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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八百三十五章獅虎黨爭:何爭與爭何
“滿清密諜?這定是兩邊都把民人當作了籌碼,你爹不在,這些官老爺越來越肆無忌憚了!可治國不靠他們也不行,真是頭疼……”
金山衛行宮后園,一位短打婦人起伏展臂,一邊走著拳路,一邊念叨著。レ♠思♥路♣客レ婦人柳眉鳳目,身形旋舞間,流溢著攝人風姿,乍看還是位年不過三十的少婦。
“娘,我到底該怎么辦呢?”
李克載跟著婦人一同收式,嘴里這么問著。
看上去更像是他姐姐而不是母親的婦人冷哼一聲,鳳目含煞,一股颯爽英氣驟然勃發,讓她更復了幾分昔rì“武林盟主”氣息,看上去更顯年輕了。
“別以為你爹什么事都看得清,于小子的禁衛署第八百三十五章獅虎黨爭:何爭與爭何也不會關心這事。你爹既讓你進秘書監碰國家政務,你就不能當橡皮圖章,聽娘的吩咐,去把這事搞個水落石出!”
三娘教子,就是這般直接。
李克載道:“依娘的意思……”
三娘嘴里說著,李克載肚子里念著,話語心聲竟是相差無幾“捧天子劍去谷城,聆訊各方,分辨黑白,誰是賊人誰無辜,當場作個了斷!”
李克載壓住笑意道:“娘啊,你是故意要害我,好讓爹把我從海軍里除名,押在宮里rìrì管教吧。”
三娘白了兒子一眼:“跟你爹一般滑舌!你爹從小把你害到大,讓娘害害都不成?”
接著一聲清喝:“接招!”
拳腳招呼過來,李克載哇呀一聲叫,跌開一丈,滾地三圈,也不管背后母親怒喝,一股煙地溜了,他可沒母親那種天分,能練成江湖高手。
看著兒子奔逃的背影,三娘扮出來的怒容消退。換上一絲憂色,心道拖了這么多年,兒子還是不得不背負上如此宿命,就不知這一國會不會將兒子壓垮。未來到底會是怎樣一個皇帝。
接第八百三十五章獅虎黨爭:何爭與爭何著再想到兒子的爹,三娘眉頭更微微蹙了起來,沒了段老頭,這一國會變多少,她的阿肆又會變多少?
李克載自不知道,更不明白母親的憂慮,一個時辰后。他在翰林院見到了掌院學士唐孫鎬。
母親當然是在瞎支招,他又不是欽差御史,怎么可能跑到地方上去查案?但那話也是母親隨口而為,意思李克載很明白,就是支持他把整件事情摸得更透。
范晉不涉民政,只談了朝堂政爭,而薛陳兩黨到底是怎么相爭的,又爭到了哪一步。朝堂上的分派是個什么形勢,摸透了這些來龍去脈,才能決定怎么做。做多少。
兼聽則明,因此李克載還需要找人聊天,唐孫鎬是西行三賢之一,學問大,又掌著翰林院,是皇帝決策團的首席智囊,跟政事堂關系密切,又非政事堂之人,找這個人聊很合適。
“范次輔憂心政事堂,自是要多談政爭……殿下請看這《正統報》。名筆艾尹真也是從這一面來看的,分析得也很透徹。當然,艾尹真該是主掌過舊清朝政的大員,文中多有譏嘲之氣,殿下得注意分辨。”
唐孫鎬不急著立論,而是把新出的《正統報》遞給李克載。心中還道。范獨眼是無心當首輔,可他對薛陳兩人都不滿意,認為首輔還是要用鳳田老人的好,想把顧希夷或是向善軒、楊俊禮等人推上去,他自己也是一黨啊,當然要一桿子掃盡兩人。
“果如我所想,官僚漸漸勢大,國家正面臨一樁極大考驗。”
看了那“艾尹真”的文章,李克載心頭越發沉重。
“殿下啊,看事不能只看在一層,就說說這武西直道與地方之爭。”
此時唐孫鎬已整理好思路,開始為李克載分析整件事情。
“此事還是得從利來看,這不止是官僚黨爭,根底更是一國之內的利爭……”
大賢就是大賢,看問題的視野的確更深更廣。
唐孫鎬對李克載談到了武西直道背后的利益格局,武西直道工程浩大,光靠國庫投入是遠遠不夠的。而英華已鼎革國體,非暴秦等前朝那般,可以直接征發百萬民人來辦這事,因此必須引入民間或地方資本。
唐孫鎬提到,工程最初決策時就有過爭論,一派認為應該由省下縣府分段包攬,再向外招標,而另一派則堅持由工部主導,工部直接對外招標。前者是縣府以及地方小基建受惠,后者則是工部和大基建受惠。誰有主導權,誰就有厚利,這道理很簡單。
最終皇帝以計司的核算報告為基礎,同時出于工程統一管控的需要,支持了工部主導的方案。武西直道來往八車道,以水泥和三合土鋪設路面,還要為未來的馳道留出足夠余地,跨越無數江河,平均一里路預估預算三千五百兩,直道總長兩千六百里,總預算接近一千萬兩。這么大的工程,只能由國家統一管控,而且還能通過跟地方置換國有土地,降低工程預算。
若是承包商補償到位,一般民人也是受益的。除了搬遷補償外,他們還可以在路邊獲得宅地補償,乃至補貼造新宅的費用。但這些補償是通過武西直道署和承包商直接發到以鄉為單位的民人手里,地方官府雖在土地置換上獲得了一些補償,卻沒得到多少銀子,還要維護治安和協從調解,地方官府自然很不高興。
李克載問:“路通了,商貨才能大興,地方也能收到更多中小商稅,難道這一點都看不到嗎?”
