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俊伸出的手,在一瞬間變得僵硬無比。
而四周的婢妾們,這時紛紛掉轉頭來看向馮宛。
見沒有人回答自己,那太監不耐煩地尖聲叫道:“馮氏阿宛可在?”
馮宛輕輕甩了甩趙俊的手,掙脫他的掌握后,她走下臺階,盈盈一福,“妾就是馮氏阿宛。”
那太監點了點頭,他盯了一眼馮宛,又看向趙俊,尖聲道:“你就是趙俊吧?陛下令你夫婦兩人速速入宮。”
“是。”
“愣著做甚?走吧——”
“是。”
馬車駛動,跟在那太監的身后,駛出了府門。
馬車中,馮宛和趙俊坐在一起。一直到駛出府門,馮宛還坐得端直,她的唇微微抿起,正側著對,有點恍惚地看著外面的街景。
晨光下,她素白的臉干凈如瓷,長長的睫毛這般撲閃撲閃的,整個人于端莊嫻靜之余,另添了一分少女的溫柔之美。
也是,她才不過十八九歲的女子。
這陣子府中的人都吃不飽,她卻顯得更精神更美了,肌膚白里透著紅,眉目寧靜溫婉中透著淡漠。這般坐在他旁邊,卻仿佛隔了很遠,仿佛他伸手也無法觸及。
趙俊發現自己的目光,有點不受控制地看向馮宛。每看一眼,他的心口便是一陣氣苦和悶痛。
咬著牙,趙俊以外面的人聽不到的聲音嘲諷地說道:“婦人就是婦人,真以為你那奸夫能送你飛上云天?”
趙俊說的話很難聽,可是馮宛依然安靜的,神思飄飛地看著外面,似乎沒有注意到他在說什么。
這樣的她,寧靜如水,風姿雍容,更仿佛是趙俊無法攀越的。不知不覺中,趙俊臉色一青,他右手一伸,嗖的一下,重重地扣上了馮宛的手臂!
他扣得很緊,不用看,馮宛也知道,那里必是一片烏青。
她慢慢回過頭來。
靜靜地抬眸,靜靜地看著趙俊,馮宛的眼神依然有著恍惚,因為這份恍惚,她整個人不但顯得遙遠,還顯得冷漠。
她慢慢地伸出左手,扯了扯趙俊緊緊錮制的五指,馮宛垂著雙眸,淡淡說道:“夫主,使者在外面。”她靜靜地說道:“妾若疼得狠了,只怕無法控制自己的聲音。”
這是威脅,這是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的威脅!
趙俊臉色青黑一片,他咬牙切齒地瞪著馮宛,卻還是慢慢地松開了她的手。
他一放開她,馮宛又看向外面,發起呆來。
這樣的馮宛,讓趙俊既有種被無視的惱怒,又有種無法掌控的恨苦。他咬著牙低低咆哮,“宛娘,你別忘記了,你現在還是我的妻子!”
這話一出,似是讓馮宛從夢游狀態驚醒,她回過頭來。
抬眸看著趙俊,馮宛輕言細語地說道:“大公主不是喜歡夫主么?她若和親不成,你可借此休了我,娶她回家。”
馮宛靜靜地說道:“她是當朝大公主,又是得皇后寵愛的,有她為妻,想來夫主的前程當更錦繡。”
她明明是很溫婉,很安靜,很平和地說這些話,可是趙俊聽了,心里就是悶得慌,不但悶,那胸口處還有一種絞痛。
他咬著牙瞪著馮宛,冷笑道:“想我放手讓你與你那奸夫雙宿雙飛?馮氏阿宛,你別做美夢了!”
他恨苦地說道:“我斷斷不會放手!”
他說得咬牙切齒,斬釘截鐵。
這讓馮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她知道,趙俊也是一個聰明人,前世時,趙俊雖然與大公主走得近,可他與馮宛情意深厚時,也會說大公主的壞話。他說過,大公主那樣的人,兇橫頑劣,哪個丈夫娶了她,必被管束欺壓一輩子。
她分得出,趙俊說這話是出自肺腑。所以直到死,她都不敢相信,是趙俊借大公主的手殺的自己!
現在看他的表情,顯然也是這個想法。
趙俊見馮宛到了這個時候,依然神思恍惚著。他喘了一口粗氣,又壓低聲音咆哮道:“馮宛,你別忘記,你是我的妻子!你是我趙俊的妻子!我想離了你就離了你,我不放手,你哪里也去不了!”
聲音帶著戾氣,已是賭咒般。
馮宛再次瞟了他一眼。她漫不經心地收回目光,靜靜地看著外面,馮宛的聲音舒緩輕淡如春風,“隨便你。”
她說隨便你!
她的表情也罷,神態也罷,是真正的不在意。趙俊與她共同生活了二年多,對她也是了解的。他看得出來,她是真正的無所謂!
她總是這么漫不經心,這么雍容平靜,這么冷靜得仿佛一切都不在意!
