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正因為自由石匠會跟英華天廟的思想根基相近,天廟在歐洲才得以落地生根,不僅服務于在歐羅巴越來越多的華人,甚至還將一些歐羅巴人拉了進去,入天廟的歐羅巴人以葡萄牙、西班牙姑娘為主,她們靠著華人媳婦的身份將自己的根牌加到根墻上去,由此也被賽里斯的上天之光所“祝福”。(144書院無彈窗)
對羅馬教廷來說,自由石匠會與賽里斯的天廟就是一對狼狽為奸的邪魔,羅馬跟賽里斯歷來不合,年年都要搞對賽里斯的“絕罰”,不是討伐賽里斯的非神論,就是指責賽里斯的醫術是巫術。
而自由石匠會更是羅馬的千年宿敵,這個組織之所以能興起,一個關鍵原因就是歐羅巴知識分子階層、蓬勃興起的工商階級以及希望掌握世俗權力的王權勢力聯合起來反抗羅馬教廷。這股綿延百年的大潮不僅產生了宗教改革,產生了新教,也產生了自由石匠會,歐羅巴的啟蒙運動是這幾股共同反對羅馬教廷的勢力一同發起的。
跟其他勢力出自文藝復興和宗教革命的清晰線索不同,自由石匠會的興起背景相當復雜,這也為它日后成為陰謀論的熱門載體埋下了伏筆。
蔡新來歐洲后,曾經深入研究過這個組織,普魯士國王腓特烈二世、不列顛國王喬治二世等君王,法蘭西的伏爾泰等名人,幾乎大多數不滿于政治、文化、宗教和科技現狀的名人,都是這個組織的成員。而且這個組織的高層也都出自上層社會。例如不列顛自由石匠會的第二代總導師是蒙塔魁公爵,第三代總導師是坎頓公爵,不少王室成員也是該組織的重要成員。甚至在遙遠的北美十三州。很多在當地有影響力的人物也是這個組織的成員。
蔡新主掌歐羅巴外交事務,自不會忽視這樣一個影響力巨大的團體,而讓他更感興趣的是。這個組織的思想根基跟英華天道很相近。
此時的自由石匠會尊奉這樣一種思想:世界是由理性所化身出的神明所建,包括人類自身在內,都是神明的設計和創造。神明的設計既紛繁復雜,卻又和諧完美,蘊涵著無盡的智慧,基于對這種智慧的追求,大家才結成這樣的組織。
這種思想跟英華天道幾乎只有一墻之隔,英華天道所追求的“道”。跟自由石匠會所追求的智慧沒有分別,二者最明顯的分歧在于對這智慧的載體屬性有不同認定。
英華天道以道家“上天不仁”之論為根源,認為創造這個世界的源起沒有意志,也即是沒有歐洲人所謂的“神性”。自由石匠會不對這個世界的源起之主作具體的神性描述,以此吸納不同宗教背景的人參與組織,但還是強調有神論,即造物主是有意志的。
簡單說。你認為這個世界是有神的,你信仰這個神明,并不妨礙你參加自由石匠會,跟信仰其他神明的人成為同道。甚至你必須信仰一個神明,才有入這個組織的資格。自由石匠不關心神的名字、神的戒律和教義。更不會建教會來深入人們的靈魂,他們只關心神的智慧,神的理性一面。
有神還是無神其實不是關鍵,甚至強調有神論還是必要的遮掩,畢竟在現代唯物主義無神論成熟前的歐羅巴,你不信神就不是人。
自由石匠關心的重點是理性智慧,甚至跟賽里斯的“天人合一”之論異曲同工,他們也認為世界是大宇宙,人是小宇宙,二者存在著對應關系。而自由石匠的人世觀又跟賽里斯的天廟相近,認為人其實是宇宙不完美的復制品,需要用以理性和道德不斷地修正自己,追索智慧之道,由此完成“內在神殿”的建設,最終實現天人合一。