唐孫鎬苦笑:“那都是幾年以后的事了,而地方官員是按年按任考成的……”
沒錯,英華官員考核的方法根底就是考成法,加之地方官員的主要工作是為地方謀利。現在不僅馬上看不到利,未來之利也不是官員的功績,他們自然要抱怨。
唐孫鎬再道:“即便武西直道已經開工,地方仍不絕撤銷工部事署,或轉隸湖北陜西兩省的呼聲,暗中運作更是連綿不絕,由此就形成了兩派。而薛雪傾向于調和中央和地方,想往回走一步。湖北巡撫楊燁自然要尋求薛雪的支持。工部和承包商則跟陳萬策關系密切,支持陳萬策扳倒薛雪不太可能,但至少要支持陳萬策穩居次輔,頂住這股風潮。殿下所謂獅虎兩黨之論。其實并不太貼切……”
李克載皺眉道:“難道父皇定策都不管用?”
唐孫鎬呵呵笑道:“陛下治政,怎可能憑好惡決斷?這還是兩方利益相較,如果哪一方壓倒了另一方,陛下也只能順其成事,這就如最初以成本和方便為據,選擇由工部主導一樣。”
李克載腦子又亂了,不是黨爭。而只是中央和地方的利爭而已?
唐孫鎬搖頭:“這利爭只是臺前的,現在還看不清楚之后要引出什么。”
李克載揮開腦子里繁復的根源計較,把心思轉到了爭斗手段上,他道:“已經引出來了,這就是官僚在跟法爭!他們相斗的手段已經變得下作,把民人當作籌碼,隨意扣上滿清密諜的帽子,之后是不是還要如東林跟閹黨那般不死不休。連國家也都成了籌碼啊?”
唐孫鎬斂容點頭道:“殿下有些過慮了,但這確是值得憂心之事……”
政事堂,范晉、薛雪、鄔亞羅三位次輔。以及陳萬策等閣臣相聚一堂,正舉行五rì一次的政事例會,閣臣里還有從地方升到部堂的向善軒、楊俊禮,以及只是列席會議的樞密院蘇文采、計司顧希夷,以及大理寺卿史貽直等人。
“此事到底該如何善了?”
范晉的語氣很不善,河西慘案已經上報到朝堂,武西直道和湖北的矛盾已是白熱化,不管此事有什么本來面目,顧正鳴和楊燁兩人已不可能再并立,必須得下去一人。
“此事已涉民人。怕不止政事堂能全掌控住……”
史貽直追問道,襄陽巡按已收到河西法正投告谷城縣的訴狀。
陳萬策道:“掌控不住也得掌!此事不容民人再摻和進來!”
薛雪悶了好一陣,沉沉點頭。
鄔亞羅在一旁怒道:“你們當真要把民人當籌碼使?”
眾人都沒接腔,連范晉都默然。
谷城天廟就在昔rì縣學旁,曾是縣學供奉孔圣之處,而今改作了天廟。天位旁立著的依舊是孔圣。
殿堂里,修士祭祀們義憤填膺:“此事我們不能不管!這就聯絡諸家天廟,向湖北按察使司呈情!”
