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子揚靜靜地看著她。
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時,衛子揚聲音嘶啞地開了口,“你不是喜歡嗎?”
馮宛張著嘴,好一會她才嚅嚅地說道:“可是,你與我不同。”
“沒什么不同。”他轉過頭看向天邊,淡淡地說道:“你不喜歡都城,不喜歡當那什么皇后,那不當就是。我們一道離開都城,回到你喜歡的建康度日便是。我一直不知道你喜歡什么……現在我知道了。”
久久久久,馮宛都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她了解他,自是知道,他這番話,并不是故擒欲縱,他是真的這么想,便這么做了。
搖了搖頭,馮宛的眼眶酸澀得發脹,她低下頭,好一會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可你不是要做皇帝的嗎?”
衛子揚瞟了她一眼,懶洋洋站起,回道:“皇帝那位置也不過如此,坐不坐無所謂。”
說罷,他長袖一甩,轉身朝外走去。
馮宛連忙站起,她亦步亦趨地跟著他,望著他的背影,她的咽中還有哽塞。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建康那風流荒唐的地方,絕對容不下絕美超塵的衛子揚。他這種長相,這種風姿,走到哪里都得不到安寧。除非高高在上。
更何況,虞楚都特地警告過她了。
傻瓜般地跟了他幾十步,馮宛啞聲道:“可是,可是,你不可以放開那位置的!”
這話一出,衛子揚腳步便是一頓。
他回頭看向她,嘲弄地說道:“那位置我不可以放棄,你卻可以?”
我當然可以!
衛子揚沉沉地盯著她的臉。盯著她的表情,好一會,他仰頭看向變得黑沉的天空。嘶啞地說道:“你處心積慮,把我頂上那位置,卻是覺得我適合?而你自己不適合。你便計劃著離開,一次又一次。不顧我苦苦相求,三番四次尋找?”
他笑了笑,溫雅而安靜地說道:“阿宛,你是個無情的人。”
馮宛側過頭去。
無情的人么?也許是吧。
瞟了她一眼,衛子揚笑了笑,清脆有力地說道:“阿宛你不必覺得愧疚,我此番決定與你一道離開。是深思過的。”
他聲音放緩,平靜地說道:“自入駐都城以來,雖然是高高在上,可每日里思量盤算,應對計算,著實讓人疲憊。我這陣子,都沒有睡過一個好覺,那日子,哪里及得上以前快活?”
他嘲開地一笑,又說道:“我想明白了。既然我不快活,你也不相信我,那我便隨你離開便是。天南地北,四處流浪。隨便去哪里,都無所謂。”
見馮宛傻呼呼地看著自己,他嘲冷地說道:“不相信?隨便你。”
說罷,他大步離開。
這一晚,馮宛一直沒有入睡,她回想著衛子揚所說的第一句話,回想著他看她的每一個表情,琢磨著他這樣不管不顧離開后,都城會出現的情況,想著數年數十年后,他,還有他與自己的孩子,會對自己說的話。
胡思亂想了一整夜,第二天哪里還有精神?懨懨中,第四天過去了。
接著,第五天過去了,第六天也過去了。
這六天中,不止是衛子揚,便是他的親衛們,都變得很安靜。沒有人議論都城的事,也沒有人想到,衛子揚拋棄即將到手的帝位,這般跟著一個婦人遠走天涯,該是不該。
便是一向多言的曾秀,吳佐等人,這時也安靜下來。他們只是跟在衛子揚和馮宛的身后,仿佛從心里便接受了他們所做的任何一個決定。
轉眼,第七天到來了。
中午時來了一場陣雨,把大地一洗而清后,便悄無聲息地收了回去,只留下掛在天邊的那道彩虹。
馮宛仰著頭,怔怔地看著那天空。
這時,一個腳步聲傳來。
不用回頭,她也知道他是誰。她望著天空,靜靜地說道:“這個孩子,我盼他很久了。”她撫上小腹,笑容溫柔甜蜜,“知道懷了他的那一刻起,我便想著,我要做母親了。以后,我不止是我自己,我還是一個母親。無論何時,我都得把他擺在第一位,都得為他張羅計較好一切。”
她慢慢回頭,漸漸冒出頭的太陽光中,她笑容甜美,“我老想著,我生得不好,年紀又比你大,心思又沉,是個多陰謀的。這樣的婦人,能得善終就了不起了,我不能要求一個男人與我共了苦,還能共富貴,那樣太可笑了。”
深吸了一口氣,她繼續說道:“我知你憐我愛我,可我真沒有信心。我想,總有一天你會厭惡于我,我會死在我最擅長的陰謀算計之下。”她燦然一亮,雙眸亮晶晶地看著他,低低的,溫柔如水地說道:“可我沒有想到,你是真的疼我,是真地不計貧賤富貴的疼我重我,是真的,真的,愿意與我同甘共苦,白頭偕老。”
她眸中水光盈盈,笑容如春花般燦爛,溫柔地看著他,她突然張開雙臂,縱身投入他的懷中。
緊緊地摟著他的腰,馮宛閉上雙眼,低低說道:“子揚,我現在有信心了,也有勇氣了,我們回都城吧。”
衛子揚張開雙臂,慢慢的,慢慢的,他摟住了她。
低下頭,他看著她,聲音沙啞地問道:“阿宛,一旦回去,你就再也沒有退路了。你真愿意?”
