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同時開口,話一吐出后,又同時一笑。
對上黑暗中,馮宛明亮的雙眼,衛子揚笑著笑著,突然記起了自己身后的數千親衛,還有身前的那些戲謔的眼神。
他板起臉,一把推開馮宛,咳嗽一聲,看向城門處問道:,“阿宛,那把火?”
這時,管事和眾游俠已經靠了過來,聽到衛子揚問起,曾秀在一側恭敬地答道:,“稟將軍,這場大火是夫人點起的。”
只是一句話,衛子揚便明白過來。
他側過頭,瞬也不瞬地盯著馮宛,良久良久,他哈哈笑了起來。
因笑得太猛,一口氣嗆在咽中,令得他咳嗽起來。
咳了幾下,順過氣來鋒衛子揚道:,“果然是阿宛之功。”
他嘆服地看著馮宛,一時百感交集。剛陷入包圍圈,他便馬上明白過來,留在信城的那幾千人,統統是新帝派來對付他這個人的。可恨的是,新帝生怕滅他不盡,還與反叛聯合,以兩軍之力夾擊他一人。
那時刻,他面對的是身邊的官兵反戈一擊,而重重包圍下,他赫然發現那里有半數,居然是陛下身邊最精銳的隊伍。
同時,他的身邊只有堪堪六千親衛,這六千親衛中,有四千是他的故國舊部,二千是他百戰當中挑選出來的精卒。這樣的隊伍,若是千里奔襲,于萬軍當中取上將頭顱,原是無人可敵。可他們卻因自己一時不察,被陷入了重重包圍當中,與那些防護精密,兵器優良,以逸待勞之徒決一死戰。
那兩日一夜每死去一個親衛,他的心都在滴血,而他對新帝的恨,便深上一分。
那時刻,他在想著,便是拼了這條命,他也要拉著那個愚蠢無恥的皇帝一道赴黃泉。
那時刻,他在想著,沒有了自己阿宛怎么辦?新帝不會放過她啊,她雖有才智,可她一個婦道人家,在這亂世當中,又能倚仗什么?
他想了很多也恨了很久直到那一把火!
那滾滾而起的漫天大火那從都城方向燃起來的沖天之焰,令得所有人都驚呆了。不管是包圍者還是他,那時都停止了交鋒,只是怔怔地朝這個方向看來。
很快的,他反應過來,當下他令人大聲叫喊著”“反賊攻入都城了!”“皇宮被燒了。”“皇帝鱉了!”
此起彼伏的喊叫聲,令得叛軍和皇帝的親兵都慌亂了。在皇帝可能出事的情況下便是叛軍也無暇理會自己這個,“無關緊要”之人。
至于那些親兵,他們的家業親人都在都城,哪里還有心思圍攻?
人心惶惶中,包圍一擊便破,他順利地帶著親衛脫圍而出。
足足拼了二天一夜的親衛們一來到安全地,便放松的休息了片刻。便這樣,那些親衛們在他們前面來到了此地。
在衛子揚深深地凝視著馮宛時,他的身后,眾親衛幕僚們一一靠近。他們翻身下馬,一一走到衛子揚身后安靜的,驚愕地打量著馮宛。
直過了許夾許久,一個幕僚才驚嘆道:“真真想不到,馮夫人竟有如此之才!”
他還在這里感喟幾個親衛首領,已大步上前在衛子揚身后,朝著馮宛便是重重一揖。他們一揖不起,卻沒有多說什么。畢竟”這樣的場合,不管是感激還是感慨,能說話的只有將軍本人。
一雙雙敬佩的目光中,馮宛有點不自在,她微微低頭,避了開來。
看著這樣的馮宛,衛子揚心頭大暢:這便是他的阿宛,不管她多有才智,也不管立了多少功勞,她永遠都是這般謙遜,這般溫婉如故。
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忍不住又伸手摟住馮宛,道:,“阿宛是個有大才的人,我衛子揚何其幸運啊。”
聽到衛子揚發出的爽朗笑聲,他身后身后的眾人也跟著大笑起來。
笑聲中,眾游俠兒和馮宛帶來的親衛,紛紛跑入這些劫后余生的親衛當中,與他們交談起來。他們追問著被圍的實況,也在他們地追問下,傾訴著馮宛的所作所為,一時之間,整個官道都變得熱鬧了。
幾個幕僚站在一側,一年長者撫著胡須,打量著馮宛低聲嘆道:,“馮夫人這一手,當真令人震驚。只怕從此以后,不會再有人把她當普通婦人看了。”
另一個幕僚也點頭道:,“是啊,從此后,馮夫人的才智,已被擺在眾人眼前。怕是無人敢輕視了。”
對于一個婦人來說,這種事是好是壞,他們說不出。他們只知道,這樣的婦人做他們的主母,便是她的本來出身是個棄婦,那也是值得尊敬的,是有榮光的。
一個幕僚沉默了一會,突然說道:,“我們要進城嗎?”
