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第四百六十八章服務一條龍
大略確定了,那就是穩定交趾現狀,三十年不變。
基于這個目標,各方負責人就開始談各自的規劃,當然,各方也就開始爭奪起自己的主導權。
小謝說,既然鄭主被驅走了,那么安南國王就是重點,只要把穩妥南國王,穩定三十年,易如反掌。所以,這事就得由直接跟安南王接觸的通事來掌總。
陳興華搖頭,說安南王雖占大義,但一直都沒把住實權,必須得通過世族來管理國政。鄭主沒了,他就得靠其他人,只在安南王身上下功夫,難保不出其他什么主。
黃爾道,那就簡單了,咱們扶持起另一個什么主,通事握國王,天地會握大族,不聽話就暗中砍了再換。
陳興華再搖頭,安南世族,近于隋唐門閥,砍一人不怎么頂用,就如鄭家,有清化族業撐腰才能崛起。養起了又一個什么主,不定一二十年后又生波瀾,到時英華還得出兵,成了英華國政的牽累。
賈昊說,那就得在交趾長駐有力之軍,壓制世族,通事天地會都上,軍隊也上,幾面下力來穩住交趾。
這次搖頭的是向懷良,他說這些都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只是在交趾外圍和上層下功夫,深不到內里。這樣的形勢,工商可沒信心在交趾置產辦業。
薛雪一聲問,讓眾人驚醒了,他道:“交趾與我華夏有一樁不同,他們雖尊儒,對地方把控卻遠不及華夏。你們剛才說到,交趾一國還類于隋唐門閥,那么……,像我華夏那種讀書人,他們就沒什么力量嗎?”
陳興華道:“現今交趾的讀書人,大部分來自我華夏后裔,是家學傳統,這類人雖在交趾積有家業,卻終究不及本地人之勢。
所以前只是居于朝堂和地方官府,為鄭主或者安南王辦事而已,無力自己發聲。”
薛雪想到了什么,捏著下巴沉思起來,眾人不敢擾他,沒有追問,繼續自己討論起來。
接著是向懷良認為該以工商層面把持交趾國政,在他看來,官家要穩交趾煤糧三十年,就必須確保三個條件,第一,交趾人不能阻礙英華工商進入,甚至必須確保,英華工商在交趾擁有特權,否則難以謀到大利。第二,交趾人自己不能興工商,否則又是漲地價又是漲人工,工商在交趾的利益會越來越薄,工商不愿在交趾投銀錢,煤糧自然就穩不住。此外,交趾人甚至不能握貿易之權,官家讓工商進交趾,為的是回流英華,若是英華工商在交趾謀利,然后往其他地方擴散,不僅有損英華本國利益,還會影響官家的南洋布局,那一部分是由南洋公司把控。
總而言之一句話,交趾人的工商事務,必須由英華全盤把控。
陳興華皺眉:“這一點……似乎有些太難,讓交趾獻出工商之權,自身又怎么能穩住?”
啪的一聲,是薛雪在拍巴掌,他臉上浮起自得的笑容,看來是有了算計。
“萬幸有我這個半吊子讀書人在場,否則今日之議,就難找到方向了,諸位看過我老師的《明亡百年祭》一書嗎?”
段國師的書誰敢不看?但對這幫前程不是在軍就是在商,甚至是在殺人放火一類勾當上的人來說,也就是買來看看封皮,然后供起來,顯示自己是“道黨”一員。
所以薛雪這一問,問得眾人無比慚愧,連賈昊都摸起了鼻子。
薛雪搖頭:“老師此書,是在分析前明敗亡之因,其中講到了前明理儒與皇權的表里不一一一……”,
眾人眨眼,心說薛夫子,咱們是在談處置交趾,怎么一下子扯到前明敗亡之因上去了?
薛雪苦笑,只好略過前因,直接講后果:“剛才說到,安南王必須借助他人才能掌握國政,但這股力量,不能是我英華。還說到官家要交趾成礦業稻田之國,因此就不能讓他們興工商,接著再說到,工商之事要操于我英華之手,對吧……”
陳興華也苦笑:“這幾樁事,怕是相互抵觸,難穩交趾。”
薛雪呵呵一笑:“所以啊,以史為鑒!前明東林黨踞東南,工商繁茂,但東林黨又以理儒之說,抑皇權向工商伸手,這難道不是個現成的范例嗎?”
賈昊皺眉:“這怎么是范例?前明內起闖王,外有鞋虜,怎么能套在交趾……。”
話沒說完,他有些明白了,但還沒想透,薛雪點頭:“把交趾比作明國,而只想要掠財擄人的鞋虜,以及降叛不定,就想著天下權柄的闖王,并作一處,換作我英華呢?”
眾人沉默,片刻后,馮靜堯一拍大冇腿,激動得占了起來:“正是如此!若非薛先生提點,咱們還真是忽略了儒士一樁!”
他在殿里來回踱步,嘴里也滔滔不絕:“把交趾的理學儒士扶起來,讓他們既能幫著安南王掌握國政,又能將工商之事跟交趾一國的根基割開!讓他們去當東林黨,我們英華工商,對其施以小利,推著他們去瓦解世族,掠食工商之利,同時又借理儒穩住農耕之業,兩全其美!”