馮宛抬頭看著他,低聲道:“我只怕你得了富貴,見了別的美人便棄我厭我,直到恩斷義絕,不惜取了我的性命去。現在,我知道你不會,自是不再懼怕。”
衛子揚摟緊了她。
他把臉埋在她的頸窩中,疲憊地說道:“那一日決意放下阿宛時,我很難受很難受。我突然覺得,如果沒有阿宛呆在我的身側,便是坐上那帝王之位,也不過是孤家寡人,沒有多大意味。那一日我想了很多,最后還是忍不住回頭來追你。”
他抬起她的下巴,低啞地說道:“阿宛,這一切你可想好了。你如果想到建康,我會陪你,你如果隨我前去都城,那此生當不得后悔。”
加重語氣,他心有余悸地說道:“當永生永世不得再悔!”
馮宛抬頭,對上他微瞇的鳳眸,和那眸光中毫不掩飾地擔憂,她點了點頭,堅定地說道:“不再悔了。”
“好!”
衛子揚大笑一聲,回過頭,意氣風發地高喝道:“通令下去,前隊轉后隊,后隊轉前隊,統統向都城方向返回!”
在吳佐曾秀等人驚喜的目光中,衛子揚哈哈笑道:“令大伙快馬加鞭,爭取在三日之內趕回都城。孤要與孤的皇后,趕在登基大典之前回宮!”
眾人反應過來,瞬時,千數騎士同時躬身,齊刷刷應道:“遵令!”
當下,隊伍轉向,急喝聲中,灰塵高高揚起,向著都城方向趕回。
馬車中,馮宛伏在衛子揚的懷里,他低著頭,正專注地撫摸著馮宛的小腹。
摸了一陣,他嘀咕道:“一動也不動的。”
馮宛忍笑道:“他還小呢,還不到動的時候。”
衛子揚點了點頭,又嘟囔道:“你對這小子太過看重。以前沒有他的時候,你事事以我為先,現在有了他,你就事事以他為先。真是讓人不忿!”
這話更是孩子,馮宛啞然失笑。
眾人離開時,是緩緩而行,這快馬加鞭的一趕路,用了三天功夫,便來到了都城外。
都城里,這時城門緊閉,在聽到衛子揚回來的消息后,城中明顯亂成了一團。直爭持了二個時辰,城門才慢吞吞地打開。
一入城中,馮宛等便注意到城中亂象頻現。街道兩側的店鋪都是一片破敗,這里明顯經過了一番燒殺搶掠。
而偶爾出現在權貴,這時看到衛子揚車隊,于歡喜中,更隱藏著控訴不滿。
在這種凝重的氣氛中,馮宛等人入了宮。
幸好宮中情況還好,畢竟馮宛在臨走前,可是把宮里大大小小的奸細內賊都清理過的。
一入宮,馮宛便要衛子揚如今他的所有親兵。
一個時辰后,隸屬于衛子揚的六千親衛同時派出,他們除了鎮定四大城門外,還在每條街道,都派駐了大量的人馬。
在一番詢問調查后,親衛們抓到了大批趁亂鬧事之人。傍晚時,衛子揚一聲令下,那些鬧事最為囂張之人,被推到鬧市口當眾砍了腦袋!
有所謂亂世用重刑。衛子揚這一手使出,所有還蠢蠢欲動的庶民都給嚇住了,都城變得安靜之極。
然后,衛子揚如今群臣,權貴,勒令他們著手照常準備登基大典后,還當著他們,把三家趁他不在,囂張鬧事,大放謠言的舊權貴滿門抄斬!
這是衛子揚進都城以來,第一次拿權貴開刀。
隨著血淋淋的人頭落地,看到站在衛子揚兩側黑森森的鐵衛,眾人縮起了頭,不敢再胡亂說話。
接下來的兩天,衛子揚還是執行著馮宛的建議,不服者,殺!囂張鬧事者,殺!心念舊朝,圖謀不軌者,殺!
一道又一道圣旨頒下,一顆又一顆人頭落地,終于,都城變得井然有序了。
轉眼,一個月過去了。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