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八百五十五章清宮碎夢:無穩不成國與棟梁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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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三天,李肆終于作出了決定,茹喜還必須留著,但不能讓她穩握滿清權柄,待時機成熟時,自己要她垮臺,就能應聲而塌。(Www.iaaiou.om)為此就必須將弘歷、恂親王,乃至岳鐘琪那股殘軍的價值充分挖掘出來,這一套方案就鋪得有些大了。
正要將決議傳達給相關人等,讓通事館、政事堂和翰林院攜手擬定方案細則,忽然聽到行宮外一陣喧囂。
“陛下!韃清認輸了!”
隨侍急急奔進來,手里還捏著一份《中流》,李肆眼角直跳,心中生起不妙之感。
粗粗一覽,李肆嘿聲冷笑,將自己嘔心瀝血兩天擬出來的方案刷刷撕碎。
茹喜……慈淳太后……好心計!
《中流》報道了月前北京城里的宮廷劇變,乾隆被廢,恂親王被拘,太后登位,新帝即將繼承大寶♀些事件倒是沒什么出奇,只是證實了民間傳言而已。
令人震驚的是,《中流》宣稱通過新任乾清宮總管太監李蓮英的管道,獲知了若干秘聞‖隆皇帝為何被廢?因為他提出了《英清和平協定修繕案》,要增三十二項條款,賠款割地,開放通商,以求大英止戈息兵。
恂親王堅決反對,甚至不惜兵諫,淳太妃不得不出面干預,但紛爭已難調和,淳太妃只好登位太后,親掌權柄‖隆皇帝告病退位,恂親王為消大英之怒,攬下西安行刺案之責,自縛去大英病養。
淳太妃,不,現在已是慈淳太后,為保大清江山,對乾隆皇帝所提的條款雖有不滿,卻不敢全部收回,現在就等大英圣道皇帝表態ˉ道只需點個頭,南北就能免去血火之災,至少十萬生靈由此得救,百萬人不必顛沛流離。
這番顛倒黑白。邏輯不通的說辭,明顯是茹喜通過《中流》洗白自己,同時將滿清的和議礀態公告天下,逼迫李肆首肯。
李肆不僅惱這茹喜的“逼和絕殺”,也在惱《中流》居然甘為茹喜充當喉舌,本要遷怒那白小山,再想到《中流》背后就是潮汕財團。而潮汕財團跟晉商關系緊密,二者就是通過茹喜勾搭到一起的,這幾乎就是英華資本殖民北方的縮影,怒意消去,就剩下一肚子無奈。
隨侍自不清楚這么一篇大文章,見皇帝龍顏不悅,很是疑惑。滿清認輸,五體投地。不是很好么?皇帝自己不也說了,現在不是北伐的時候。
見隨侍不解,李肆也忽然一個激靈。茹喜這一招也是置于死地而后生,她穩住了朝堂,卻未必能穩住滿清一國的人心,那么下一步她會做什么?嚴格說起來,不還是他手里的刀么?
想通了關節,李肆展顏道:“朕只是的那妖婆能不能穩住滿清。”
如李肆所料,此時北京城里亂相頻顯。早前太后登位,三里屯之亂,就已撼動人心,這一期《中流》刊出。更是舉國嘩然。
“絕不接受三十二條!簽了此約,大清旦夕即亡!便是茍延殘喘,道統也將淪喪!”
“賠款割地已掃盡我大清顏面,還要全面通商,放猛獅入國,禮教仁義何存!?”
“我等食君祿″皇恩,適逢國難當頭,正是我輩盡忠之日!諸位,我們該行動起來!”
“上書!公車上書!”
“去宮門叩閽!求皇上親政,求恂親王掛帥,與南蠻決一生死!”
“大清只要人人齊心,南蠻縱有百萬妖魔,也要在這浩然正氣下煙消云散!”
京城一家私塾里,一群十多歲的少年書生們滿面漲紅地鼓噪著,塾師們還想安撫,可再看看書案上的報紙,列出的英清和平協定三十二項增訂條款,條條都如刀劍一般剮著他們的心口,也不由熱血沸騰。
“也罷!為師領你們去!”
