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老八來說,徹底洗脫自己跟李肆的牽連,這才是生死大事,他當然要讓皇阿瑪以李肆為首敵。雍王府,祺不屑地說道。
祥慨嘆地搖頭:“八哥…不過是皇阿瑪為安人心,刻意寬免了他,他還真當自己有了機會,急著蹭桿子往上爬。”
祺呵呵笑了:“真是沒想到,現在我跟老八也同仇敵愾了。”
祥隱隱有些擔憂:“昨日我和八哥在火器營撞見,卻是備有尋思。我是想摸摸鳥槍戰法的底子,八哥卻是在是在挑選炮手。之前他給皇阿瑪呈過炮樣,聽說那是澳門人的設計,跟李肆用的炮一脈相承。皇阿瑪允了他試造兩位三千斤炮,估摸著已快造好,后幾日就要去盧溝橋炮場試炮。若是真有所成,皇阿瑪未必不會用他。”
祺嘆氣:“那李肆之倚仗,不過是快槍利炮。快槍嘛,禁中有的是,用不用,皇阿瑪一句話。利炮還真是個麻煩,如果老八鼓搗出來……”兩人對視,目光中傳遞著一股難以言明的陰霾之氣。
暢春園后湖,康熙悠然垂釣,身側兩人侍立,一人正眉飛色舞地奏報著。
“炮聲如雷,十里可聞,炮子遠及四里,石壁開裂,磚墻化為斉粉……”“你也辛苦了,先下去吧。”
康熙打斷了禩,淡淡的揮手,禩愣了愣,再看看身邊的十四皇子禎,打了個眼色,叩拜而退。十四啊,你來說說,老八那炮到底是怎么回事?”
接著康熙又開了口,這一問語氣雖淡,禎卻是暗抽一口涼氣。
禎今年該到二十八歲,已不算是毛頭小子。太子一番立廢,八阿哥禩來回起伏,他都看在眼里。廣東李肆之亂后,他的同母兄長祺也蕩了圈秋千。就這么一攪和,禩固然是問鼎之心未冷,祺卻像是也熱起心思,示再吃齋念佛,就借著李肆的事情上下跳騰。
禎歷來跟禩走得很近,那是他自認絕無摻合這場大戲的本錢,可現在局面這么亂,自己卻借著四十七年時保禩的一番赤誠,遠離了這個漩渦。現在禩又拉他下水,他開始琢磨起,自己到底該如何自處?
禩還一直當禎心思未變,那眼色是提醒他幫著糊墻,事前也沒多牲點,讓禎很有些不甘,合著我就該當你奴才?九年前為保你,差點沒活出來,你之前遭過的那番罪,就沒認真再想過,自己已經沒指望了現在還要拉著我墊背?
禳一番起伏,清醒之人都巴已經看出,他是再無希望,太子以也礬書案被徹贏幽禁,祺么,這幾年禎經常受皇阿瑪耳提面命,話語中偶爾不經意提起,那四哥根本就不入皇阿瑪心,那么下一個是誰?
禎之前并沒有怎么細想,此刻春色明媚,湖光粼粼,看似閑適,禩一個眼神,康熙一聲問,卻讓禎只覺前胸頂著酷暑,后背立在寒冬,一股狂亂躁動幾乎忙撞破了他的心房,難道自己真是一點希望都沒有?“兒臣確是親見,八哥監造的兩位大將軍,炮及四里,裂石毀墻,聲勢很是驚人。
禎額頭冒汗,啞著嗓子說道,舊日和禩一體的心思太重,他還是不敢貿然說破,但他也得為自己留下后路。
“大將軍!?”
康熙斜了他一眼,當時就聽出了他的話外之意。
“十四!我知你跟老八情深,九年前還為他擋過刀子,可他連阿斗都不是,現在你遷想扶著他?”
康熙語氣不重,卻如重錘一般砸在禎心口上,在自己這老子面前玩口舌游戲,還真是班門弄斧。
但也是這話,將封住禎心房的一層泥墻驟然砸裂,那躁動轟然噴涌而出,自己就不能扶著自己
禎蓬地一聲跪下,叩首道:“兒臣不敢欺瞞皇阿瑪,八哥所造之炮,號稱三千斤,實則五千斤,炮子只有十二斤……頓了一頓,他還是要為說點好話:
“雖未如八哥所稱,但較之舊炮,已有精進,更是用生鐵所鑄,炮本頗省。”
禳之前上過炮樣,為那事還被圈禁過,后來發現李肆跟禩沒有更深的來往,反而是跟洋人有牽連,康熙一方面醒悟自己多疑,一方面也為安定朝中人心,放了禩,還復了他的貝勒。
禩起復后,一門一心思要在李肆身上連本帶息撈回來,繼續在大炮上下功夫。對康熙夸下海口,說那炮樣是真,他能造出來,三千斤炮可打二十斤炮子,就如李肆現在用的炮一樣。
康熙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允了禩,現在禩終于出了成果。只是跟他的宣稱有很大差距,不必禎道出真相,康熙早一清二楚。新造的兩門炮各重五千斤,已是大將軍級別,炮子也只能打十二斤。就這些指標來說,跟舊時的大將軍炮沒太大區別,差別就在禎所說的,這是鐵炮,成本很低。
有此成就,康熙已是滿足了,這證明禩確實下了大功夫,至少找來了技藝高超的鑄炮匠師。但禩卻虛言功績,讓康熙很是惱火,他甚至都猜得到,禩府邸里已是賓客滿座,個個舉杯相賀,以為禩能在西面南面兩樁軍事里撈到什么角色。
禩是明處跳騰,祺則是暗處鼓勁。對那祺,康熙也用了一番心思。先把年羹堯調走,免得他透過年羹堯,在李肆之亂上又搞出什么手腳,將局勢導入他難以把控的方向,同時也是澆祺一頭冷水,免得那個狠厲家伙牽著年羹堯入局。接著又放出了祥,任由他跟祺混在一處。祥他很了解,雖然跟祺情深,卻不是亂來之人,就算要幫祺,終究還是正處施為,不至于讓祺孤身一人去走絕路。
總之這兩個兒子,都是不甘寂寞的主,要把他們調理得不出亂子,不至于再毀了父子之情,康熙頗為費神。
看向跪在地上的禎,康熙心說,且看看這個小子,能不能給自己帶來點什么驚喜吧。
“起來吧,這不過是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你且說說,這兩面之敵,朝廷方略還有什么問題?”
