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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施高一尺,蕭高一丈
澄海協副將鄧云超帶著自己的七八條船左右散開,就等著這兩條和大青頭差不多大的軟帆快船沖近,然后四面而圍。雖說對方槍炮犀利,但拼著沖到近前,火罐火磚一上,同時用大弩射火箭燒對方船帆,解決了這兩艘快船,即便跟白燕子對戰無果,也已經立下一件大功。
建功之心熱切,鄧云超一反常例,讓自己的座舟列在左側最邊角處,這樣四面而圍時,他的座舟就能逼近到對方船尾。座舟的火器配備比一般船更齊全,兵丁更多,從船尾攻去,當能奪得奇效。
那兩艘快船順風而下,看在清兵眼里,幾如在海面低掠的飛鳥,鄧云超眼角直跳,這速度遠遠超乎他的想象,也讓他隱隱感覺,自己的設計,是不是會出偏差?
心中剛剛翻起浪花,那兩艘正筆直沖向戰場的快船卻忽然船頭一偏,揚起一道潔白浪弧,向著左右側拐。
鄧云超寒氣直冒,太快!太靈活!他這輩子都沒見過,有如大青頭一般,至少是四百料的海船,能如順風急行的快哨船一般,如此輕盈側身,不,比快哨還靈巧!
更讓他暗道不好的是,自己這座舟原本在外圈最側面,可一艘快船拐過來,側掠而下,座舟一馬當先,跟對方的距離正急速接近,而對方那船身上,四個已經揭起護板的黑黢黢炮門清晰可見。
“左……不,右舵!右舵!”
惶急之下,鄧云超幾乎是尖叫著下了命令,要朝右逃避左沖而下的敵船。
“就兩次機會!”
金鯉號上,胡漢山提醒著炮長。
“總領放心,兩輪怎么也得讓他挨上兩炮!”
炮長是昔日跟著蕭勝對戰老實人號的炮手,直拍胸脯,信心滿滿。
“兩炮不夠!我給你近到三十丈之內,必須轟沉了!得抓個頭彩!”
胡漢山瞪眼呼喝著,炮長樂得臉都笑爛了,三十丈內……今天有得爽了,以前跟老實人號對戰,怎么也得離在百丈之外,否則被對方的炮捎上可著實夠嗆。
遺憾的是,清兵沒有炮,當然,鄧云超船頭船尾各一門那老得不成樣子的大發貢也能算是炮,而且還是后膛炮,可這玩意怕有七八十年歷史了,鄧云超只是架在自己座舟裝樣子,外表還擦得光鮮,膛里是個什么情形,他都不知道。
金鯉號逼近到鄧云超座舟三四十丈外,肆無忌憚地收了半帆,而這座舟還正頂著風,如老牛拉破車一般轉舵右行。船上清兵鳥槍碗口銃拼命打著,就跟面對虎狼的牛羊在高聲嘶嚎一般。
“開炮……”
胡漢山閑閑下令,然后坐看好戲。
咚咚咚咚,四聲炮響,以極為短暫的間隔連續轟鳴,金鯉號上還是原本的八斤炮,對付之前的老實人號不怎么得力,可對付清兵的大青頭,效果就完全不一樣了。
水柱騰空拔起,胡漢山仰起腦袋,看著飛到半空的零零碎碎,嘴巴張著,發出了“哇哦”的贊嘆聲。
果然是頭彩!已經不必開第二輪炮了,距離如此之近,金鯉號的炮長還在為自己四炮只中了三炮而沮喪。一發打中船尾敵臺,將整個船尾的建筑都轟成碎片,一發打中船頭水線下的位置,幾乎將那座舟掀得船身打橫,第三發是致命一炮,轟在船身中間,從左舷透到右舷,這一炮打過去,就看那座舟船身前后揚起,眼見就要從中折斷。
“劃啊!趕緊劃啊!”
鄧云超被這幾炮轟得天暈地轉,神智不清,還當自己身處小小舢板,腦子里就被一個趕緊逃掉的念頭沖刷著。
轟的一聲,船尾那門大發貢自半空落下,正落在他和幾個親兵頭上,帶著幾人砸透了船板,也將還勉力維系著這一船完整的龍骨震斷,偌大的四百料大青頭,從中折為兩截,咕嘟咕嘟朝海里沉去。
“劉禿子!好樣的!我給你請功!”