夫子們帶著學生浩浩蕩蕩出了門,大門牌匾上正寫著“生云精舍”四字。
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書生正朝私塾而來,隊列里有人招呼:“曉嵐,去叩閽!”
那少年趕緊進了隊列,一甩辮子,堅定地道:“該當如此!國家有難,只有我們能挽天傾!”
三月四日,紀曉嵐所在的這一路人馬僅僅只是洪流中的潺潺溪水,上百家私塾的數千學子,連帶國子監的上千學子,群聚于午門前,而他們一路又卷起了無數民眾,足足兩三萬人在午門前吶喊。
“太后,不止北京城在鬧,鄂爾奇和劉統勛,還有各省巡撫報說,各地學子都上了街,聲討報上所列的三十二條……”
乾清宮側殿,茹喜面色陰沉地聽著軍機大臣們的匯報,借《中流》放出消息,逼和圣道,她也作好了輿論鼓噪的心理準備。可沒想到,洶洶而來的不是滿人,不是地方官員,卻是國中的讀書人,還都是漢人。
“大清又不是他們的天下,還真當自己是主子了!?”
茹喜惱怒地拍著桌子,若是換個時節,這番景象還算是“人心在己”,可放在眼下,卻是攔路的頑石,份外惹人憎厭。
“他們憑什么鼓噪!?背后到底是哪些人唆使?都給哀家查清了!慶復,還愣著干嘛,不趕緊把那些人趕走!給京城和各地督撫發下嚴令,但有群聚鼓噪和議政者,以謀逆論處!”
茹喜尖著嗓子發號施令,正是要緊關頭,如果壓不下這股聲浪,李肆絕不會認她為大清之主。
慶復趕緊去安排了,這邊查弼納在一干軍機的眼色鼓勵下,顫巍巍開了口:“太后,只是一味強壓怕不濟事,奴才等就怕壓下了這些漢人儒生,其他人又跳了出來。”
茹喜冷聲道:“哪些人?他們的什么!?”
她掃視眾人,恨其不爭地道:“最的的不是別人,而是你們吧?滿人、旗人,還有諸位漢人重臣,你們的簽了這些條款,就失了權柄和大利?”
眾人一陣咳嗽,心說這位新人太后雖然心計深沉,手段狠辣。但在臺面上卻還是個新嫩啊,說話怎么這么直接呢?不僅把在場眾人的滿漢根底揭了出來,還更直指人心。
茹喜卻沒理會,徑直道:“這大清江山就是一層皮。下面蓋著的齷齪誰都清楚!就是滿人之利!張廷玉你們別覺聽著難受,滿人要靠漢人治政,就得有幫手,你們這些人也跟滿人一樣,是咱們大清的棟梁!苦了誰都行,苦了棟梁可不行,棟梁倒了。大清這樓也塌了。”
“眼下這南北之勢已經很清楚,南蠻再不可力敵,可南蠻養大了銀錢這頭獅子,未嘗不是我們大清的助力,可以繼續拖下去,坐觀南蠻風云的助力。”
“大清眼下有厘金,有關稅,都是拜南北商貨來往所賜。哀家提這三十二條。面上是給了南蠻絕大好處,可對大清來說,又未嘗全是害處。就說厘金和省關。還有地方大辦工商,這都是大聚銀錢,長久生利之道。”
“這新生的利是誰的?南蠻會掙一部分,剩下的該誰握著?”
茹喜幾句話,說得在場眾人兩眼放光。大家都是老于國政之人,哪會不懂這些粗淺道理,但茹喜親自說出口,這就意味著她將認可這條路線為大清日后的基本國策。
“讓國家棟梁緊緊握住這些利!只要棟梁不亂,大清就穩如泰山!”
茹喜終于點出了要義,這三十二條是要讓大清全面轉向“南蠻化”。不僅不再維持以往的工商管制,甚至還要鼓勵工商發展。但跟南蠻的利益分配不一樣,大清轉向之后,利益也必須緊緊握在滿人,以及附從滿人的漢人官僚手上,而途徑自然就是通過權力去兌現。
見眾人一臉輕松。茹喜微微松氣,她不惜揭破大清根底,跟眾人說個透徹,就是要把滿人和漢人官僚綁到一條船上,只要這些人能有所領悟,將朝堂和官府的權力跟工商之利綁在一起,一同逐利,不僅大清還能繼續穩下去,自己的根基也能綿延長久。
接著她再臉色一冷:“哀家剛才的意思,你們可以跟朝堂和地方透風,大家心知肚明就好。既明了這格局,那些傻頭傻腦的讀書人,就不容他們再繼續破壞未來的大好局面!不止是他們,還有那些想混水摸魚的勢力,也都下力氣,好好清掃一遍!”
