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滿地冰霜,又到了大雪封山的時刻。
每年的這個時候,連綿近千里的阿第斯山脈眾部落都會走出大山,來到距離大山最近的青云城里做物品交換,把在大山里捕獲的野兔、山鹿以及一些野獸的幼崽和腌制的特制臘肉帶出來,換取在大山里生活的一些必要用品和零散銀子,自從三百年前的部落和聯盟國家休戰之后,這種習俗就延續了下來,被部族的人稱為‘開市’。
但是開市這種情況只在青云城存在,主要是青云城地處炎國最北端,距離連綿不絕的阿第斯山脈不足三十里,而另一個原因就是生活在青云城北邊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他們每年都會向炎國進貢一些牛羊和良馬,再從青云城里購買絲綢以及糧食面餅等生活物品,而游牧民族在青云城出售的牛羊皮革衣物,正是大山里部族過冬御寒的必需品,這樣,以至于青云城雖然是邊境要塞,但是在經濟上也有令人不可忽視的存在。
“這位爺,一看您就是富貴相,這是雪山上的雪蓮,一般的藥鋪都沒得賣,這邊還有很多山里的藥材,您瞧瞧?”
“哎呦,這位小姐,你看老奴都到了知天命的年齡了還能騙你不成,這貂皮的色澤光潔艷麗,正好做夠一件披肩,余出的部分還能做一雙手套。你價錢再給高點,也不枉我從山里跑出來一趟不是?”
此刻青云城城里城外人頭涌動,各種叫賣聲此起彼伏,隱約的還有一些野獸的嗚咽聲,相較于那些賺了銀子準備進城換些小酒或者給自己的女人購置點胭脂的部族人來說,在距離城門不遠的位置,有個穿著虎皮粗制長袍的青年人則顯的有些愁眉苦臉——在他的面前擺放著一些形狀各異的石頭,大的一人高小的如水桶。
仰頭看了看當空照的太陽,青年暗嘆了口氣,前面的官道上雖然人來人往,但是很少有人在青年面前駐足停留——確切的說一個人都沒有,因為這些在大山里尋常可見的石頭,著時丑陋了些,不能吃不能用,很多人看到石頭都會看看青年人一眼,心說部落的有些部族還真是蠻夷之地,沒文化真可怕,不然怎么會帶著石頭來開市上來賣,欺負城里人智商低么。
“蘇秦,要我說你就認輸,以后見了本王子就聽話點,然后帶著我去城里的醉仙樓吃一頓好的,說不定本王子一高興把咱們打賭的賭金免去一兩銀子。”說這話的是一個穿著一件山貓皮縫制的長袍青年人,距離蘇秦的位置不足五步遠,部族的人都認識這張面孔,布水族的王子侯韃,個子沒有蘇秦高,年紀不大的卻長著一臉胡子。
“猴子。”蘇秦扭頭看著侯韃,“醉仙樓預訂一個座位就付一兩銀子的定金,你還真是夠肚量的,行,一會我贏了就給你個機會帶我去醉仙樓。”
“你就死鴨子——嘴硬吧,給你說了多少次了,別喊我猴子,不然別怪我去木恨玉那里告你的狀。”侯韃說這話的功夫,看見有人上前問藥材就住了口,忙著討價還價沒再搭理蘇秦。
而蘇秦則繼續看著眼前的這些破石頭,越看越頭大,而他之所以帶著這些石頭來青云城叫賣,是因為之前和侯韃打的一個賭,賭金是十兩銀子,至于打賭的原因,無非是這些部落王子之間的爭強好勝,部落二十四個部族,這些王子們沒事總是喜歡聚在一起打賭比賽掙個第一,這不,開市的第一天,布水族二王子侯韃就找到溪蠻族三王子蘇秦說咱們看看今天誰賺的銀子多怎么樣?輸了的給對方十兩銀子。
其他的王子見到這種情形就起哄說大山里的寶貝無非是藥材和獸皮值錢些,這些比出高低無非是運氣好些,誰要是能把大山里最常見的東西賣出價錢才是厲害。
大山里什么最多,答案自然是石頭。
當時蘇秦說難道我賣石頭不成,那些王子有的笑有的皺眉,而侯韃這個時候也表態說蘇秦你要是能把石頭賣出價錢,我輸了翻倍給你二十兩銀子怎樣?你們溪蠻族能征善戰說話算話,敢不敢賭?