基于這樣的共識,自由石匠會跟賽里斯人以及賽里斯天廟交流格外密切,而類似伏爾泰這樣狂熱尊崇賽里斯的知識分子,更將自由石匠會視為賽里斯天道的歐羅巴翻版。
英華這邊雖然樂于接受這種交流,但也不愿歐羅巴人如此認識賽里斯的天道。蔡新一面以身體原因,婉言建議不列顛自由石匠會降低賽里斯之行的規格,一面當著皮特的面強調二者的理念分歧,這也是要謹慎地跟自由石匠會保持一定距離。
在蔡新看來,自由石匠會也有值得詬病之處,第一點就是它的思想根基,它所提倡的理神論雖出自柏拉圖,但依附于有神論的部分根基,卻是已被羅馬教廷黑了千年的諾斯提教派。這個教派強調真神不是唯一的,基督只是其中一個,而且神人相隔,耶穌是人。人只能通過對知識的學習和感悟,獲得“靈知”,由此溝通神明。
對華人來說,一個神還是幾個神其實都無所謂,反正遇著誰就燒誰的香,可對公教乃至之后的羅馬教廷而言,這就是異端里的異端。在羅馬帝國時代,這個盛行于希臘的教派就被躋身成為官方宗教的公教干掉了,而到中世紀黑暗時期,教廷對煉金術士、巫婆等“邪魔”的打擊,也有意無意地繼續黑這個已經消亡了的教派。
當然,諾斯提教派和類似的多神教派自己也不是全然純潔,就如同白蓮教一樣,它們依附于基督而擴展出的多神論,也誕生了路西法這樣的“魔鬼”,以及相關的邪神信仰。
第二點也屬于思想根基,諾斯提教派只是一股根脈,另一股根脈埋得更深,這跟這個組織的名字有關,也是該組織的真正起源。
在中世紀里,獨立于宗教勢力之外的知識群體很少,大部分知識領域都被宗教壟斷了,學習文字可以找《圣經》和各項神學法典,研究邏輯可以搞經院哲學。搞音樂的有神曲頌歌。冶鐵和軍事技術還很落后,形不成一個專門的知識階層,就連治國。也因為宗教掌握著世俗力量,加上歐羅巴的封建制,沒有誕生獨立的文官知識階層。
能夠獨立于宗教思想之外的。就只有商業、造船、航海等等類別,商業是猶太人專屬,造船和航海也跟商業緊密相關,而另外一個類別,就是以“石匠”稱呼的建筑師和建筑工人。自由石匠會的標志:圓規和曲尺,就是這個身份的象征1。
教會要建教堂,君主要建城堡,中世紀的建筑師地位不低。而對建筑師以及建筑工人來說,神明再怎么眷顧,要想房子不塌,還得靠他們的知識和汗水。那時候就產生了自由石匠會這個組織,性質類似于“建筑師公會”。
隨著公教勢力的消退,自由石匠會漸漸擺脫了行業特性,上升為“智慧者公會”。同時卻保留了之前的行會特性。也就是不對外公開,而只是以學徒制擴展成員,也就是所謂的“秘密組織”。但不搞公開活動不等于地下活動,性質更接近于私人俱樂部。
不僅羅馬公教以此“私密性”攻擊自由石匠會,在此時的華人眼里。這種混合了師徒制和小圈子活動的組織,很容易偏向白蓮教路線,而自由石匠會某些成員在宗教領域內的激進言論,也使得公教的指控很容易獲得社會其他階層的共鳴。
第三點就跟自由石匠會的發展路線有關了,自由石匠會的核心訴求是智慧之道,自然就不可能走底層路線。受過良好教育的貴族、科學家、知識分子,乃至一些溫和派教士,就成為自由石匠會的發展對象。這些人聚在一起,共同話題就是一個:以知識反抗羅馬教廷的暴政。而在某些地區,羅馬教廷的壓力不復存在時,這些人又會為對付誰而努力呢?
