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第七百零八章行宮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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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悠悠醒轉,李衛看了看賈士芳,心道這牛鼻子還真有兩下,不僅精于丹藥,還擅長推拿。有他在,皇上該能挺過這一關。
雍正呻吟著道:“李衛,身邊都還有哪些人······傅清?喚他進來。”
不多時,傅清跪在了塌前,聽雍正低聲吩咐,整個人如遭雷擊,無比惶恐地道:“萬、萬歲爺!這、這……怕有損萬歲爺的福德。”
雍正聚起一些力氣,厲聲道:“你是來教訓朕的,還是來替朕辦事的?”
傅清咬牙,咚咚叩首道:“奴才不敢!奴才定當盡心辦事!只是奴才走了,萬歲爺身邊……”°
雍正揮手:“自有李衛,你不必多慮,快去快回。”
傅清無奈地退下,外面李衛見他匆匆而去,心中憂慮,求進后道:“傅清這一走,皇上身邊就只有臣了,外面宗親重臣們怕更要嚼舌頭。皇上是不是見見,緩緩他們的憂心?”
之前李衛雖然攔人強厲,但也知道這事就跟當年隆科多單獨守著康熙一樣犯忌,不,比那還犯忌,隆科多好歹是滿人,他是漢人。隆科多的兵是護軍營旗人,他帶的兵是直隸綠營,漢人。之前還有傅清領著侍衛貼身守護,現在傅清也被支出去辦事,他心中涌起強烈的不安。
雍正喘了好一陣才道:“朕還好好的,有什么好憂心的?明日朕精神好了再見。”
雍正一連下了幾道殺人諭令,有點心虛,這時候即便有精神,他也不愿見宗親重臣,怕他們當面詰問。而他雖連續暈倒,卻不覺得自己大限將至。急病之人都這樣·絕難相信自己會馬上翹掉。雍正這十年雖操勞過度,靠丹藥支撐,但之前并無什么不適,不覺得自己跟十年前要完蛋時的康熙有什么相同之處。
“宗親重臣聚在一起嚼舌頭?隨他鍆去·明日朕好好整治······”
即便李衛拐著彎地提醒,雍正也不覺有什么大礙,滿人要搞什么鬼,他之前本有所料,殺隆科多,殺十四,就是要堵絕他們搗亂的路子。而讓傅清去辦事·也是同樣目的,雖然為此也很心痛,但已顧不了那么多。
“李衛啊,咱們君臣十多年,能走到今天,真是不容易,你很好,朕也就能信你……”
李衛還要開口·卻被雍正一把抓住,雍正還動情地這般說著,偌大的漢子哽咽難語。
兩人對視·眼中波光蕩動,都是滿腔感慨。李衛在想雍正的賞識和信任,雍正在想李衛的赤誠,即便這大個子漢人曾經抱著他跳下糞坑,曾經被南蠻抓去,曾經參與暢春園驚變,無論哪一條,換個主子,李衛都夠得上死字,可雍正就是不愿棄他。不僅是李衛赤誠忠心·更因衛李衛對李肆的了解,對李肆的恨意,這讓雍正和他有濃濃的知己感,也是雍正決然推行滿漢一家國策,心底最深處的依仗。
李衛退下,還吩咐道:“賈士芳·好好伺候皇上,讓皇上今夜能睡得舒坦些。”
賈士芳的推拿讓雍正舒服得想要呻吟,原本僵得像一塊生銹鐵板,還不斷有風雷劈打在上面,痛得幾乎難以思考的腦子也漸漸舒緩下來。
雍正隨口問道:“賈士芳,你說朕能活多少歲?”
他離然知道問不到真話,可聽這頗有神通的道士奉承奉承,總能安安心。
賈士芳卻油滑:“小道不擅推衍算卦······”
但他話中有話:“小道就知,人壽乃天定,可天定之外,人事也還是能改天的。因此即便算卦算出來的壽元,也不是全然作數。”
這是道家通論,不管是符派還是金丹派都是這么說,原本道家核心思想就是長生不老和升仙,其中金丹派更是靠服食丹藥為主,企圖逆天。
雍正嗯了一聲,卻不知怎么,忽然聯想到了南蠻的天主教。當年他還是雍親王時,跟李肆派來的“鄔先生”就天主教有過一番長談。天主教也將天意和人事聯系在一起,強調天命在天,還得盡人事。不僅天主教,南蠻治國的天道之說,也將兩者融在一起,其實更多是在談人事,談經世致用。
那李肆,不僅火槍大炮厲害,由道入手,更擅把握人心,我大清輸就輸在這點,等跟李肆講和后,朕還得把治國重點轉到這上面……
雍正這么想著,卻聽賈士芳繼續道:“可盡人事,就得看是否看透了天道,小道慚愧,三十年修道,勉強通了丹藥推拿之道,但也只能緩解氣血之亂,難以更進一步。南面對丹藥一道更為看重,聽聞還在羅浮山建煉丹院,匯各方丹藥之士共研,皇上若要龍體久安,南面所為,其實可以借鑒。”
雍正嗯了盧,有些不快。他雖信丹藥,近道士,卻還有起碼的清醒,把這事擺在臺面上。要學南蠻那般,廣召邪道方士,公然建煉丹院,還劃成朝廷正經衙門,怕不被滿朝理學之士的唾沫淹了。
接著他心中猛然一個大跳,這賈士芳……是什么居心?