心說了一句怕你會被山神拋棄的,蘇秦看著侯韃點了點頭說哪次打獵不是比你捕獲的獵物多?害怕你這個?把侯韃說的有些臉紅只說你敢不敢賭嗎?
賭!為什么不賭?蘇秦張嘴應承了下來,先是租了輛馬車,從山腳下拉了一車石頭過來,可是這活明顯費力不討好,半天沒有一個過問的。
距離打賭結束的時間還有一個時辰,蘇秦心里想著如何把這些石頭賣出去,就聽耳邊傳來了幾聲呼喊,“三王子,三王子。”
“牧野,給你說幾次了?叫我公子!公子!”蘇秦眉頭一皺,然后盯著牧野手里的碎銀,心情終于好了一些,“你的野味賣完了?”
牧野嗯了一聲,然后把一手碎銀給蘇秦遞了過去,作為蘇秦的貼身保鏢兼從小到大玩伴,牧野可以說是蘇秦的心腹。
從牧野手里接過碎銀,蘇秦揀出最大的一塊說這個給你留著買酒喝,牧野搖了搖頭說三王子你……蘇秦眉頭一皺等著牧野還沒說話,牧野呵呵一笑改口說公子你拿著就是了,我喝酒容易臉紅。
看著個頭比自己還要高上一頭的牧野,蘇秦怒斥說讓你拿著就拿著那那么廢話,不然一會公子我不帶你去逛青云城了。
說了一句好嘞,牧野接過銀子,然后小心翼翼的從胸前掏出一個繡囊,把碎銀放進去之后,用繩子在繡囊口打個小結,重新把繡囊放到胸前,最后還用手拍了拍胸口。
“青青送給你的繡囊?”蘇秦看著牧野鄭重其實的樣子笑了起來。
“是的。”牧野有些尷尬的撓了撓腦袋,腦子里想起青青的模樣又笑了起來,心里盤算著加上剛才三王子賞的銀子,已經夠在青云城里的最大的胭脂燙買一盒上好的妝粉了,剩下的說不定還能再買點花鈿。
“別偷著樂了,想想……”蘇秦剛開口,看見一個頭戴黑色方巾,身穿黑白朱子深衣腳穿布鞋的書生走了過來,上下打量了面前的幾塊石頭,然后又瞧了瞧蘇秦,最后竟然指著一塊條形長石說這個怎么賣?
“這塊可是上好的石英石。”蘇秦張嘴瞎說了一句,看著書生不像有錢人的樣子,怎么想起買這些破石頭了,然后試著說出了一個價格。
“什么?三兩銀子!”顯然蘇秦報的價出乎書生的意料,“我想買這塊石頭做個墓碑,你能不能便宜點?”
暗說了一句這開門第一樁生意也太晦氣了吧,蘇秦上下打量書生幾眼,對炎國風俗有點了解的蘇秦沒看到書生身上帶有喪布,就多問了一句不知這位兄臺出了什么事情?
聽到蘇秦這樣說,書生臉色忽然露出一絲難過,很快這種難過又演變成了悲憤,緊跟著嘴角抽搐了幾下,竟然不顧體面的低泣起來,男兒有淚不輕彈,不管是聯盟國家的炎國還是部落部族都認為男人流淚是懦弱的一種表現,書生這一哭,聲音凄涼,更無半點嬌柔女子的婉轉動人,一時間吸引了無數看客。
百無一用是書生啊,手無縛雞之力卻胸藏丘壑下筆有神。
“公子,這男的怎么像個小孩,用不用我把他趕走?”牧野看著越來越多的圍觀看客低聲對蘇秦說了一句。
“你傻啊,這混蛋哭的這么凄涼別人還以為咱們欺負了他,再趕他走,咱們這生意沒法做了。”蘇秦對牧野這樣解釋并不是無的放矢,炎國這些年重文輕武,讀書人雖然多如牛毛,但是在炎國的平民階層還是很受人尊敬。
上前兩步,蘇秦看著自己今天的第一個顧客,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說小哥,到底是怎么回事?有話咱們好好說么,你要是嫌價格高,我白送你成不?
