另尋高明的好。”一面說著,一面就作勢要下樓。果不其然,西晨風從袖中抽出一把折扇,叭的一下打開,攔住了她的去路,“什么事?”
沈紫言料定了他會如此,住了腳,上前一步,低聲說道:“是我繼母的娘家侄女,閨名喚作柳思思,勞煩你替我打聽打聽她在湖州的名聲。”能做出這等事情的,名聲自然不會好到哪里去。一般好人家的女兒,哪里會肯心甘情愿的做妾,更何況這種迎懷送抱,自薦枕席的作為,更是為人所不齒。
可是沈紫言要的,不是揣摩,而是真憑實據。讓柳氏啞口無言,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證據。西晨風輕聲笑了笑,輕輕搖頭,“三公子果然是料事如神。”沈紫言微微一愣,下意識的問:“你說什么?”
西晨風抿著薄唇,含笑望著她,“不然你以為我如何會在這里等上一個時辰?”沈紫言立刻會意過來,笑了笑,“看來當真是什么都瞞不過他。”杜懷瑾的聰明早已見識過,然而如今再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還是唏噓不已。
玉成在欄桿上,探出半邊身子,詫異的望著二人。西晨風原本笑望著她,驀地笑意微斂,“時候不早了,你也該回去了。”
在綺夢樓這種地方,沒有杜懷瑾的陪伴,自然是無法久待。
沈紫言微微頷首,頭也不回的下了樓。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在樓下,仰起頭望他,微微一笑,“多謝你。”西晨風不以為意,面色如水。
隨著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拐角,西晨風嘴角才勾起了一抹苦澀的笑,“后會有期,紫言……”不過兩個字,卻讓他的舌尖,似灼傷一般的疼痛。這還是第一次,輕聲喚著她的名字。
也是最后一次。
而日后,三夫人三字,不離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