胡漢山興奮地叫著,兩三里外的戰場上,白正理和馮一定是前隊,將這幅景象盡收眼底,跟著部下們一起歡聲高呼。
接著他們再次歡呼,朝另一側拐去的銀鯉號也將一艘大青頭轟得支離破碎,斜斜攤在海面,沉下去不過是時間問題。
金銀鯉號就劃著斜線而下,直插到白燕子跟牛昂的戰團邊,一路轟著清兵的大青頭,清兵完全沒有抵抗之力,不過一兩刻鐘,就有六七艘大青頭變成海上的一堆木材垃圾,還有兩艘步鄧云超座舟后塵,干凈俐落地沉了。
“這真若……雄鷹捕兔!”
戰團中心的白燕子跟白連仁已是看得發呆,之前跟著這幾艘快船,本沒覺有多犀利,此時才想明白,那是人家為照顧自己船隊的速度,刻意慢行。如今這打法,離著幾十丈外直接炮轟,清兵沒炮,那就如靶子一般。
“若我也有能這樣的船……”
白燕子心頭呼呼發熱,開始琢磨,這一戰完了,得跟天王商量下,也讓自己能配上這樣的快炮船。
“趁……趁那快船逆風掉頭,趕緊圍住它!”
牛昂嚇得話都說不利索,可他卻有一戰之心,他其實是不想再戰,對方船快炮利,那是真正的炮,紅衣大炮!己方的碗口銃最多在對方船身打起一片木屑煙塵,根本傷不到內里。他很想跑,可瞧對方的速度,怎么也都跑不掉,眼見那兩艘快船掠過了戰團,正劃著圈地掉頭,正是靠幫肉搏的機會,他還想拼一下。
清兵終究還算是專業出身,這個機會抓住了,十多條船分作兩路,順風而下,切內圈迎頭靠近了金銀鯉號。眼見每艘船都有五六條船圍上,牛昂又緊張又興奮地將拳頭啃在嘴里,下一顆,轟鳴的炮聲驚得他嘴巴一合,差點把門牙崩掉。
清兵的船自船頭船側圍上,避開了炮門,可沒想到,船面還支著小號的火炮,這是吸取早前在香港海面,跟香港八鄭對戰的經驗,特意裝上去的。其實就是炮尾加粗了一層的飛天炮,每舷四門,一炮發射百多枚霰彈,鉛子噴飛而出,有如鉛雨一般,將十多丈外兩艘船上敵臺和船面上的清兵幾乎一掃而空。
如果說剛才白燕子的船隊是刺猬,那么這快船的遠近炮轟,頓時讓清兵感覺,這根本就是林中虎豹。來往如飛,大炮如利嘴,只要被轟中,那就是船沉人亡的下場,就算蹭著死角近了身,人家還有爪子,一爪子就撕得人四分五裂。
清兵肝膽皆裂,從船頭逼近的兩艘嚇得拐頭退后,卻正好成了舷側火炮的靶子,咚咚一陣炮響,船裂帆倒,剩下幾艘還沒靠上來的,趕緊左右遠遁。
“退!退!”
不知道是被剛才一嘴給崩痛了,還是被徑直嚇哭了,牛昂招呼著部下就要撤退。
“總戎,北面有大片帆影!”
“該是施軍門,他總算沒袖手此戰!”
“施軍門也有三四十條大船,咱們匯兵一處,還有得打!”
正要發令,部下們卻喊了起來。
“他來了又能怎的?他能對付那怪物般的快船嗎?”
牛昂還是兩眼淚花。
“果然是快船利炮!”
座舟上,施世驃一眼將戰場大略盡覽,發出了這樣的感慨。在北面隱隱聽到不一樣的炮聲,他就知道,自己守候的目標出現了。
“船再快,也得人來操帆,炮再利,也得人來開炮,別以為就沒辦法對付你們!”
瞧著遠處那兩片潔白船帆,施世驃冷聲笑著。
“行,一窩蜂!戰,五點梅花!”
他朝部下發令道。
“是施世驃!”