蔡新自己都是這樣擔憂的,當然也只是淡淡隱憂而已,畢竟這樣一個松散的組織,不可能具備什么執行能力。
蔡新來歐洲之前,皇帝也跟他談到過自由石匠會,當時皇帝嘀咕了一句:“那就是個魔法師公會,在一般人眼里可不是什么好貨色,討厭它的人可以把無數壞事攀附到它身上,畢竟它的成員不是經常異想天開的怪人,就是非富即貴的大人物。而整個西方世界的歷史,恰恰又是這些人在推動著向前走,咱們最好跟它保持一定距離……”
蔡新當時沒太明白“魔法師公會”是個什么概念,而到了歐洲,對這個組織有了相當了解后,才大致明白,也許皇帝是將羅浮山那些煉金術士稱呼為“魔法師”,再加上一個“公會”,這么描述自由石匠會倒是很貼切。
基于皇帝的告誡和自己的認識,蔡新也覺得,這個自由石匠會枝節太多,每個分支有一定的組織性,但分支之間卻沒太強關聯,這使得某些分支搞出什么事來,很容易連累到組織整體。
相對而言,英華天廟以巡行祭祀會掌握經典的修訂權,時時修正各處天廟的行為,卻又不經手具體的人事和財務,還有國家在一定程度上進行監管,倒沒有這種憂患。
因此蔡新應對自由石匠會都是這般謹慎保持距離,這個時候還沒有什么“共濟會陰謀論”,相反,“賽里斯陰謀論”正在發酵。
羅馬公教指控賽里斯的罪行里,就有這樣一條:“通過控制異端來陰謀顛覆上帝子民所建的歐羅巴”,而所謂的“異端”,說的就是自由石匠會2。
天廟乃至英華使節真要跟自由石匠會好得穿一條褲子,那就是給羅馬教廷煽動民間情緒無謂地提供彈藥了,同時也是為歐羅巴無謂地制造針對英華的向心力。
“對了,安德森總導師,我還另有事想麻煩你,聽說因格蘭銀行正在游說不列顛議員們,要繼續提高我們賽里斯的進口關稅,以此威脅我們賽里斯的銀行接受他們的金融協議。不知道總導師是否愿意居間調停……”
蔡新話題忽然轉到了金融事務上,不僅皮特的笑容有些發僵,安德森也有些意外。
蔡新接著的話讓安德森更為尷尬:“我大略知道,你們自由石匠會里有很多猶太銀行家,他們對這事有很大的發言權。”
安德森趕緊道:“我們自由石匠會僅僅只是個聯誼會所,對成員的具體事務沒什么干涉力,不能保證辦到什么,只是聯絡的話,這倒是沒問題。”
他帶著點歉意地道:“為了擴大我們自由石匠會的影響,吸納他們這些人也是不得已的。”
豈止是不得已呢,猶太人對自由石匠會的影響相當大,以至于組織會章里,關于組織起源和信仰描述的部分,都染上了濃濃的猶太經典味。
這也是歷史必然,自由石匠會吸納了大量歐洲最杰出最活躍的人才,而且大多都是上層人物,作為最精明的商人,最有眼光的投資者(當然這眼光看自己就不準了),瞄上自由石匠會也是必然的。
安德森之所以話里帶著歉意的原因,也就是蔡新要跟自由石匠會保持一定距離的另一個原因:猶太人,具體說是猶太銀行家,正橫在東西方貿易新形勢中,成了英華的絆腳石。
貿易興盛,對金融服務的需求也越來越強烈,猶太銀行家仗著在歐羅巴金融事業中的獨特地位,將來到歐洲從事商貿的英華商人當作軟柿子捏,以各種手段排擠英華本土金融力量,蔡新剛才說到的事就是其中一例。
當然,此時猶太人還沒有百年后居于金融食物鏈頂層那種地位,但恰恰是他們握住了底端和中間最活躍那幾截。此時他們就像是潤滑劑,沒有他們,歐羅巴各國剛建立不久的金融體制就運轉不靈。借著這種地位,猶太銀行家聯合起來,以金融乃至政治力量給遠道而來的英華金融家們施壓,英華人的選擇只有兩個,要么成為猶太人的下家,要么滾蛋。
蔡新自然得挺身而出,為自己人討公道。
“這不屬于我們協議內的事務吧……”
皮特趕緊作了中立聲明,你們自己干架去,不列顛王國坐山觀虎斗。
蔡新看著安德森,意味深長地嘆道:“猶太人,真讓人頭痛啊。”
里斯本,一個胖子在飛檐跳梁的華式建筑里跳腳道:“走!今天就得大干一場!不把那猶太佬干倒,我就不姓鐘!”
這個年輕胖子相貌端正,眼珠子卻滴溜溜地一直滑著,如果時光倒轉幾十年,就是活脫脫一個鐘上位。
胖子身邊一個木訥漢子愣愣地問:“三公子,要不要帶槍!?”
“你傻啊,跟猶太佬的戰爭得用腦子和嘴皮!刀槍管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