劉綸搖頭:“這是武西直道和湖北之爭,崔典史已經說透了話,扯上滿清密諜,不過是黨爭。我們天廟再插一腳,還不知道是幫誰搖旗吶喊。”
年輕的修士還一腔熱血,難以接受這種將民人當作棋子任意擺布,把事實當作白紙任意涂抹的黨爭,都紛紛道,就算不去衙門呈請,也要通過報紙,讓天下人廣知真相。
哆的一聲,彭維新的拐杖重重落在地板上,回音在穹頂回蕩不息。
“我輩圣賢之徒,能在新朝守禮教,正人德,靠的是什么?是入天廟一系,不沾俗政,無玉而剛。我們只能教化人心,不再指點江山。若是以天廟之名出頭,怕要激起更大波瀾,大則天道一派以為整個天廟已有爭廟堂之心,小則巡行祭祀會視我們圣宗為天廟之害。諸位!牢記我們的立身根本!”
天廟經二十多年發展,已廣布天下,除了相同的儀禮和《圣經》外,因陪祀天位的對象不同,以及相應祭祀和天廟的特長不同,漸漸發展為五大宗派。
彭維新這一派的圣宗和孔興聿的仁宗以和立德見長,已吸納了大量堅持孔孟程朱的儒生為修士和祭祀,陪祀天位的自是儒家圣賢,圣宗只立孔子,仁宗則立孔孟,還有極少數立了程朱。
圣宗仁宗天廟還不算多,最多的依舊是供奉媽祖、盤娘娘等民間神明,以醫事見長的善宗,這也是翼鳴老道和徐靈胎等人最初立起來的天主教主脈。
還有一些沒有道家真傳的道觀,在時代大潮下改了傳承,將道觀改作天廟,但還供奉著道家仙神,這一派更擅長生死儀禮,自稱為積塵世功德的德宗。這個名號也被少數野和尚廟拿去用了,因此在國中某些地方,某某寺變成了天廟也不算出奇。甚至在呂宋、馬六甲和亞齊,還能在天廟的天位旁見到耶穌像和安拉像。德宗這一派的天廟最多,因為它將以前民間祭祀各類神明的廟宇都囊括了進去。
另外一派則有眾多分支,例如陪祀老莊的玄學天廟,陪祀墨翟乃至魯班的百工天廟、以及陪祀倉頡、伏羲、神農的造字、術衍和農事天廟,這些天廟的修士祭祀一邊辦生死事,一邊研究相應學問,自居隱士,被稱呼為隱宗。
最后一宗更不一般,是朝廷、軍方乃至地方所建的烈士公墓,以護墓為基礎建起的圣武天廟,更有國家所立的英烈祠和圣武祠為龍頭,被稱呼為武宗。軍人和軍人家屬以數百家圣武天廟為紐帶,也結成了一股龐大勢力。
不管是哪一宗,都被巡行祭祀會以儀禮和《圣經》連為一體,同時也有一條“鐵律”那就是不問俗政。若某家天廟,某位祭祀違律,巡行祭祀會從資金到輿論都會加以制裁。
當然,再堅定的鐵律,也擋不住歷史大潮,眼下天廟涉政事頻頻發生,但還都只限于地方基層,未來如何變化,所有人都心中沒底。如今在谷城天廟,因河西鄉慘案,谷城圣宗天廟正要涉足一國黨爭的漩渦,如果彭維新和劉綸不在這里的話。
彭維新強調了天廟之根,修士和祭祀們不得不打消了集體請愿,代民發聲的念頭,但他們也不愿就這么袖手旁觀。武西直道與湖北地方的沖突源自朝堂黨爭,而民人夾在中間,份外難受。河西鄉村人受害最深,反應也最烈,而其他民人也都揣著大大小小的怨氣。
劉綸道:“老師,天廟本就是解民人憂苦之地,我們不可能置身事外,此事總得有所聲張,是不是報給徐葉等總祭,求請他們告之朝堂。”
彭維新點頭道:“報給總祭乃至整個巡行祭祀會是必須的,但怕總祭們都有憂慮,不知該怎么說,說給誰,說的人不對,話不對,那就是整個天廟在迫壓朝堂。”
想通了天廟的處境,眾人都在皺眉,這確實是一樁難題,最后劉綸嘆道:“也就只能先上報,待總祭們商議出應對,在巡行祭祀會上有所決議了。”
彭維新卻滿臉不甘地道:“老夫就在那!槍聲、慘呼聲,就在老夫耳邊!老夫不能坐等!”
他心意已決,毅然道:“此事天廟不能作聲,但還有人能作聲!”
劉綸并眾人問:“那是何人?”
彭維新道:“東院!”
劉綸眼中一亮:“汪瞎子!?”
彭維新緩緩點頭:“是他,但又不止他,汪瞎子,現在已不止是一個人,他在東院已成一派,自詡為民代言,我相信,有他那一派出面,冤魂能得安息,生者能復清白!”
劉綸嘆道:“若東院再插手此事,朝堂黨爭怕是要變成一國派爭,再無寧r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