“不,不止是兩全!有儒士分權,安南王就難以興風作浪!穩到三十年乃至更久之后,時勢變更,人心變幻,即便再難擋工商之勢,理學儒士還能成我英華的替罪羊,那時將他們丟掉,轉扶工商,又能再穩三五十年……”。
就聽“替罪羊”一詞說來毫無勉強,就知道馮靜堯此人,根底就是權謀之心,否則也不會被委以重任,先是在昌江看管旗人,再被李肆提拔起來,負責殖民事務。
眾人楞了好一陣才醒過來,紛紛點頭,這真是好買賣。讓交趾國出一個東林黨為英華服務,還真只能是讀透了史書的人才能想得出來的妙招。
但陳興華卻在擔憂實際操作:“交趾儒士,根基雖廣,卻還無這般能耐,可以擔起一國之任。否則也不會讓交趾歷代都出鄭主這樣的人而交趾各朝更迭也多是世族以權臣身份篡位而立。”
薛雪卻是有了全盤謀擊,他自信地道:“所以才說要扶持他們嘛,況且咱們英華手里可有大牌。”
大牌?眾人疑薪,直到薛雪說出“孔尚任”一名,這才恍然,接著又都紛紛笑出了聲。
陳興華也有些激動了:“孔圣之后入交趾講學授徒,交趾儒士,怕是要激動得瘋掉。”
幾個人激動地討論著讓安南王出錢,在交趾廣興儒學,“教唆”儒黨人士多來交趾講學幫交趾設計更嚴密的官僚制度制衡安南壬,讓儒士官僚享受廣泛的特權,比照滿清治下,讓交趾變成小一號,并且不剃發的滿清等等,聽得賈昊和黃爾對視一眼,對文人滿肚子壞水這個結論有了更深認識。
一邊記錄的汪由敦本來有些不是滋味,因為他其實是個儒黨可聽著聽著,也來了興趣鼓起膽子也提了小意見,包括向交趾廉價輸出理儒書籍,教唆交趾儒士遏制英華賢黨道黨思想在民間的傳播等等也獲得了馮靜堯的贊許。
薛雪接著道:“一面壓,一面也要疏。
那些不屑于理儒的人才就把他們吸到英華來,讓他們在這個大舞臺上舒展身手,就如以前唐時用夷人一般,讓他們漸漸以英華為根。待得交趾人心變亂,理儒再也繃不住的時候,就讓他們或者他們的后輩來出面收拾殘局。到得那時,交趾怕也就是我英華的囊中之物,推都推不開了。”
眾人點頭,這樣設計下來,路線就無比清晰了。
黃爾卻搖頭道:“依著這樣的處置,安南王是翻騰不起什么風浪了,可高平莫家,還有潛逃在外的鄭枉怎么辦?”
馮靜堯笑得有些猙獰:“高平莫家,可以用來當作儒士還未掌住國政前的過渡,他若是安分,自有好去處,他若是起了異樣心思,正好是個替罪羊。至于鄭扛,清剿、圍捕,但只是剪除他的羽翼,不讓他有實際危害,這個人卻不能真抓到,他可是咱們操弄交趾國政的另一只替罪羊。天地會若有必須要行的暗中之事,就推到他身上去。”
眾人有些不解,或者說對這裸的權謀手段有些抵觸,將交趾“明化。”基本就是陽謀,而馮靜堯老是提替罪羊,這是陰謀路子。
馮靜堯沉聲道:“剛才陳主事講了,越人對我華夏之人始終心懷警惕,到時我英華工商要在交趾買田置產,總少不了齷齪事。而我們扶持儒士這一番路子,也難保一些有識見之人窺破,不管是掩人耳目,還是轉移視線,替罪羊,必須一直有!高平莫家用了,鄭枉用了,還得再找!”
薛雪接口道:“這是自然,大家莫要忘了。今日之議是絕密,待會大家都還要在會議記錄上簽認保密之約,官家是不知道有今日這一議的。日后交趾有變,我們也都是替罪羊!”
眾人凜然點頭,這份傳說中只有一份孤本的《交趾密議》,就此誕生。這份密約,算是英華對外殖民的初試水,因為交趾特殊國情,策略涵蓋了政治、工商和文化等等各方面,完全是一條龍的一條龍服務,也由此奠定了英華殖民技術的高起點。
方針定了下來,各項細節就好梳理了,到了賈昊這里,他有些迷惑。他在這里地位最高,但卻發覺此事自己就是個閑漢,軍隊在交趾的任務,似乎已經完成了,接下來的事不過是在交趾留駐一些人馬,保持一定規模的存在而已。
薛雪道:“都督啊,你可是重任在肩啊。”
馮靜堯也笑了:“是啊,都督還要做很多事呢,特別是要向越人傳播,我華越親善的印象。要知道,軍民相處得如何,對這一國如何看待我英華,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
薛雪再道:“聽說都督救下了鄭家之女,將此女推開,似乎不妥啊……”
眾人都熱烈地看住了賈昊,賈昊咬牙道:“我要做的事,該不會還包括納越女為妻妾吧?”
眾人聳肩,小謝賊兮兮地道:“在一般人眼里,代表官家,代表英華的可是都督你,你也是在交趾地位最高之人,所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