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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0年6月20日,湘江號和弱水號巡航艦駛入里斯本,通事館副知事,駐葡萄牙公使,兼理歐羅巴諸國公使事汪由敦與葡萄牙國王特使龐巴度侯爵率隊一同在碼頭迎接。重要/重要/入港前已有先遣人員通知了相關方面,葡萄牙特地作了周密布置,準備接收喬治安森一行。
除開等待入港的時間,兩艘巡航艦從巴爾的摩到達里斯本僅僅用了一個月出頭,這個速度雖然遠不及日后美國飛剪船13天橫渡大西洋,但跟此時普遍要一個半月乃至兩個月的標準速度比,足以讓喬治安森瞠目結舌了。
跟施廷舸分手時,他由衷地表達了自己的敬佩:“如果你的水手再熟練一些,你的航海長能有我們不列顛人的水平,也許我在帝力就被你抓住了,該死的,你們怎么會造出這么快的船!?”
這一個多月相處下來,施廷舸跟安森之間有過不少交流,個人仇恨也都放下了,兩人還頗有惺惺相惜之感,安森欽佩施廷舸的毅力,施廷舸欽佩安森的大膽和專業。
安森這一問,施廷舸覺得沒什么好隱瞞的,坦承地道:“如果船能快一倍,花在航渡上的時間就少一半,那樣可用的船就多一倍。我們賽里斯海軍最初創建時,懂得操縱軟帆,懂得遠航上萬里的船員太少。為了節省人力,我們必須把一艘船當兩艘甚至三艘用,所以……追求更快的速度,也是我們賽里斯人不得不做的選擇。如果我們賽里斯也能像你們那樣,隨手就能抓來可以遠航四海的船員,也就用不著在這航速上花這么大工夫了。”
作為海軍后進者,施廷舸并不清楚英華海軍的初創細節。海軍的左右門神,至今還在香港海軍學院充當訓練艦的金銀鯉號根本就是皇帝親自參與設計的,直白說,英華海軍形成以快為主的風格,最初就源于皇帝本人。但蕭勝接手海軍建設后。就面臨著施廷舸所說的形勢:有錢,缺人。因勢利導之下,才讓英華海軍立起“速度第一,機械至上”的建軍宗旨。
安森羨慕加留戀地摩挲了好一陣舷板。再滿臉希翼地道:“作為失敗者,我知道沒有資格再提什么要求,可我還是想知道,為什么你的船員沒有得壞血病?”
安森三年逃亡,到達加勒比海時,水手就死得只剩三分之一,大部分都死于壞血病。活著的人也個個一口爛牙,毛發脫落,一身血斑,膚色蒼白,形如惡鬼。賽里斯追兵雖然也多有傷病,萎靡不堪,但卻沒誰得壞血病。這讓他滿心疑惑,賽里斯人到底有什么法寶?
施廷舸意味深長地看看安森。這是一樁絕大機密,意義雖不如牛痘接種那樣重大,可一旦解密。也足以影響整個世界的航海事業。而這機密也跟牛痘接種一樣,一句話就能道破。
如果是在以前,施廷舸想都不用想,直接一句話拒絕,可剛才跟汪由墩會面時,汪由敦傳達了皇帝關于東西方大局的最新謀劃,在此大局之下,防治壞血癥的方法就不再是機密,正如英華正向世界各國傳播的牛痘接種技術一般。
安森只是存著萬分之一的僥幸,當施廷舸開口時。他頓時被一股巨大的幸福感裹住。
“三百多年前,我們賽里斯還是大明王朝時,三寶太監鄭和下西洋,這個故事想必你知道吧。那時就發現了壞血病,但隨船醫生很快就解決了這個問題。防治壞血病的東西有好幾種,你在我們船上看到的一些東西都有這個作用。只是你并沒注意,就當作我們賽里斯人的飲食習慣而已。”
施廷舸隨手從衣袋里掏出一個小玻璃瓶,里面裝著的是茶葉,綠茶。這是用來咀嚼的,安森之前只當作南洋人嚼檳榔,以為賽里斯人的嘴隨時隨地總得忙著。
“不止這個,你在我們船上吃的豆芽,就是那種黃豆帶著白莖的東西,它也能防治壞血病。我們每到一地,都要儲備檸檬、柑橘一類的水果,這些也能防治壞血病。”
施廷舸自然不知道壞血病的原理,但他所知的防治方法,既有鄭和下西洋的歷史積淀,也有海軍委托天道院所得的研究成果,積年累月下來,英華海軍在這方面已有相當系統的經驗。
安森恨不得抱住施廷舸,用牙齒幾乎全部爛完的腥臭大嘴狠狠親上去,這可是價值百萬英鎊的機密啊,施廷舸居然就這么輕飄飄地說了出來。
“不要把我們賽里斯人當作大傻瓜,這個機密一旦公布出去,整個世界都會改變,就像牛痘接種技術一樣。”