這話一出,議論紛紛的幕僚們頓時安靜下來。
他們相互看了一眼后,一人向衛子揚走近,向著依然緊緊摟著馮宛,時不時地與她低語幾句的衛子揚問道:“將軍,我們進城么?”
進城?
衛子揚一怔,他慢慢回過頭來。
馮宛也是眉頭一蹙,尋思起來。
衛子揚盯了眾幕僚親衛一眼,微瞇的鳳眼中,一抹深重的戾氣在血眸中流蕩。
好一會,他咬牙切齒地冷笑道:“進啊,怎么不進?”
聲音沉沉。
他的聲音一落,眾幕僚親衛,同時看向了馮宛,等著馮宛的回答。
一沒有人發現,他們的舉止,是多么的唐突。
馮宛還在蹙著眉尋思。
陛下的陰謀沒有得逞,而那些親衛也與衛子揚打過照面。等于說,現在的衛子揚,與新帝已是撕破了臉。在這個時候進城?
她還在尋思時,衛子揚看向她,伸手把她的腰一摟,昂著頭冷冷說道:,“吩咐下去,準備起程。”說罷,他又看向馮宛,嘴角一揚,譏笑道:,“阿宛何必想這么多?他人算計我不成,難道我反要逃離不成?
大丈夫生于世,如此畏首畏尾,那有什么意味?”
聲音一落,馮宛抬起頭來。
她溫柔地看著他,輕輕應道:“郎君所言有理,不過將軍大勝而歸,豈能這般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地入了城?怎么著,也得在光天化日之下,在百姓期待籌擁當中,八面威風地進去才是。至于郎君的這些親衛,就安置在隱密處休養吧。”
火光中,她的雙眼那么明亮,隱隱的還有著衛子揚喜歡的狡猾。
衛子揚哈哈一笑,道:“也成。”
手一揮,他召來眾親衛首領和眾幕僚,細細交待了一番后,摟著馮宛的腰,再次翻身上馬。
黑夜中,圍著衛子揚的火把無聲地晃動了幾下后,眾人兵分兩路,大部隊慢慢向后退去,一步一步消失在黑暗中。而衛子揚和馮宛,則帶著五百親衛,繼續向前走去。
衛子揚只走了十幾步,便帶著馮宛來到樹林中。摟著她來到馬車時,衛子揚把臉埋在她懷里,低啞地說道:,“阿宛,我好累。”
她當然知道他很累,他的衣袍因反復的染血,都變得冰硬,散發出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他臉雖然洗得干凈,可那長出的胡渣,還有眼下的黑影,都彰顯了他的疲憊。
伸手摟著他,馮宛低低的,溫柔地說道:“離天亮還有一個時辰,你睡一會吧。”
“恩。”
衛子揚輕輕應了一聲,轉眼,一陣輕細的桿聲便從她的胸口傳出。
這家伙,居然這么快便沉入夢鄉了。
一牟時辰轉眼便過去了。
馮宛睜開迷離的雙眼,慢慢僵出僵硬的雙手甩了甩。她的懷中,衛子揚依然睡得香甜。望著這個大男孩,馮宛不由微笑著想道:這么個時候,有一個人在身邊,真好。
這時,外面低語聲不斷傳來,卻是眾人絡繹從睡夢中清醒。
馮宛輕輕地把衛子揚放在車板上,當她在溪水中洗漱,又在另一輛馬車中換過一套衣裳,容光煥發地走過來時,卻看到神清氣爽的衛子揚跳下了馬車。
兩人四目相對,不由都是一笑。
用過早餐后,時辰已是不早,眾人可以起程了。
衛子揚剛一動,馮宛便喚道:,“等一等。”她小跑而來,特意在他的盔甲外,披上一件黑色緞面,暗光流動的披風,又把他的頭發細細的梳理一番,再在他的額頭上,系上一根紅色系帶。
如此打扮過后,馮宛退后一步,她歪著頭打量著他,據著唇溫婉笑道:,“恩,很威風,很張揚,很悔……”
衛衛揚哪有不明白她的意思的?他哈哈一笑,伸手摟過馮宛躍上馬背,把她置于馬前,他咧著雪白的牙齒說道:“還是阿宛知我心意啊。”
他一聲令下,眾人連忙翻身上馬,這時,衛子揚轉過頭命令道:,“傳令下去,打起旗號,敲鑼打鼓著進城!”他又朗聲笑道:“大勝得歸,豈能不開懷而笑?”
聲音一落,眾親衛都笑了起來。
馬蹄翻飛中,衛子揚望著前方殘黑一片的破舊城門,望著里面隱隱的人流,和官道上不時出現的路人,突然說道:“阿宛,這一下你想不為人知也不易了。”
他低頭看著馮宛,露出雪白的牙齒慢慢笑道:“今日你與我一道進這城門,便是無心之人,也會知道昨晚之事是你所為阿宛,這都城中,滿城的權貴,那皇宮中的帝王和臣子,從此對上你,怕是不會如以前那般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