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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橋
第一百六十五章橋
沒有看見他的臉。
可是潮生知道是誰。
不用看。
也許是感覺——或者是氣味。
無論在什么地方,她都能一眼認出他來。
“你怎么來了?”
這句話問得可真笨。
四皇子往前走了一步,從暗影中走了出來。
就象……無數次的夢中,他走到她面前來一樣。
雪花無聲的飄落,鋪天匝地,象是把敞軒隔成了一塊遺世獨立的安靜空間。
“我來看看你。”
話到這里,潮生不知該怎么接下去了,她轉頭望著外頭。
他問:“我聽說你病了,現在好了嗎。”
“都好了。”
生病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他一直惦記著嗎?
他也走了過來,站在她的身旁,兩人一起看著外面的茫茫飛雪。雪落得緊,山石上,地上,遠處的屋脊上,似乎眨眼的功夫就覆上了一層白。
誰也不先開口,似乎怕打破了這一刻的美夢。
“跟我來。”
潮生微微怔了一下,隨著他走出去。
小肅等在外頭,撐起傘來。四皇子微一搖頭,他便站住腳沒跟上來。
“五弟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五皇子?
潮生低聲說:“我不能嫁他。”
“可是他這樣一來,就算對你有意的人,也會卻步不前了。”
是啊,潮生也想過。
雪花擦過她的睫毛,又被輕輕彈開,微微的痕癢,卻并不涼。
“他這一兩年是沒有空暇想這件事了,你可以不用擔心。”
潮生抬起頭來。
這是要告訴她,她可以放心的尋找其他親事嗎?
她……
她沒想到他會這樣說。
她在心里,隱約的猜過,如果再見面,他會說什么,她又會說什么。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
她讓他做到,可是她自己……都很難忘卻。
一日一日,光陰容易消磨。
不想起,不提起。
可是不代表就能夠忘記。
縱然各在一方不相見,心好象還是被牽著,拽著。
潮生垂著頭,不說話。
四皇子走在前面,腳步起落間,腳印留在地下。
一地薄雪,他的足印雖然淺,卻異常的清晰。
“其實來見你之前,我有好些話想和你說。”
四皇子停了下來:“可是見著你之后,我忽然明白了。原來我在想,即使你嫁了旁人,那人就能一生一世的,把你放在心頭,再不起他念了么?他能如我一樣知你,懂你,顧惜你么?”
潮生抬起頭來,兩人的目光交會。
“想到你會嫁給旁人,成了別的子,你和他在一起,我心里的感覺……就象有火在燒一樣,從來沒有那么難受過……”他淡淡一笑:“那會兒我忽然明白了你的心情。我若在別人的身旁,我還有旁的女人,那時候你的心情,一定就是這樣的。就象你說的,把心放在油里煎,放在火上烤……”
一片雪粘在潮生的睫毛上,讓她的視線有些模糊起來。
是的……他明白了。
潮生說不出是悲是喜。
是的,她就算嫁了別人,那人就能只有她一個嗎?沒有妻妾,沒有紅顏知己,能時時懂她,事事照顧她嗎?不會的。
她從來沒做過那樣的美夢。
這時節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平常,從大公主說要為她尋親事,她就沒做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妄想。
可是,那些人并不是他。
她對那些人本來就沒有這樣的期待。
不知什么地方傳來絲竹簫管之聲,遙遠而縹緲。北風又緊起來,聲音又隱沒了。明明在下著雪,風卻干而冷,吹得人臉龐發緊。
潮生的臉龐冰涼,手心卻滾燙。
她記得小時候讀過一句詞,換我心,知你心…后面是什么?不記得了。
他若對她用情不深,就一定不會懂得。
可是現在他懂了……那有什么用呢?
潮生朝遠處望,茫茫大雪似乎把天與地連接了起來,天地間沒了分際,成了混沌的一片。
李姑姑說過,人活著不能太較真,糊糊涂涂的混過去,就算了。
因為認真不起。
他今天要不來,不說這些話……
也許對他們倆都好。
再朝前走,前面是一座橋。
不是九曲橋那樣的平橋,而是拱橋。
四皇子轉過身,朝她伸出手來。
“當心,地下滑。”
她猶豫了一下,將手交給他。
沾了雪沫兒的石階是很滑,不當心就會跌倒。
橋邊的垂柳,枝條干枯嶁峋,在風中擺動。
“慢些。”
他們走的很慢。
也許這座橋永遠過不去更好。
他們不必想著身后是什么,對岸又有什么,只要留在橋上。
這里只有他們兩個人,沒有別人。沒有身份,沒有分離,沒有絕望……
心不在焉,腳下忽然滑了一下。
四皇子手疾眼快,一把攬住她。
他低頭注視了她片刻,忽然將斗篷拉過,把她兜了起來。
眼前忽然變成了一片黑。
什么都看不見。
潮生靜靜靠在他胸口。
這么狹窄的,黑暗的一片小空間。
是的,他不屬于她,她也不屬于他。
能屬于他們的,只有眼下,只有這片刻。
終究他們還是要到對岸的。
四皇子替她拉好兜帽,潮生就跟在他身后。
兩人一直走,潮生辨不清方向,就一直跟在他身后。
他們也沒有再說話。
“從前面夾道過去,就回花廳了。”
潮生低低的應了一聲。
他從袖中摸出一個細長的盒子,遞了過來。
潮生看了他一眼。
“給你的,我不會再收回來。”
潮生終于把盒子接過來。
他朝她笑了笑,似乎有無數未盡之言,都包涵在這個微笑中。
“雪大,快進去吧。”
他轉身去了,斗篷翻起一個角,雪花在他腳邊被卷起來。小肅撐著傘,遠遠迎上來。
他那一笑里,好象……有什么讓潮生不懂的東西。
并不是最終放手的釋然。
而是堅定。
他……
潮生已經不能再追上去問他。
也許只是她的感覺,并不代表什么。
她低下頭打開盒子。
那只君子木雕的鳳頭釵靜靜躺在盒子里。
風緊雪大,潮生指尖冰涼,盒子上還帶著他的體溫。
潮生緊緊攥著盒子,再抬頭看時,四皇子和小肅的身影已經在風雪中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