他忽然聯想到,當年康熙出事時,傳聞李肆還遣了神醫診治,康熙病情出了大轉折,就跟那神醫有關。
李肆篤定地操縱皇位更迭,也有賴這么一條暗線。
雍正驚恐萬分,就覺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冷聲道:“你莫忘了你的本分!國政豈容你多嘴!?”
賈士芳趕緊請罪,可手下動作卻敷衍了起來,雍正更覺自己的猜測沒錯,這賈士芳定是李肆安排的!否則哪敢這么跋扈,連皇帝都敢馬虎應付?
想到自己的身體狀況,居然又被李肆握在手里,雍正頓時驚出一身的汗,好李肆!自己跟父皇,居然都被他玩弄于手心!
趕緊借口身子已安,將賈士芳揮退雍正再急急招來李衛,咬牙道:“婪士芳,連帶那群道士,速速給朕殺了!就現在!”
李衛兩眼圓瞪這怎么行?雍正的身體就靠這幫道士的丹藥和推拿護著,那群太醫除了唾罵道士所為是飲鳩止渴,卻拿不出什么有用的方子。
雍正也有些猶豫了,但片刻之后,眼中透出鋼鐵般的堅定:“朕絕不愿受人擺布!這輩子,絕不!就算是死,也不甘愿!賈士芳等人以朕的安康來拿捏朕,罪不容赦!李衛,你該知朕,朕是頂天立地的漢子!”
這話說得模糊,李衛卻有無比深刻的感受,當初他被李肆放掉時,也有一種命運被人拿捏,無力而無奈的憤怒感。雍正接受李肆的“安排”最終登上皇位,雖受惠于此,也因此而更為痛恨李肆。
別說帝王心性孤高的人都是這樣。落魄時受人恩惠,得勢后不以為恩,反而視之為仇,總覺得當初施恩之人,在人格上侮辱了自己。
但雍正此時的狀況倒不適用于此理,李肆跟他本就是宿敵,再有康熙的前車之鑒,雍正絕不愿再受擺布,一想到自己座下的龍椅又要淪為李肆的把玩之物,雍正就覺多年前被李衛抱著跳下糞坑那生不如死的感覺貫透全身。
“臣……遵旨……”
雍正如此堅決,李衛不敢再違逆,退下后招來親信,利索地把賈士芳和一幫道士砍了頭,可憐賈士芳到死都沒明白,自己是犯了什么彌天大罪。
“那幾個道士看管好還得靠他們煉丹。”
可李衛也沒完全照著雍正的話辦,如此吩咐著部下。畢竟雍正得靠那些丹藥寧神安體,人都殺了,丹藥沒人再煉,雍正再出狀況怎么
李衛殺人之時,熱河行宮某處殿堂里,滿人宗親重臣濟濟一堂,人聲鼎沸。
“皇上如先皇那般,再出狀況,那該怎么辦?”
“李衛和張廷玉這兩個漢人,如果有什么異心,同時發動,李衛護著皇上,張廷玉掌著九門提督的兵,咱們也只能袖手旁觀!
“還是得把議政王大臣會議的架子搭起來,跟著中堂們一起定國事,不能再讓漢人把著權柄!”
正議得熱烈,古北口提督拉布敦又進來了,臉色比之前還慘白,對訥親一通附耳,訥親頓時兩眼發直。
“殺弘時!?他果真是喪心病狂了!”
訥親一開口,眾人頓時嘩然。好個雍正,弒父的傳聞,如宋時燭影斧聲,疑慮總是難以消解。而殺兄弟,氣死母親卻是真切之事,現在他又要殺兒子!
徐元夢點出問題關鍵:“這也是替弘歷除掉禍患,即便皇上有什么意外,弘歷本就得人心,咱們大清還不至于亂了根底。”
福彭之前在李衛面前丟了個大臉,滿心憤懣,冷笑道:“人心?弘歷得的是什么人心?京城那邊,是張廷玉護著他,他平素跟漢臣來往也多,怕他得的是漢人之心吧!”
雍正推行滿漢一家,弘歷經常代行大典,大典又是精儒漢臣才能辦的事,跟漢臣來往自然密切,這倒是冤枉了弘歷。可在這要緊關頭,滿漢之分份外敏感,福彭這么一提醒,眾人都同時抽了口涼氣。
他們聚在一起商討,還沒敢揣什么大心思,就是覺得此時可能涉及皇位更迭,正是要緊關頭,漢臣有可能趁機作亂,損了他們滿人利益。而雍正要殺十四,正是對滿人整體利益的侵害,他們必須有所應對,至少是商量出壓制漢人的辦法,止住砍向十四脖頸的屠刀。“
但現在,一提到弘歷,提到他的“后臺”,宗親重臣們的心思頓時就深沉了。
“傳聞今上即位,是那李肆動的手腳。弘歷······早早就被定了儲位,南蠻會放過對他的操控?”