眾人齊聲應和,查弼納的聲音尤為響亮。
整個三月上旬,滿清反對“三十二條”之勢沸沸揚揚,已成星火燎原之勢,北方絕大多數讀書人都卷了進來,還鼓噪起無數“忠義”民人。罷工罷市,游街請愿,煞是熱鬧。
地方官僚也因“三十二條”而心中不安,不知自身何處,更不知權力中樞還會有什么波折,對此洶洶人心之潮都不敢下力鎮壓,而只是勉強勸撫□至還有不少官員明暗兩面,對這聲潮推波助瀾。
可先是慶復在北京城下了重手,拘了上千人,革了數百學子的功名,更殺傷上百人。步軍營密布整個京城街道,街上凡有超過三人駐足相談者均要查問,茶館、學堂里也貼滿“爀論國事”的告示。
接著“棟梁論”通過各種渠道傳達下來,邸報也將其粉飾為“無穩不成國”的國策,地方官僚也醒悟過來,紛紛有了動作。不過幾日間,軟硬兼施,就將這股聲討風潮給壓了下來。
三月十二日,三里屯大英總領館里,陳潤又與慶復相對而坐,陳潤臉上帶著洞徹一切的微微笑意,讓慶復又生惶恐之心。太后帶著他們使足全力,才走到這一步,若是圣道依舊鐵了心腸要動手,那只能怪老天無眼了。
陳潤臉上在笑,心中卻在嘆。果如皇帝所料,這茹喜當真是妖孽,理順了滿清茍延殘喘的思路,還真是逼和了英華。
不過……也就是這一次而已,皇帝借西安行刺案將南北大勢攪和到這般地步,已經收獲太多,皇帝來信里的惱怒之意,陳潤將之歸結為皇帝對自己沒能掌握住所有進程和每個細節的沮喪,實質上是一種貪心。可天底下,也只有皇帝配得起這樣的貪心,話又說回來,皇帝似乎有些難以克制自己的了……
慶復的慶咳聲拉回了走神的思緒,陳潤歉意地一笑,開口道:“陛下已允我全權負責南北事務,你們所列的條款,還需要作一些更改……”
慶復差點癱軟在椅子上,圣道點頭了!大清安全了!至于修改條款這些細節,既然大局定了,也就沒什么好計較的。
恭恭敬敬聽完陳潤對各項條款的意見,慶復覺得少了什么,趕緊問道:“關于新皇年號之事……”
陳潤也哦了一聲,似乎才想起這事,取出一張紙遞給慶復:“照這上面的辦就好。”
慶復一看,咦,怎么不止一個?
嘉慶、道光、咸豐、同治、宣統、康德……
是讓太后在這些年號里選一個?
見慶復疑惑,陳潤悠悠道:“挨著順序來,我們陛下說了,就這么多,用了一個是一個,什么時候用到頭了,那就……你懂的。”
慶復心驚膽戰地閉眼,他似乎懂,似乎又不懂。不過接著他又松了口氣,既然還有這么多個,那說明圣道還真沒有滅掉大清的心思,這可是大喜事,得好好跟太后說說。
圣道二十年三月十五日,滿清新皇弘即位,因年方九歲,由慈淳和慈寧兩太后垂簾聽政,新皇年號為嘉慶,寓意為四方共賀,大清永續,而民間則戲言,這是南北都高興,圣道和慈淳都高興,能不打仗,所有人都高興,這新皇就是祥瑞啊。
居延堡,踏上曾經血跡斑斑的城墻,李肆鏘拔劍,再鐺的一聲駐在地上,濺起點點火星。
“朕不高興!”
城墻下是一片赤潮,似乎無邊無際開,那是上萬官兵聚在城下,聆聽皇帝的聲音。
“朕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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