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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不是你們的錯,是我羽翼太薄
眼見那侍女就要將火藥罐子丟過來,而龍高山已是急了,徑直撲了過去,這瑤家漢子確實如盤石玉當初推薦他時所說的話那樣:“我龍大哥上心的事,總是要把命押上去的。”
捂耳張口,朝地上撲去,李肆的身體本該執行這個下意識的動作,可他卻生生止住了,朝龍高山就喊了一個字:“水!”
這一瞬間,估計不過半秒的事,龍高山反應過來,身子已經失去平衡,卻還是如罰點球一般,準確地一腳抽在正翻煮著的藥罐上。
嘩啦一聲,那藥罐一腳踢碎,濺起大團藥湯,滾燙湯水灑在那侍女身上,頓時響起尖聲呼號,她手上的藥罐也脫手落下。
蓬……
龍高山將那侍女撲倒在地。
咣當……
火藥罐摔裂在地上。
轟……
兩團火焰炸開,翻騰著直沖天花板,預想中的爆炸變成了熾亮的焰光。灼熱的氣浪沖刷而過,卻再沒了什么傷害力。
這般動靜,屋外的親衛都被驚動了,急急涌了進來,見得如此場景,驚得難以言語。
顧不得其他,李肆一把抱起血泊中的柏紅姑,見她還眨著睫毛,嘴角微微,趕緊叫了起來:“醫護!”
李肆的衣衫被柏紅姑輕輕扯動,她眼瞳正在渙散,微微張嘴,像是要說什么,李肆湊了過去,只聽到微微的呢喃,“漢晉……漢晉……”
醫護兵進來時,柏紅姑已經沒了氣息,掩下她的眼睛,李肆心中是沉沉的嘆息,嚴三娘之前還在跟他說,張漢晉和柏紅姑互相瞧上了。
“反賊!還我一家人的命——啊啊!”
那個侍女被燙得慘呼不停,卻還罵聲不絕,龍高山指揮著親衛將她死死摁在地上,然后將其他藥罐全都丟了出去,等安排妥當時,一身也濕透了,那不是藥湯,而是汗水。
“總司,趕緊回英德!”
龍高山看看剛剛咽氣的柏紅姑,臉上也是黯然,可李肆的安全更要緊,下意識地就提出了建議。
“不……這時候,我更不能回去。”
李肆冷靜下來了,看向床上還在打著哆嗦,沒辦法開口的韓玉階,心說戰斗才剛剛開始,怎么也不能退縮。
入夜,還是這間屋,韓玉階沉沉入睡,呼吸平緩多了,臉上也有了血色。
“明天醒來就該沒事了。”
盤金鈴出了口長氣,她從英慈院被緊急招了過來,最初還以為李肆出了事,急得連嘴唇都咬破了,來之后得知實情,才長出了口氣。
韓玉階是被人下毒,盤金鈴說是半夏,能讓人虛脫難言,姜汁就能解毒,再休息一下就能轉好。
然后她還很傷心,如果柏紅姑沒被刺中要害,醫護能作前期處置,挺到她趕來,說不定還有救。
另外一個女刺客被嚴重燙傷,卻用不著她治了,那女子一邊慘叫著一邊道出來歷,精神處于極度凌亂的狀態,沒辦法回答任何問題,李肆只好下令送她上路,也算是幫她解脫苦難。
這對姐妹的父親是潮州鎮標的游擊,在之前的永安之戰里被殺,至于是怎么混到韓玉階身邊的,就得等韓玉階能開口說話才清楚了。
“上天真是有眼,這樣的事,你都能安然無恙。”
盤金鈴眼中含淚,既是欣慰又是心疼,李肆搖頭,這可不是上天有眼,不是柏紅姑忠于職守,龍高山舍命撲救,他這次可真是難逃厄運。
“他們也是在行著上天之事,自然還是上天救了你。”
盤金鈴卻是不認,該是不這么想,她就總難安心。
“害我之人又是在奉誰之意行事呢?”
李肆卻在想這個,整件事情,女刺客只是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韓玉階是不是受了陳元龍的逼迫,不見蹤影的于頌跟此事有什么關聯,于漢翼為何事前沒探查出異常,這都是疑問。
第二天,韓玉階好轉了一些,雖然舌頭還不得勁,可連說帶寫,終于講出了一些實情。只是李肆聽了這些話,心中的疑惑更重了。
廣西巡撫陳元龍確實以謀叛等罪名逼迫韓玉階,只是他虛與周旋,很輕松就應付了這位海寧陳家出來的文人官員,只要沒捏住實在的砝碼,韓玉階脫了困,自然再不必理會他。
可他也確實生了病,小半是在廣西吃了點苦頭,身體出了問題,大半還是心病,回廣東就遇見了于頌,說李肆對他起了疑心,韓玉階感覺自己難以分辯,索性在清遠呆著,看李肆要怎么處置他。他預想多半會有人來盤查,或者是李肆干脆召他去英德“交代問題”。
這時候于頌又上了門,還帶來這一對侍女,說是懂醫,還說幫他聯絡李肆。
沒想到這對侍女居然給他下毒,徑直將他控制起來,連他身邊的隨從都沒注意,就這么等著李肆上門。
那么問題就出在于頌身上了?可李肆不太明白,年羹堯還沒到湖南,這于頌的根基在湖南,他背后又會是誰?
繼續想下去,李肆心中一寒,于頌是什么時候收來這對姐妹的?如果早早就收到了,那說明于頌這家伙,早就藏了對付他李肆的心思。
此外,陳元龍之所以輕易放走韓玉階,如果不是被忽悠住了,而是知道了韓玉階是對付他李肆的一個旗子,消息又是從廣東這邊過去的話,那這于頌,豈不是早早就跟廣東官員有了聯系?