所謂的“朝廷方略”,當然是康熙定下了方向,大學士和兵部才擬出“具體條程”。
青海方面革凌敦多布的威脅很嚴重,西安將軍額倫特和侍衛色楞這兩路人馬,加上羅卜藏丹濟布,未必能穩勝革凌敦多布。而西藏方面,拉藏汗的立場似乎又有些搖擺不定,有跟革妄阿拉布坦聯姻的風聲傳出。所一,必須要盡快施出第二手,選定將軍統合京營和西北諸軍,徹底解決革凌敦多布。
而廣東李肆已是強弩之末,靠著州縣民勇令,閩浙總督滿保,兩廣總督楊琳,外加湖廣總督滿丕,三總督都奏報說,確有信心將其堵在兩廣之地內。現在殷特布在浙江聚綠營數萬,即便不能把李肆當面打回去,也能穩穩擋住他進江南之路。
所以廣東方向,暫時不定將軍,以穩定現有戰線為要,待清除了革凌敦多布的威脅,再轉兵南下。至于不少漢臣提出的遷界、絕易乃至引洋人自海上聯手而攻的昏招,康熙自然是嗤之以鼻。
西面和南面,到底該選誰為第一死敵,這個問題禎自然也早早想過。但問題的答案不在于他怎么想,而在于他想要什么。
“廣東李肆,其志狠毒,不僅是要亡我大清,還要亡天下!”
陳萬策的話在禎耳邊回蕩著,這陳萬策是李光地的得意門生,還未中進士,就隨著李光地參與諸多文治事務,理學頗深。禎也是擺足了禮敬之姿,刻意結交,得了陳萬策信任,談起李肆,那陳萬策是一幅恨不能啖肉飲血的恨意。
“可嘆皇上仁德,不忍兩廣之地生靈涂炭,不愿斷腕以撲!有誰能說動皇上定下決心,滅此朝食,滿朝漢臣,乃至滿天下士人,都會感恩戴德!”
陳萬策的話自然有莫大夸張,但讓禎心動的是,陳萬策背后就是李光地,李光地一直苦勸康熙以李肆為首敵而不得,若是得了李光地的支持……剎那間,禎心念轉動,有了定計。
“兒臣以為,漢人皆不可信!廣東當面,局勢到底如何,督撫未必報上實情。”
康熙點頭,這話說到了路子上,眼見魚漂正在浮動,他一半心思放了過去,只揚揚下巴,示意禎繼續。
“聽聞福建水師提督施世驃退守澎湖,奏報說以保臺灣為要兒臣擔心,若是時間拖得太久了,跟朝廷隔絕,難保生出異變。”
聽得禎說到施世驃,康熙失笑,這小子終究還是歷事不足,憑空臆想。施家確有以臺灣為業的心思,但終究沒有逆心。施家不僅有施世驃,還有正任兵部右侍郎的施世綸,怎會舍了這般家業?”可李賊水師猖獗,朝廷跟臺灣聯絡不暢,時間一長,難保不會有此論傳出。此外,李賊已入廣西,再要入了云貴,攪起前明余部,怕是不堪設想。”
禎還是從漢人之局來看,此刻魚漂已經晃動,康熙沒怎么在意,就嗯了一聲。
“東面是臺灣和江南,那李肆可借漢人之心,西面是云貴和川藏,還要觸及蒙藏之勢,他有太多棋可走。兒臣擔心,光靠那些漢臣,難以一一化解這些棋局。”
禎這話沒有說透,那是他自己也沒想透,甚至還有夸張,可康熙卻是心頭一震,徑直愣住。魚漂浮沉,他竟然沒再理會。
“呵呵……我確是糊涂,竟然忘了,大清……是控著漢人才成其為大清。”
康熙瞳光閃動,低低自話,禎卻不太明白。
“十四,就讓你八哥,繼續幫你造炮吧。”
接著康熙吐出的一句話,讓禎如雷轟頂,呆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