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瞪大著眼,看了她一眼。
垂下頭,看著自己手上的信紙,咬了咬牙,一拂手,將折疊的信紙打開了。
里面的內容叫她又羞又愧,渾身微微的顫抖,幾乎抬不起頭來。
她沒有想到,自己會被嫂嫂這樣欺騙。
薛氏來金陵城時,只說男方嫌棄柳思思無子,以此為由將她拋棄了。可從來沒有提過她是因為和夫家小叔傳出了不好的流言才被婆婆嫌惡的。若是早知道如此,她哪怕是咬碎了銀牙也不能讓她和沈青鈺來這么一手。
之所以答應讓柳思思做妾,無外乎有兩個原因。
最重要的原因是為了鞏固自己在沈家的地位。昔日杜月如進門前,沈府從管事媽媽到廚房的婆子,上上下下都是沈紫言安排的人。不要說本就對沈紫言忠心,隨著沈紫言在福王府的地位越來越穩固,這些人就更不將柳氏放在眼里了。
后來杜月如進府,成為沈府二奶奶,沈紫言這才漸漸收手。而管家大權就落在了這位安王府的郡主手中,她雖然嬌憨不通世事,可身邊那些個媽媽們,哪一個不是虎視眈眈,一點風吹草動都要查看幾番。
說來說去,根本就沒有柳氏的立足之地。不得已這才搬入了偏僻的院子,也是以退為進的法子,也讓世人看看這新進府的二奶奶如何不會做人,竟然將繼母逼到了別處。哪知過了這好多日子,也未聽說什么異議。想來這金陵城,就是皇帝的天下,天子腳下,又有誰敢論起皇上堂妹的是非。
這樣想著,她就越發的憤懣起來。雖說在人前漸漸顯得清心寡欲,可心里著實沸騰著一汪滾水。隨時可能噴薄而出,只等有一天機會的到來。而自己嫂嫂帶著柳思思來投奔,進府前的那一刻,就赫赫然想到了這個主意。
第二個原因也是為了給沈紫言一個下馬威。柳氏和沈紫言之間的恩恩怨怨,已經持續了好多年。這些年柳氏從未在沈紫言手下討過好,心里早積累了一肚子的怨氣,只盼著能有機會扳回一局。看著她步步高升,成為金陵城炙手可熱的大紅人,越發不是個滋味。
若是自己的侄女做了沈青鈺的妾室,不管最后能不能隔閡沈青鈺和杜月如之間的感情,都會成為沈紫言心口上的一根刺。而她做姐姐的,對弟弟的私事卻是不能插手的,也只能白白氣惱罷了。
柳氏的如意算盤打得響,可萬萬沒有想到自家嫂嫂和侄女,會聯手來蒙蔽自己。
若早知如此,哪里會想出這種主意。若僅僅因為無子被休棄,女方就沒有多少過錯,反而世人會認為是男方不通人情,只會同情女方的遭遇。可要是女方德行不端,傳出那種名聲來,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柳思思德行沒有問題,做沈青鈺的妾室還好說,可偏偏就是因為不守婦道被休棄的……
沈家也是書香門第,若是被沈二老爺知道這事,暫且不說沈青鈺會如何,在其中牽線搭橋自己的下場,也不會好到哪里去。這次可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柳氏暗暗懊悔不已。
事到如今,由不得她不低頭了。
只當沈紫言還不知道沈青鈺的事情,心里到底存著一絲僥幸,就陪笑道:“坊間傳言,真真假假的,誰知道呢?”“是么?”沈紫言揪著機會,自然要追究到底才會罷休,又冷笑道:“可我似乎聽見有人提起,母親有意將柳小姐送給青鈺做妾室。”
柳氏面色一僵,臉上的笑容有如枯木上的樹皮,微微一受力便再也掛不住了,“這事……”暗自不悅,一時之間也找不出話的辯駁。
沈紫言又從袖中掏出一封書信來,揚了揚,“這才是原本,母親手上的,不過是我命人謄寫的罷了。”笑了笑,“青鈺如何會突然醉到,又如何會出了那等事,母親想來是心知肚明。只消我在父親面前提上一言半語的,照著父親的脾氣,會發生什么事,也不必我多說了。”
頓了頓,若有所指的看了柳氏一眼,“金陵城不比湖州,這邊隨意走上一遭就是王侯將相家,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那可就是別人眼中的笑柄了。”柳氏臉色大變。沈紫言所暗示的,再明顯不過了。
她自以為拿捏住了沈青鈺的把柄,如今卻反被沈紫言反咬了一口!