“弘歷會改弦更張,抹了他老子滿漢一家的國策,專心靠咱們滿人?”
“弘歷跟那茹喜來往緊密,南蠻毀了咱們滿人十年攢出的精血,那茹喜卻只是下獄,皇上殺這個,殺那個,卻不殺最該殺的人!”
話題很快又轉向茹喜,自雍正即位后,朝野都知茹喜是南北溝通的管道。只是之前那十年安寧·都有賴南北兩帝的默契,茹喜還是宗親重臣生利的管道。說起茹喜,大家心頭雖憎惡,嘴里卻是要贊一聲
現在形勢卻不同了·雍正一條路走到黑,戰事又如此絕望,宗親重臣忘了十年安寧的功績,討伐起雍正滿漢一家的國策,連帶茹喜,也成了壞滿人基業的罪魁禍首。
馬齊沉聲道:“傅清行此絕密之事,都要來知會一聲·看來大家的心思都是一樣的,這大清,是咱們滿人的大清!”
傅清是馬齊的侄子,傅清的妹妹還是弘歷的嫡福晉1,雍正覺得傅清值得信賴,將絕密之事交給他辦,卻沒想到,傅清覺得這事還是有損滿人根基·冒著欺君的危險,把消息傳了出來。
崇安怒聲道:“我看弘歷還是皇上許給南蠻的!若是皇上不測,弘歷即位·還不知要怎么賣這大清江山,損我們滿人祖業!”
不少人心有戚戚,同時點頭。眼下這形勢已份外明朗,南北肯定要和議,大清肯定要低頭。
雍正之前腦子發熱,希望打痛南蠻,拿到更多和談籌碼,這一策已經失敗。而要和談,循著雍正滿漢一家的國策,弘歷就位·這大清自然要朝著漢人之國更近一步,這是滿人絕難接受的。對他們來說,寧愿把江山打得稀爛,寧愿退到關外,也不愿讓治下漢人跟自己肩并肩一通治國。
福彭最年輕,也最為血性:“家業寧可丟給外友·絕不能讓家奴占去!”
這話擲地有聲,大家都凜然點頭。南蠻本就是家奴,怎么也不能讓南蠻占了天下,而治下漢人更是家奴,絕不能讓他們翻身成了主子。至于“外友”,誰都好,西班牙人、俄羅斯人,只要有能耐跟南蠻作對,那都行。
這話說得太遠,馬齊將眾人心緒拉了回來:“太醫私底下給我說了,皇上這身子,若是不安心養病,也就是十天半月的事。形勢這么亂……咱們滿人不能自亂陣腳,還是如大家所議,先搭起議政王大臣的架子,這可不是對皇上不敬,更不是謀逆,這是防患于未然,不能讓漢臣作亂······”
他還一副糊墻的中允姿態,外面忽然響起嘈雜聲,拉布敦又沖了進來,一臉青紫,他被馬齊拉來負責外圍警戒,畢竟滿人私底下開會,這已是犯忌,總得有所防范。
“李衛動手了!”
拉布敦扯著大嗓門怒喊,眾人無比驚懼。
滿人宗親重臣公然開私會,雍正雖然說了明天在料理,可李衛還是放心不下,派人來監視,這就跟拉布敦的兵起了沖突。
拉布敦這么一嚷,事情就變質了。
馬齊咬著槽牙,冷聲道:“怕不是李衛動手,而是······”
話沒說完,眾人都心知肚明,雍正這半夜,先是下令殺兄弟,接著下令殺兒子,現在么,估計是要來殺他們這幫滿臣了。為什么?之前已經議得非常清楚,不僅是為弘歷料理首尾,清除異己,也是為南北和議鋪平道路,而他們這些滿人,就是最大的障礙。
“媾們不能坐以待斃!”
“清君側,誅漢……小人!”
“他李衛手里只有一千兵!護軍營在咱們手里,還有拉布敦的兵!足足一萬五千!”
“中堂都在,幾位鐵帽子王都在,搭起議政王大臣會議的架子,照著祖制,皇上也要聽咱們的!”
對雍正國策的憤懣,對雍正用兵大敗的不滿,對雍正得位不正,大肆誅殺滿人宗親的痛恨,對雍正與李肆勾勾搭搭,敗壞大清江山的聲討,原本都壓在雍正端坐的那張龍椅之下。而李衛在緊張之余的一個小動作,卻將那張龍椅的重壓猛然戳破,滿人終于朝著一個原本該是大逆不道的方向,邁出了怒火沖天的一步。
雍正十年七月十日深夜,原本只是來監視滿人的一百多直隸綠營被旗兵圍殺,數千兵丁涌入熱河行宮,朝著寢殿沖去,從軍將到兵丁腦子就只有一個念頭,殺掉挾持皇上的奸臣李衛!
由七位鐵帽子王和三位軍機大臣緊急組成的議政王大臣會議開始運轉,指揮旗兵圍殺李衛的同時,還緊急派兵趕往京城。
這一夜,歷史的車輪因英華,因李肆的推動,繼續朝著未知的方向,滾滾前行。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