見安森強自壓著喜悅,一臉風輕云淡的表情,施廷舸忍不住譏諷道,如他所料,安森臉色頓時漲紅。品著安森的羞愧之色,施廷舸再道:“之所以說給你,是因為這個機密馬上也要向整個歐羅巴公布了。”
安森眨巴著眼睛,依舊極度不理解施廷舸,乃至賽里斯人這么做的原因。能有效防治壞血病,就意味著各國的遠洋航海事業又少一項重大阻礙,而牛痘接種技術的影響更大,在這個時代,雖然已有疫苗接種技術,但還主要靠人體疫苗,非常不安全,賽里斯改良了他們傳統的牛痘接種技術,使其可以大規模推廣,現在葡萄牙、西班牙甚至法國一些國家已經滿懷感激地看到這項技術正幫助他們的國民有效地抵抗天花等流行疫病。
不管是牛痘,還是防治壞血病的方法,如果是不列顛或者任何一個歐羅巴國家,第一個念頭都會是盡量保密,就算最終還是會傳播出去,但能壟斷多久就算多久,能領先于他國,每一個小時都是珍貴的。
施廷舸并沒作進一步解釋,他拉回話題道:“鑒于你在南洋和南洲劫掠期間,所作所為并沒有超越戰爭界限,搶劫船只也會為受害者留下足夠的食水,你所遵從的騎士法則也符合我們賽里斯人所說的道義,我個人對你再沒什么怨恨。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賽里斯人會放棄制裁你的要求,如果你們不列顛不愿意承擔你所犯下的罪行,把你交給我國的話,我會很樂意看到你被判處死刑。”
他補充道:“出于尊重,我會盡力說服上面,讓你不是躺在鍘刀下,而是吊在你們熟悉的絞刑架上。”
安森咧嘴一笑:“施,雖然你一定會失望,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的好意。”
他再啪的一聲立定行禮,肅容道:“如果我們能再在戰場上相遇,我會用最猛烈的炮火表達我對你的敬意。”
施廷舸也肅穆回禮:“我也一樣,到時你可不能再跑了。”
安森就此離去,看起來他得到了很多,可施廷舸在他身上也獲得了豐厚的報酬,光是從南洲到北美的航線,就讓英華的航海事業又獲得了一筆極為寶貴的財富。
施廷舸的任務就此結束,之后在葡萄牙逗留了半年多,一面休養,一面為通事館與不列顛的交涉充當證人,一面還發賣大批商貨。而他滿載金銀返回英華,完成環球航行的壯舉,要等到1742年了。
在這期間,汪由敦領導通事館,借此事向不列顛再度發難,從而在之前的“英不印度和約”草案上再增加了更有利的條款,這也是李肆在未央宮收到修訂后的和約文本后,心懷大慰的原因。
新增的條款源于不列顛的恐懼,賽里斯海軍在巴爾的摩的出現讓倫敦方面大為驚恐,盡管此事摻雜著喬治安森的個人原因,使得加勒比海分艦隊沒有盡心攔截,但賽里斯海軍至少證明了他們有能力派遣足以侵襲殖民地的艦隊遠航到北美東海岸。
將賽里斯僅僅視為東方強國的心理慣性猛然剎車,倫敦不得不承認賽里斯有在全球挑戰不列顛的力量,除了苦澀地將和平協定中關于停戰范圍的描述刪掉,明確雙方追求的是全球范圍內的和平外,倫敦也明確地將印度大陸確認為賽里斯的勢力范圍,同時要求賽里斯確認不列顛在非洲、加勒比海以及北美的殖民地權益。
施廷舸三年追擊,所獲的最大一項收獲就是這一點,繼葡萄牙、西班牙和法蘭西之后,不列顛終于承認英華是跟歐羅巴列強居于同一棋局,擁有殖民全球實力的對手,在這項認知之下,雙方的來往,乃至英華與歐羅巴的來往,也將步入一個全新時代。
證明這種轉變的一個細節是,除非再度處于戰爭狀態,否則不列顛不再有權隨意禁止英華貨物進入不列顛,只能采取高額關稅的柔和手段進行管控。而之前不列顛聯合荷蘭,壓迫葡萄牙,甚至還拉上了西班牙和法蘭西等國,一直阻絕英華商船直航歐羅巴的行為,也將被視為嚴重挑釁,英華有權在北美和非洲采取對等手段回應,而不列顛卻無法將此事上升為東西方沖突的性質,再糾合其他歐羅巴國家一同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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