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正是驚魂剛定時,她白著臉,呆呆地看著馮宛,對上她明亮的眼,嫻鼻溫柔的笑容,嘴張了張,好一會才發出聲音,“不敢。”
沙啞地說出這句話后,周夫人鎮定下來。她回過頭,對著兀自哭的哭叫的叫的眾少年少女們呵斥了一句后,轉頭又對上馮宛。
她對著馮宛那依然雍容,平靜,仿佛什么事也不曾發生過的臉,好一會才啞聲說道:“多謝馮夫人救命之恩。”
在婢女們地扶持下,周夫人向馮宛和衛子揚恭敬地福了福。
這個時代,與當王與馬共天下的時代已是不同。太多年的戰火,
四分五裂的國土,層出不窮的新鮮小國,已讓所有人認識到一個真理亂世中,強力者為王!
因此,晉地當中,雖然還有對武夫不屑一顧的,可那人一旦捅有了絕對的實力,忌憚害怕尊敬者還是居多。
“周夫人多禮了。”馮宛走下馬車,她伸手扶起周夫人,嘆道:“這個世道便是如此,遇上這等事,也是沒法的。”
這時,那護衛首領帶著幾人渾身血淋淋地走來。他們不敢直視馮宛的眼睛,都是低著頭,行了一禮那,那護衛首領嚅嚅地喚道:“夫人。”
周夫人轉頭狠狠地盯著他們,嘴動了動,卻什么話也說不得。沒辦法,這路還得走下去,下面還得靠他們保護著。不然的話,她真想重重處治了這些人。真是笑話,這些年來花了那么多銀兩,又是給他們打造最好的武器和盔甲,又是給他們安置妻小又是天天飽飯的養。
結果連少他們這么多的山匪都對付不了。真是二三百個飯桶,還不如馮夫人屬下的十個勇士!
忍著怒火,周夫人沉聲道:“你們也受了傷,退下去處理吧。”
“是。”
那護衛首領帶著眾護衛退下時,都刻意避開了眾親衛,對于馮宛,更是連正眼也不敢看上一眼。
經過一番清查,護衛中,死了的有二十七人受傷的多達五十人。
而那些世家子弟,直過了一二個時辰,才慢慢回過神來。不過這時,隊伍已經前進了十數里。
他們一恢復,便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馮宛。
開始還只有一個少女伸出頭來跟馮宛說話走了不到二十里十來個少年男女,已團團地圍上了馮宛的馬車。
眾人圍著馮宛,有的恭維有的贊嘆,也有的詢問打聽不休,嘰嘰喳喳中,斗笠后,衛子揚冷漠不耐煩的聲音猛然傳來,“太吵了!”
這三字實是無理。眾世家子弟一怔,就在一陣安靜,馮宛苦笑中,一個少女突然驚叫道:“這位郎君的聲音好生動聽啊。”
“是啊。真是好聽。”
“不知郎君面容如何,真想見見。”
亂七八糟地女子叫聲不斷傳來馮宛又想搖頭時,眼角瞟到衛子揚的手握成了拳。
慘了,他火更大了。
馮宛一驚,連忙抬起頭,嘴角含笑,清悅的溫柔地說道:“諸位姑子,這位郎君”她指著衛子揚,慢慢說道:“他是我的夫婿我是他的正妻。”
她的語調雖然溫柔,可那放慢的語氣那有點凌厲的眼神,卻讓眾少女清楚地感覺到,馮宛不高興了。
而且,她還特別點明,眼前這郎君是她的夫婿,她是什么正妻。
這不是明擺著在說,要她們注意身份嗎?