方才那書信又是從杜懷瑾手中拿出來的,這樣說來,杜懷瑾多半是知道了。而沈紫言絲毫也沒有回避杜懷瑾的意思,也不知是不在意,還是斷定杜懷瑾不會因此小瞧了她。然而不管是哪一點,都叫柳氏暗自心驚。
她萬萬沒有想到,區區沈紫言,竟敢妄自尊大到這種地步,而窗邊的杜懷瑾,看似漫不經心,舉手投足間,對于沈紫言的種種說法,沒有露出半點不虞之色。剎那之間,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杜懷瑾此行,分明就是來給沈紫言撐腰的!
渾身力氣迅速被抽干,癱坐在太師椅上,再也無法動彈。
沈紫言又上前一步,笑道:“孰是孰非,想來也不是我說了算。不過也請母親仔細想想,若這封書信傳了出去,我們沈家倒是無礙,只怕是母親的娘家,在金陵城的名聲也就壞了……”
沈青鈺在眾人眼中素來是翩翩君子,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人家只會當做是她做繼母的容不得人。如今就憑著福王府如今的權勢,也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的事情,自有許多人站出來為沈青鈺說話。而她和柳思思二人,就會成為眾矢之的。更何況柳思思本身德行有虧,始終是見不得光……
說白了,沈紫言根本就不怕這事傳出去,退一步講,這事能不能傳出沈府還是兩說。現在闔府上下也沒有她可以用的人。柳家之所以和沈府結親,也是為了柳家大爺的仕途,如今不但沒有助力,反而成了他的拖累。
再如何,也不能在娘家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想明白了這一點,柳氏背后出了一層冷汗。“千錯萬錯,都是我這嫂嫂的錯。”再也沒有了從前的銳氣,帶著幾分埋怨,“我也是一時豬油蒙了心,她帶著女兒來投奔我,我可憐她孤兒寡母的,就想要給她尋托身之所……”
長篇大論,沈紫言也不過是左耳進右耳出。
“該如何做,母親心中自有分寸的。”沈紫言嫣然一笑,一伸手,又將書信仔細折疊了起來,收入了懷中。翩然行禮,“女兒告退了。”說完,和杜懷瑾二人并肩走了出去。直到出了這院子,沈紫言才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為何不趁機斬草除根?”杜懷瑾微微有些詫異,溫和的看著她,“我知道你不喜被人算計……”沈紫言嘆了口氣,苦笑了笑,“你從來是不會拖泥帶水的人,自然不會明白我的苦衷。我父親如今也不過四十出頭,走一個來一個,若是新進門的繼母比柳氏更不好相與,那豈不又是一場禍患?”
男女始終有別,所想的事情,也有些差異。
杜懷瑾眼中一黯,拍了拍她的手背,“這些年苦了你了。”沈紫言笑著搖頭,很認真的看著他,“前半生的確命途多舛,可比起許多人,也不過是小巫見大巫罷了。”杜懷瑾也不說話,只緊緊的攬著她纖細的腰肢,慢悠悠走在小道上。
過了片刻,才聽得沈紫言說道:“現在柳氏的把柄在我手上,一時半會也不敢輕舉妄動,我會在月如面前提一提,讓她留神些,我知道她身邊的媽媽都是安王妃一手調教出來的,想來也是不會走了大褶子。”
杜懷瑾微微頷首,“你說怎么,就怎么吧。”
不多時就到了沈青鈺的院子,見了她和杜懷瑾進院子,夫妻二人都迎了上來。沈紫言倒也不拘虛禮,只淡淡望了沈青鈺一眼,“我有話同你說。”杜月如想到自己在沈紫言面前哭訴的事情,面上有一閃而過的憂色。
沈紫言見得分明,朝著她使了個放心的眼神。
見著姐弟二人出了院子,杜月如才收回了視線,朝著杜懷瑾微微一笑,“堂哥,好久不見了。”杜懷瑾淡然笑了笑,坐在了椅子上。
沈紫言又掏出了信,靜靜遞給了沈青鈺,“你自己看看。”沈青鈺有些詫異的接過信,匆匆忙忙看了幾眼,越看臉色越差,到最后信紙微微的顫抖,幾乎被他捏成兩半。這種結果顯然在沈紫言預料之中,只輕飄飄的說道:“事情已經解決了,那幾個人原本就不安好心,你也不必耿耿于懷,和柳思思之間本就沒有什么事情。”
沈青鈺點了點頭,萬千話語,也不知該從何說起。許久才嘆了句:“多謝三姐。”
沈紫言長長的嘆息:“這些年你總是在苦讀,似乎有些事情,也錯過了不少。”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是不爭的事實。
可有些事情,不是親身經歷,根本無法有切身體會。正如同沈青鈺這次中圈套一樣,都是那些書里面,聞所未聞的。沈紫言現在就是要明明白白的讓他知道,人心叵測,生活中無時不刻不充滿了陰謀和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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