聽到蘇秦這樣說,書生明顯的心情好了一些,雖然止住了哭聲,但是還是有些傷心,等心情平復之后才說不是因為石頭的價格,接著斷斷續續的把事情的原委說了出來。
原來這個書生名叫古洛書,是青云城里的白云書院的書生,家境清苦,自幼在書院半工半讀,今年就要去炎國國都離火城參加會試,結果昨晚做了幾個夢,給幾個讀書的朋友一說,有朋友說你去找茅山道士算上一掛吧,不算還好,一算讓古洛書白花了一兩銀子不說,結果更令古洛書寢食難安,原來那個茅山道士說你今年不用參加會試了,以后另尋門路吧,仕途這條路不適合你,你想啊,你做夢夢見枯樹根上澆水不是白費勁嗎?夢見戴斗笠還打雨傘這不是多此一舉是什么?還有你夢見戲臺上收鑼鼓,這不是明擺著沒戲嗎?
古洛書就是聽到這個,才有些心灰意冷,想起從小到大受到的委屈,不知道怎么起了死念,來到青云城外想找個高山直接跳下去,可是看到蘇秦賣的石頭,想起男兒一世,準備換個死法,就算不能流芳百世也要豎起一個屹立千年的墓碑啊,于是就問了起來,不問還好,經蘇秦一問竟然抑制不住心底的悲怨失態哭了起來。
聽到古洛書把話說完,圍觀的人有的惋惜有的輕嘆,但是并沒有人說什么,炎國雖然經濟繁榮文化昌盛,但是隨著道教在聯盟國家的興起,一些原本被佛教稱為旁門左道的宗教開始被人們熟知甚至膜拜,比如龍虎山上的張天師,就是道士出身,人家現在可是國師啊。
看著眼睛有些紅腫的古洛書,蘇秦心說讀書人還真是認死理啊,心念一轉靈機一動說你聽我說,我們大山里有個巫師會解夢,而我正好是他的徒弟,你看啊,枯樹澆水這不是‘枯’盡甘來嗎?至于戴斗笠還打傘是不是有備無患這個理?還有那個戲臺上收鑼鼓,不是預示著下場好戲就要開始了么?你放心去考吧,絕對……那個詞怎么說的來著,對,金榜題名啊!
聽到蘇秦這樣說,古洛書仔細想了想面露喜色說你是說真的?
“我以雅拉香山神的名義發誓,句句屬實。”蘇秦說的干脆利索。
一旁的牧野看著蘇秦說話,眉頭一皺,心說沒聽說部落里的那個教蘇秦讀書的臭老頭還會解夢啊。
“好了,各位,沒什么事了。”看著古洛書的心情終于好了起來,蘇秦拱手對那些看客說道,心里卻暗暗有些后悔,自己把古洛書的疑惑解開了,自己面前的這些破石頭……
“少年,你的這些石頭都有什么來歷?”
蘇秦正準備和古洛書再聊兩句,就算古洛書不買墓碑石買個隨便買個石頭也成啊,聽到身后有人問,轉頭看到錦衣老者,手里拿著一個鳥籠,八哥在里面歡快的叫著。
“這些都是奇石。”蘇秦忙招呼了起來,用手一指旁邊的一塊大理石說這位先生您看看這塊石頭像什么?
像什么?牧野順著蘇秦的手看去,那塊石頭斜躺在地上,石頭顏色半紅半灰,形狀一頭大一頭小,石頭身上還有一些凹點,“有點像蟾蜍。”牧野低聲嘟囔了一句。
聽到牧野的話,蘇秦心里一樂,然后接著對老者說這塊石頭是富貴金蟾啊,老爺子你是明白人,我再給您解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