眾少女的尖叫聲戛然而止時,馮宛慢條斯理地拉下了車簾,隔絕了彼此的視線。
眾人呆了呆后,勒令馬車稍緩,不知不覺中,馮宛的馬車與他們拉開了距離。
周夫人旁邊的少女,一直在嘰嘰喳喳地說著話,這時也啞了聲。
好一會后,她嘟著嘴不高興地說道:“母親,這位馮夫人,可真是率性得很。”
這個時代,已有女扮男裝去書院讀書的祝英臺,更有直接向皇帝說,要蓄養后宮的公主。禮教對于婦人的約束,已不再森嚴。因此,那少女雖然不高興,也只是不滿的嘟嘟兩句。
周夫人聞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并沒有多說什么。
這時,馬車中的衛子揚突然伸手抓住馮宛的手,低低笑道:“阿宛,怎地見人便說我是你的夫婿了?明明我們還沒有成親來著。”最后一句,有點郁悶。
馮宛被他戲謔的話說得臉有點紅,她嗔了他一眼,低聲埋怨道:“你連臉都沒有露呢,便已經這樣了。”語氣也是郁郁。
她這樣的語氣,讓衛子揚心情大好。他低低一笑,伸手摟緊馮宛,在她的額頭上親了親。
抱著她,衛子揚慢慢地收住笑容,突然說道:“阿宛,那個服侍你的婢女弗兒,可了不得呢,她一毀了容的丑女,居然深得十五殿下的信任,常出入他的左右。”
馮宛恩了一聲,她喃喃說道:“我也走到了現在,才終于清楚她這個人。”
這時,衛子揚昂起頭,他尋思了一會,極為突然地說道:“其實晉地不錯。”在馮宛看來的目光中,他輕輕地說道:“看那些護衛的模樣,便知道他們吃得飽穿得暖。而那些世家子弟,也是一個個不識人間愁苦的比起胡地那永無休止的爭斗,這晉人百姓,確實生活在樂土中。阿宛,有一日我倦了,我們便同到這里來吧。”
馮宛哪里會想到他會說這個?先是一怔,轉眼歡喜地應道:“好。”
衛子揚低頭看了她一眼,慢慢的嘴角一揚,然后,他啞聲道:“阿宛,我唱一支歌給你聽。”
說罷,他聲音一提,清越的歌聲隨著清風飄蕩開來,“清風蕩山岡,草木齊參差。我騎白馬來,阿妹在我后,雪山采雪蓮,夏日逐羊牛……阿妹在我懷,日月又日月。
他唱歌時,緊緊地摟著馮宛,從咽喉中吐出的這著歌,不知怎么的,帶上了滄桑和沙啞。
衛子揚的聲音極為動聽,這首歌他是用晉語唱出,頗為動聽,一時之間,馮宛仿佛看到他摟著自己,奔馳在遼闊的草原上,手牽手走在晉地的河灘上,兩人相依相偎,幸福無邊,一時之間,她給癡在那里。
衛子揚的歌聲飄出,外面隱隱有人嘀咕著,說什么這詩做得甚是不好,又說什么原來這聲音好聽的郎君,真是胡地來的。
一句又一句,馮宛都聽不清了。她只是偎在他的懷中,伸手摟著他的腰,把臉埋在他的懷中,感受著這離亂世道,最難得到的平靜和溫柔。
一歌終了,衛子揚低下頭撫著馮宛的秀發,喃喃說道:“阿宛,我現在還不能退!那些人辱我害我,我不能不報這仇,陳國,北鮮卑……”他聲音陡然低了下來。
馮宛低聲說道:“我明白。”
她與他都是從血海中走過來的。剛來這晉地,便是遇到一些看起來又可笑又膽小的人,可她與他就是覺得,這些人真好,他們可以理所當然的生活在安逸中,他們可以理所當然地嘲笑別人,以為自己很英武。
這種承平太久才能有的腐朽,是多么的美麗而令人向往啊。
透過飄蕩的車簾,周氏少女看著馬車中相依相偎的兩人,嘟了嘟嘴,向周夫人說道:“母親,他們真是來自胡地呢。”
周夫人點了點頭,她聽到女兒語氣中的鄙薄,不由瞪了她一眼,低聲道:“人家剛救了我們,你管他們來自哪里?”
轉眼,她又提醒道:“便是當今太后,當初不也身陷胡地?要不是一個仗義的游俠把她送回,指不定她現在成了什么樣呢。以后啊,這種話不可亂說。”
聽母親提到太后,周姓少女只得垂下頭,老老實實地應道:“我知道了。
見女兒聽話,周夫人微笑著點了點頭,她看向馮宛,又說道:“再說了,這馮夫人如此豐姿,便是在胡地住過又怎么樣?”
這一次,少女沒有附合。
抱著馮宛的衛子揚,出了一會神后,突然說道:“我們去建康吧。”
對上驚異地看著自己的馮宛,他笑道:“阿宛不是一直想到建康去嗎?難得來一次,我們便在那里住上一陣。順便,也給年老時,選一個落腳點。”
馮宛聞言大喜,她雙眼亮晶晶地看著衛子揚,快樂地說道:“好。”
衛子揚主意一定,便向下面吩咐了幾句。而馮宛,則是告知周大人,會與他們一路同行,一直到達建康為止。
她的話一出,周夫人的隊伍中,暴發出了一陣歡笑聲。眾人自從見到那三十騎的神勇后,便一直渴望他們能與自己同行。現在得償所愿,頓時覺得前面不管遇到什么危險,那是再也不怕了。
到了傍晚時,衛子揚半開玩笑地詢問馮宛,她的外祖父既然是晉人,不知家鄉在哪里?要不要借這個機會祭祀一下祖先?
話一說出,馮宛便黯然傷神。祖父當年離開故土,并且直到死,也沒有找到機會回歸故地,他一直認為自己是不孝的。因此,關于故土的事,他對馮宛說得不多。也許說過,不過當時馮宛年歲太小,現在也記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