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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盤金鈴行醫之術,廣州杏林一直在申告,不是你們廣州官面遮護,換在其他地方,她早就該判了斬監侯!換血、開膛破腹,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她行了多少樁!?”
禛厲聲叱喝著,眾人都是不以為然,別說古時名醫經常干這些事,當今皇上都還用洋醫呢,人家盤大姑用一些洋醫之術救人,怎么就大逆不道了?
“更可憎的是,她那英慈院,還在播傳無名小教,不燒香,不拜佛,不敬三清,就祭天,那天是草民能隨意祭的!?祭天乃天子專權,這是大不敬!”
接著禛說到這個,眾人更是皺眉,雖說祭天確是皇帝才能干的事,可一般人祭祀先祖,也都跟上天一塊拜,這事可曲可直。禛非要扯到天子祭天上,還真有些勉強。瞧這地方正是光孝寺,想必是那些和尚,看不慣人家拜天,跑來搬弄了是非。
“她那英慈院,也是李肆出資建的。為她一人,投以如此巨資,這盤金鈴和他的關系也非同一般。把她拿住,也算是拿住了李肆的一處要害!”
最終禛吐露了本意,眾人恍然。
“使不得啊……”
李朱綬是聽說此事,硬闖進來的,這事會導致什么后果,他還真是不敢想。
“你這廣州府,到了此般光景,還要為李肆遮掩么?就不怕本王橫下心來,徑直把你一擼到底,同罪追索!”
禛威嚇著李朱綬,沒廣州府幫著安撫民眾,他要干這事還真得出一些亂子。
“要拿……那也得由我廣州府出面。”
李朱綬咬牙豁出去了,既然禛鐵了心要干這事,還不如由他來干,這樣還能護住盤金鈴。要讓禛直接動手,弄出什么不堪言的后果,他拍拍屁股就走,自己該怎么辦?
“那就由你去!諸位也都落點力,真要出了什么亂子,徑直彈壓就好。”
禛吩咐著管楊二人,他們手頭上的兵打不過李肆,鎮鎮草民總該行吧。
這時候英慈院已經是劍拔弩張,不僅司衛、瑤家漢子和醫院護衛都備好了武器,連一些輕傷的司衛都沖到了前院,跟鐵柵欄門外大批皋臺衙門差役對峙。
“入娘的!這上面人都是吃屎長大的么?怎么這種事也能干得出來?”
前院的何孟風氣得太陽穴發跳,推開護士,出了帳篷,卻見不少得了救治的軍標撫標官兵也都一臉怒意,議論紛紛。先把他們推到青浦貨站去送死,現在連醫治他們的盤大姑都要抓走,怎么越想越覺得這路數邪門呢。
到這時候,不僅盤石玉勸盤金鈴去青浦,何孟風等軍標撫標的官兵都來勸她盡早離開。
可盤金鈴正忙著給一個失血過多的傷員組織輸血,就像是沒聽到這事,等到她忙完了,英慈院四周已經被大批兵丁給圍住了。
李朱綬親自來了英慈院,將案子轉到了自己的廣州府衙,這時候周圍除了上千兵丁,還圍上了數千西關民眾,他們就只沉默地看著這些兵丁。
“姐!你絕對不能去!”
見到李朱綬在柵欄門外喊著什么為大局計,請盤金鈴走一趟的話,盤石玉擔心地看住盤金鈴。
“咱們這里有這么多人,怎么也能護住你!”
盤石玉越說越大聲,因為他在他姐眼里看到了那種往日他很感佩,現在卻很憎恨的東西,不知道那該叫愚蠢,還是該叫堅定。
“如果他們是要圍攻英慈院,那該做什么,你徑直去做。可他們只是要拿我,跟英慈院無關。”
果然,盤金鈴平靜地將目光中的東西說了出來,她揮手示意眾人開門,這時候不僅司衛、瑤民和醫院的護衛都懇求地看著她,前院治傷的官兵都叫嚷起來。
“盤大姑,別跟他們走!”
“盤大姑,你快離開這吧!”
“咱們還能動彈的也都護著你走!”
盤金鈴搖頭,往日那綿綿浸人心肺的嗓音也變得無比沉凝,“我總還是院長,開門!”
嘩啦一陣響動,盤石玉帶著幾百人都跪下了。
“姐!”
“院長!”
“盤大姑!”
盤金鈴看向眾人,沉聲說道:“我是個醫者,只為救人活著,絕不能眼見他人因我而死傷,這里要打起來,又得死多少,傷多少?流的血,要多少人才能補足?”
她嘴里說著,心里卻道,他救我出了苦海,他還從泥潭深處挖出了我的醫者之心,將它親手抹凈,重新裝回到了我的胸腔里。即便我的生命就此終結,也不能再污了這顆心,恨只恨……
她瞧向北面,幽幽一嘆,恨只恨自己作得還遠遠不夠,而且……就連他的懷抱都沒感受到。
想到這,她顫栗地低嘆著,笑顏卻又展開了,還不夠嗎?你真是貪心啊。
沒人愿意開門,她徑直朝門前走去,那高挑窈窕的身影,看在門外的李朱綬眼里,也仿佛罩上了一輪讓人無法直視的光暈。
“姐!你若是真去了,他回來一定會殺得廣州血流成河的!他一定會的!你愿意見到那樣的事嗎!?”