金鯉號上,老金提醒著胡漢山。
“真來了?蕭老大說,他一定有對付咱們快船的辦法,還真想開開眼。”
胡漢山不以為然地念叨著。
金銀鯉號舍棄了已經被打斷脊梁的牛昂部,朝著東北西北繼續劃圈,要搶上風,對施世驃的船隊依樣畫葫蘆地整治。
然后胡漢山就發現敵人還真不同了,十多條船沒有直接對撞而來,而是如天女散花一樣,上下都走夾風,不管他怎么走,都會跟對方一側好幾條船的航線貼上。
“那些船上掌舵的,都是好手!”
老金贊嘆道,然后被胡漢山白了一眼。
“如果不想被貼上去,就得拐船頭順風而下,兜大圈子繞開。”
老金趕緊提出專業意見,胡漢山雖然依舊看不起施世驃的破爛船隊,但還是很在意蕭勝的話,不想貿然跟對方打近戰,誰知道那家伙會放什么古怪?
可要這么繞大圈子,是把白燕子當作屏障了,他臉皮又掛不住。
“迎上去,就看看他施世驃到底有什么能耐!”
滿滿心氣戰勝了顧慮,胡漢山下了決斷。
金鯉號繼續夾風側上,這時那散開的船隊也漸漸收緊,等到金鯉號爬到高點,準備轉向掠航時,周圍十多條船已經四面圍了過來,圍的方式還很奇怪,都是屁股斜斜朝著自己。
“五點梅花陣……嘿嘿,以前在海上見清兵水師演練過,還覺得只是排場,現在才覺得,這陣法用來對付咱們這種快船,還真有些麻煩。”
老金很有些憂慮,這時候是順風,大家的速度差異沒有那么大。他看得出來,這些屁股朝著他們的船,隔著一兩百丈,都在切小角度,只要船頭一拐,就能同時齊聚而來,將金鯉號四面而圍。
胡漢山心里也開始發毛,畢竟是十多條船,如果拼了命地圍上來,他能轟碎幾艘?在那之后,雖然能擋住對方靠幫,可雨點般的火罐火磚丟過來,也著實夠嗆。
“銀鯉號那,最好能避開……”
老金對銀鯉號的舵長不怎么放心,船長鄭敢當也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再看看胡漢山,心中嘆道,這個南洋海軍總領,其實也沒強到哪里去。
“從他們的圈子里沖出去!”
胡漢山終究沒有硬干,正如蕭勝所說那樣,敵人打敵人的,自己打自己的,金銀鯉號靠的就是速度和火炮,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舍長就短。
“五點梅花陣被世人當作是靖海侯自創的戰法,這是謬論!五點梅花陣是前明水師的標準戰法,后人循其根底,各自有一些改進發揚而已。”
東面遠處,金鰲號帶著銀鰲號正破浪急駛,蕭勝對魯漢陜這么截說著,魯漢陜正問到施家的五點梅花陣法到底有何妙處。
“測風向、海流,切敵方前后路,讓己方能四面而圍,這是五點梅花陣的根底。在這根底之上,昔日前明水師船頭船尾各有大發貢和大弗朗機,以船尾對敵,不僅能轟擊敵船,還能握機動便利,隨機應變,以至于圍敵四面的船都船尾相向,看起來就像是梅花綻放,所以取名叫五點梅花陣。”
蕭勝眼神悠悠,這些話他跟李肆以前閑聊時也說起過,一些是他所知的,一些是李肆所知的,他們兄弟二人,在這海路軍學上,還真是相知甚深。
“靠這戰術,只要敢戰,即便不用火船,洋人巨艦也有吃虧的時候,只希望胡漢山不要憑著炮利跟施軍門硬拼。”
蕭勝還是有些憂心,魯漢陜卻嘿嘿笑了。
“等蕭老大到了,自然再不怕那施世驃,就算他魔高一尺,終究是蕭老大道高一丈。”
蕭勝也笑了,拍拍船舷,心氣也驟然充盈。
“還是四哥的船好!金銀鯉號太小,這金銀鰲號,我看不比洋人巨艦差,甚至更好!只要運用得當,對付那五點梅花陣,手到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