他曾經最喜歡看的是她這種天生高貴不凡的儀態,可現在,他卻覺得面對這樣的她,自己一腔怒火,直似重重地打在棉花中,直是沒有半個著力點!
在趙俊急促的喘息中,馬車穩穩地向前駛去。
她的眼神中依然有著迷茫。
她不知道,呆會會出現什么場景,她想,只能見招拆招了。
馬車來到宮門外時停了一下,趙俊一眼瞟到,前方有幾輛馬車正在駛入宮門,那些馬車的主人,一看就是比他身份高貴的,他得候一候。
只是一眼,趙俊收回了目光,他又不受控制地盯向馮宛,不受控制地想道:她怎么能變這么多?以前的宛娘,斷斷不會這般逼著我,漠視我。斷斷不會賣弄她的那一點才華,讓世人恥笑于我!
她明明應該站在我的身后,明明應該這般助著我,應該小心翼翼地祈求我得到榮華,祈求她的努力有效后,我富貴了還能不拋棄她的!
她怎么能這樣,怎么能這樣?
想到恨處,他又咬得牙齒格格作響了。
氣苦失落中的趙俊,沒有注意到本應駛入宮門的一輛馬車,此刻不便沒有向前反而駛了過來。
就在他雙眼冒火時,只聽得一個極為清悅靡啞的男子聲音傳來,“來了?一道進宮吧。”
是衛子揚的聲音!
憤慨的趙俊剛要抬頭,想到衛子揚的性格和他今日的地位,又連忙壓下自己的沖動。他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的恨意,便深深地低著頭。
事實上,衛子揚也沒有看他。
他只是微笑地看著馮宛。
好些時日了,馮宛都沒有在白日里看到他。此刻的他,一襲黑色盔甲,肩頸處,那黑得發亮,寒得刺骨的甲刺聳起,襯得他那張臉,直是說不出的高貴,特別是那一雙血色眸子,在黑森森的寒甲掩映下,直是冷得妖艷。明明波光流動,明明鳳眸含情,可偏偏這波光是如此的冷,鳳眸中的情意,是如此的戲謔,如此的絕決!
這少年,隨著權勢日重,竟是越來越美得高不可攀!
馮宛一眼看到他,竟被他的氣勢壓得無法呼吸,在她下意識地低著頭準備行禮時,她記起了他的身份:他是衛子揚,她可以親近的衛子揚。
當下,馮宛輕聲問道:“將軍也要入宮?”
“自然!”因是白日,衛子揚的聲音于靡啞動聽之余,有了些鏗鏘冷酷之音,他淡淡說道:“我與你們一道見過陛下。”
說到這里,他盯了依然低著頭,佝僂著隱在陰暗處的趙俊一眼,嘴角一揚,慢慢浮起一抹嘲諷的笑容。
收回目光,衛子揚命令道:“時辰不早了,走吧。”
聲音威嚴沉冷,不約而同的,趙俊和馮宛同時應道:“是。”
衛子揚的馬車駛動,他朝著那領著馮宛的太監輕喝道:“回去吧,我帶他們入宮。”
那太監連忙諂笑道:“是,是,是。”說罷,他的馬車急急讓路于一側。
太監一讓,衛子揚的馬車便駛入了宮門,在他的身后,自然是馮宛他們的這輛馬車。
明明衛子揚去得遠了,窩在角落里的趙俊,還有點喘不過氣來。他恨恨地暗罵道:不過是一個賣屁股上位的賤民,真把自己當成一個人物了?我呸!
罵是這樣罵,他心中不免想道:這個衛子揚,以前見了也不怎樣,怎么現在每見他一次,便發現他又威嚴了一分?此刻看起來,似乎比太子殿下還要像太子。
衛子揚的馬車,走得不疾不徐,他既然離不不遠,趙俊便是心中惱怒,也不敢再吭聲了。
倒是馮宛,此刻收回恍惚的心神,開始平心靜氣。
她還是沒有想到應該如何應對,想來想去,也就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也許這次召見的馮宛,是個婦人,陛下所選的天恩宮,臨近后宮。
一路走來,無數個宮婢太監,權貴官人,都向這兩輛馬車看來。
當馬車駛入天恩宮前二百步的林蔭道時,對面二輛馬車急急地駛來。
那馬車駛著駛著,眼看就要與馮宛的馬車擦肩而過時,突然一個女子的嬌喝聲傳來,轉眼,那馬車一停,四公主嬌脆的聲音傳來,“衛將軍?”她的聲音中透著沙啞,更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
在四公主轉頭看向馮宛時,她后面的那輛馬車中,也傳來一個嬌喚聲,“是你們兩個?”這是大公主的聲音。
趙俊和馮宛同時抬起頭來,就在這時,衛子揚不耐煩的低喝道:“愣著干什么,走!”
聲音沉沉,威儀天生。不知不覺中,兩個公主氣勢一奪,而衛子揚和趙俊的馬車,則同時駛出,駛向前方陛下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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