盤石玉悲愴地高聲喊著,也許這樣的理由能留住自己這心志比石頭還要堅硬的姐姐吧。
這話喊出口,門外的李朱綬,連帶眾多兵丁都是心中一寒。
“是嗎……”
盤金鈴心說,自己在他心中,除了醫者,真的還有其他的東西?
不,這不要緊。
“這不要緊……”
她這么說著,讓眾人都是一愣。
“我是醫者,他曾經說過,救死扶傷是醫者的天職。我盡我的天職,不能讓殺戮因我而在眼前上演,更多的責任,上天沒有給我。”
盤金鈴像是在回答眾人,又像是在自語,雙眼明亮得破開了那光暈,其中顯露的決絕,李朱綬感受得份外清晰。
“代天裁決的是他,由他來決定多少人該死,縱然他要屠盡廣州城,那也是他的……天職。”
平靜的話語,卻震得門外的眾人臉色發白,有那么一刻,李朱綬都在想著不如直接將她送到青浦貨站去了。
“趕緊的!”
圍在李朱綬身邊的禛家人催促著,他們已經覺得氣氛相當不對勁。
柵欄門開了,那幾個家人窮兇極惡地要撲過去,卻被李朱綬指揮著自己府衙的親兵攔住。
“別亂來!此事自有我做主!”
這時候李朱綬也是氣勢逼人,那幾個家人咬牙退了下去。
“為什么要抓盤大姑?官府到底講不講天理!?”
“狗官!狗號子!你們不得好死!”
“救下盤大姑!”
圍觀的人群里,發出了這樣的高喊,就像是火星落入藥桶,人群頓時沸騰了,都朝盤金鈴涌過去,兵丁們趕緊攔截,現場一片混亂,嚇得李朱綬趕緊請盤金鈴上了馬車,急急離了人群。
“盤大姑,別擔心,咱們是老相識,本官一定會護好你,本官的家眷你也都認得,她們也曾受過你的恩惠,后面會一直陪著你。”
李朱綬溫言安慰著盤金鈴,馬車里還有他的夫人和女兒,這一趟來抓盤金鈴,他也是鐵了心要照顧周全。
“我不擔心自己,就不知道廣州城里,那些大老爺們,到底該如何收場。”
盤金鈴低聲說著。
“那就得看德升想要怎樣的收場了。”
李朱綬長嘆一聲。
這兩邊怎么收場還是后話,英慈院那處卻并沒有收場。
李朱綬帶著盤金鈴走了,官兵也都撤了,周圍的民眾雖然都是滿腔怒火,卻也只能默默吞著。官府就是官府,再不講天理又能怎么著?日子還是得過下去。
中午時分,沉凝如鐵的英慈院一帶,氣氛卻又沸騰開了。
不知道哪里來的一群和尚,帶了大批游手,徑直沖到了英慈院的門口,嘩啦啦不斷潑下狗血,還有和尚跑到那小山坡被眾人稱呼為“小天廟”的殿堂,丟下柴薪,點起火把,一邊放火一邊誦經。
英慈院的人,連帶周圍的民眾,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為真,直到那火勢呼啦啦沖天,這才反應過來。
盤石玉打著哆嗦,將一個沖進英慈院的游手拉住。
“你要干什么?”
盤石玉簡直快被氣瘋了。
“干什么?祛邪避災啊!滾開點!這可是官老爺準了的。”
那游手罵著,肩上還扛著一盆熱氣升騰的狗血。
“避你媽啊!哩格系嚨喃曼!”
盤石玉一邊用自家方言罵著,一邊拔出了月雷銃。
轟的一聲巨響,那游手倒摔在地,狗血灑下來,跟他自己身上的人血再難分辨。
這一聲槍響像是信號,不僅英慈院的人將那些潑狗血的游手跟和尚圍起來一頓痛毆,外面的民人也沖向那些燒廟子的和尚。和尚游手有兩三百號人,仗著人多,還跟眾人對打,可片刻之間,數千人就聚了起來,頓時就聽得喊聲震天,唉聲刺耳。
僥幸沖破了人群的和尚游手撒開腳丫子急奔,后面的民人緊追不放。之前不敢對官府做什么,現在連和尚都跟著來撒野,原本心頭壓著的怒火瞬間升騰而起,將人們激得再難冷靜。
游手逃著逃著,就發覺自己跟和尚是有區別的,趕緊四散而去,剩下那幾十個和尚飛也似地朝城里奔,追趕的人群就像滾雪球一般,越聚越多,等追到太平門的時候,足足已有上萬人之巨。
看門的戎卒見那喧囂人群,嚇得渾身發軟,正要喊反賊攻城了,卻聽人群在叫“抓住賊禿驢!迎回盤大姑!”
聽到是為盤大姑叫冤的,城門的戎卒對視一眼,縮到墻根去,裝作什么也沒看見,人群如潮,就這么涌入了廣州城。原本還只是西關的人,接著城里的人也跟了上去,偷雞摸狗的,丐幫游手的,全都混了進去。一路浩浩蕩蕩,徑直追著和尚去了光孝寺,到寺廟門前的時候,怕不已有了兩三萬人。
“該行動了……”
街道角落里,一身乞丐打扮的尚俊,對同樣打扮的羅堂遠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