甚至……于頌在青浦這邊來來往往,跟官府交結,于漢翼為何沒有什么發現?
一想到這,李肆的疑心驟然狂涌。
于漢翼在商人身上的消息,都是通過彭先仲主導的商關部為脈絡得到的,彭先仲對于頌這么老資格的“合作伙伴”,都一點沒感覺到異常?彭先仲會不會有問題?
甚至……于漢翼也姓于,跟于頌有沒有關系?
拍拍腦袋,李肆感覺自己走火入魔了。
“去青浦!”
于頌肯定趕在李肆進莊園前就逃掉了,既然他已經暴露,李肆再沒什么擔心,他那聚盛行在廣東的產業,三江票行三江投資的銀子,就笑而納之,至于他背后有什么人,李肆決定到青浦后再作衡量。
“老于!?”
青浦貨站,青田公司總部,得知于頌是此次行刺案的主謀,彭先仲差點暈倒。
李肆看著彭先仲變幻不定的神色,一顆心漸漸沉下去,莫非真是彭先仲?
“總司……我有話要說……”
彭先仲躊躇了很久,像是要懺悔一般地開了口,感覺到氣氛很不對勁,龍高山目光轉冷,站到了彭先仲身側。
揮手示意沒事,李肆相信,如果連彭先仲這樣的人也能起了不顧生死,一定要殺他而后快的決心,那自己也該沒必要再呆在這個時代。嚴三娘已經成了老婆,無法比較,可要是段宏時也巴不得他李肆完蛋,他還真想象不出來,到底是干出了什么傷天害理,人神共憤的惡事。
彭先仲真是交代了,于頌之前找過他,明里暗里在勸他多為彭家和自己考慮,甚至還說,如果李肆不在了,大家該怎么辦?廣東這局面要怎么收拾?他正在發楞,于頌接著說,大家都覺得你該出來挑起擔子,畢竟李肆的班底里,咱們商人就認你彭先仲。靠著咱們商人,李肆才能養活這么多人,養活一支強軍,沒了商人,李肆手下那些英德人,那些快槍兵,到哪里去吃飯?
彭先仲當時訓斥于頌是胡思亂想,可于頌卻說如果真出了事,他和江西那邊的商人,連帶你們英德彭家,都會支持你接手這攤事業,以你在商面上的人望,也不難說服其他人。
整個談話都圍繞著“李肆如果意外身亡”這個主題,彭先仲還沒聯想得更多,當于頌又說到“你們彭家老爺子最近也在發牢騷,說這廣東的天氣太悶了,搞不清楚什么時候打雷下雨,什么時候才能天晴,不如去求求雨,讓它徑直先下了。”
這時彭先仲才品出點什么,心慌意亂,不敢再想。
“我不相信我家老爺子會有那種想法,這事該也跟他沒關系!我爹之前也來過,不過是說真要繼續走下去,彭家就要跟我兩斷的話!”
彭先仲交代完,就再三強調這一點,生怕李肆要找彭家算賬,李肆點頭安慰著他,彭家跟他李肆牽連也很深了,而且一直被他遮護著,跟官面上也沒什么往來,現在又沒到生死存亡的關頭,哪會如此決絕的行事?
真要決絕了,更不會讓彭先仲繼續來牽著粵商總會,帶著彭家往另一個深不可測的坑里跳,這點基本的處世智慧,李肆相信彭家那老爺子該還是有的。
之前就顧忌著李肆要處置彭家,彭先仲才不敢開口,現在于頌居然指使人通過韓玉階來行刺李肆,彭先仲不得不坦白,他的那點私心,李肆不想深究下去了。
“我向來不誅心,你說的,我都相信。只是你事發后才報告,而且沒幫著于漢翼留意重要人物,這一點還是要受罰。”
李肆這么說著,彭先仲松了口氣,罰什么都無所謂,不牽連到家族,他就已經滿足了。
“于頌除外,商會里的動蕩,也不是商人們的錯,而是我的羽翼太薄,還沒辦法完全替他們擋住寒風,所以才會有了這樣那樣的想法。”
李肆淡淡地說著,現在事情大致有了輪廓,于漢翼當然沒有問題,彭先仲有了小問題,跟出了大問題的于頌湊在一起,再把事情挪到韓玉階身上,這三人份量太足,湊在一起,才讓李肆再度遇險。
這不僅暴露了李肆的內部組織太過單薄,聯系過于松散,也暴露出他李肆的威壓還不夠強,這個體系還有嘶嘶泄氣的地方。商人還只是遭受了外圍的間接壓力,就開始上竄下跳起來。
至于那于頌背后到底還有誰,或者只是為了謀取更大的利益而個人謀劃,還需要繼續查證,但這事已經不是重點。之前李肆光想著給滿清官員們展示力量,對商人們的震懾卻沒太注重,現在也該補上這一課了。
“總司……殺人太多,粵商總會真可能要散的。”
彭先仲見李肆皺眉,殺氣在眉間周旋,憂心地勸解著,盡管他覺得多半是勸不動。就這點來看,他之前就算有什么心思,跟于頌的心思卻還是有本質的不同。
“人是要殺的,可我李肆,難道只有殺人的力量?”
李肆冷笑道:“我李肆這幾年來花的精力,大半都沒在商人身上,要真覺得廣東之事,只是我、官府和商人這三方在下棋,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略略沉吟,李肆作了一個決定,雖然在他看來,這事有些提前,可眼下這形勢,不能再跟商人和清廷玩三角棋了。
他接著沉聲道:“他們只是棋子!而且還不是不可替代的棋子,他們很快就能看到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