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暖陽灑在甘露寺的飛檐斗拱間,紅色的廊柱泛著亮光,江南的冬天來得遲些,寺角的楓樹正艷若二月春花,美若紅娘。
寺中香火繚繞,木魚聲聲,一片祥和,或許因為當年劉備曾在這里和東吳結親,迎娶孫權之妹孫尚香,成就了一段千古姻緣,以至不知從何時起,潤州附近的百姓就口口相傳,說甘露寺的姻緣簽特別靈驗,由此寺中香火鼎盛,城中的富家閨秀,官宦小姐,平民家的大姑娘,甚至是青樓女子,都愛到甘露寺來焚香求簽,每日里群鶯軟語,胭脂飄香。
如此一來,那些自命風流的文人士子,色中狼友,自然也對甘露寺趨之若鶩,有些人干脆在寺中求得一間禪房,長住于此,美其名為寺中清靜淡泊好讀書,至于為求清靜還是為求眼福,就不得而知了。
相傳前任知州萬相亭之女萬庭芳,正是來甘露寺上香求簽之時,得遇江寧才子任長青,萬庭芳美若天仙,加上身為知州之女,身份高貴,而任長青卻是寒門子弟,但才華相貌出眾,兩人在于甘露寺一見鐘情,緣定終身,后任長青上門提親,萬相亭念其才華,不嫌寒微,竟同意將愛女下嫁,成就了一段佳話。
前有劉備、孫尚香,后有任長青和萬庭芳,使得甘露寺的名聲更顯,一時寺中鶯聲陣陣,書聲朗朗,鐘聲和唱,組成了一道美妙和諧的奇景。
“喃喃,你慢慢走,小心前面的賴皮狗!”許清喘著長氣兒,放聲喊道。
“這寺廟之中,哪來的賴皮狗,你才是……”晏楠雖然及時收聲,但俏臉仍不免微紅。
“好啊!你竟敢……”
許清話才說一半,就被前面一個帶著磁性的男聲截斷:“這位姑娘說得是,這甘露寺中恬和安祥,何來賴皮狗之說,倒是這位公子以此目看人,未免把人看低了,不妥!殊為不妥也!”
此目看人?什么此目?許清一下子醒過神來,感情這些‘柴子’罵人不帶骯呢。許清往前一看,就見前邊走廊間轉出兩個公子哥兒來,長得倒是人模狗樣的,只是大冷天還拿著一把折扇晃個不停,也不嫌寒磣?
前面的晏楠先是噗哧一笑,艷若春花,接著俏臉一繃,瞪了那兩個‘柴子’一眼,回頭又對許清抿嘴一笑,如上演變臉戲法般,最后蓮步輕移到一旁,一副壁上觀的模樣。
好吧!咱們是文明人,君子動口不動手,許清毫不遲疑答道:“兩位公子腿踏梅花印,雙耳豎著聽,鼻聞十里香,口中氣旺旺,難得一見的忠厚相,堪比我家的大黃……”許清口若懸河,直把那兩位‘柴子’說得臉上一片醬紫,神情脈脈,欲語還休,旁邊看熱鬧的才子佳人們指指點點,笑得花枝亂顫。
一挑二,完勝!
看著兩位落荒而逃的家伙,許清暗道一聲晦氣,今日難得有空陪晏楠上北固山看看,不曾想遇到這事,把興致都攪沒了,他回頭看一眼還在隨著眾人輕笑的晏楠,晏大小姐頓時收住笑,一臉做錯了事的小模樣,一步一步挪到他面前。
裝!你繼續裝!
看到眾人散去,許清輕咳兩聲,擺出一臉正色說道:“喃喃,別人趕著上香也就罷了,那是為了求個好姻緣,你趕去干嘛?難不成你也想再去求個好姻緣?”
晏大小姐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貓兒,臉上的小意頓時消散無蹤,輕盈的身軀跳了起來說道:“除了求姻緣,人家不用求別的嗎?哼!我就求姻緣去,看你怎么樣!”
說完小蠻腰一扭,揚長而去!這個小皮娘,在家還好,一出了門又盡露刁蠻本性,方才還敢站著作壁上觀,這還得了,夫綱何在?睢著她輕盈而去的身影,許清本不想跟上去,這太有失咱們男人的臉子了,可看著四周那些狂蜂浪蝶垂涎欲滴的目光,許清心中就一陣陣發寒,只好追上去說道:“喃喃,等等我,此處群狼環伺,危機四伏,咱們還是另找一個幽靜的所在……“
“什么群狼環伺,狼在哪里?哼!好不容易陪人家出來半天,你卻不是狗就是狼的……噗哧…….”
晏大小姐說到這,自個忍不住笑了起來,俏臉上的梨窩甜美異常,看得許大官人目光一滯,連她是狼是狗的語病,都懶得去計較了。
晏楠見他沒挑自己的語病,倒不好再冷臉對他,對上他癡然的目光時,心里暗暗歡喜的同時,臉上也不禁有些發燙。
許清家里那們紅菱她雖然沒見過,但卻被小顏形容得溫柔和善,美絕人寰,甚至她還偷偷跑去景明坊看過梁玉,那也是氣質容貌不輸于自己的絕色美人。小心思里難免有些惴惴不安。
此時看到許清癡然的目光,心里便如喝了蜜了一般,她緩緩低下頭,輕聲說道:“那你說,去哪里?“
許清醒過神來,臉上微赫,這世上自己看自己娘子發呆的還真不好,鑒于晏楠還沒過門,主啊,你就原諒我吧!他打了個哈哈說道:“咱們到山北邊去看看,那里可以俯瞰大江,空蒙壯闊。“
北固山雄立于長江邊上,三面懸崖,控楚負吳,地勢險峻,南朝梁武帝曾手書‘天下第一江山’來贊其形勝。許清兩人出得甘露寺,來到北崖的北固亭,只見大江浩浩蕩蕩,江上千帆競逐,百舸爭流,遠遠可望見金山寺又塔,雙嵐對鎖,氣象萬千。
此處是風景最佳處,雖值初冬,游人也不少,亭中侍女流連,亭外士子冠戴整齊,來回踱著方步,高聲吟誦著自己的詞作,只望能引來亭中閨秀們青睞的目光,重續一段任長青和萬庭芳的佳話。
許清瞧著這年談戀愛的方式,甚覺有趣,男的丟書袋,女的丟手絹,盈盈眸光一碰,一世盡在不言中。
他正笑著回望晏楠,就聽那熟悉的帶著磁性的聲音再度傳來,許清細看,不是方才那兩個‘柴子’是誰,只聽一個朗誦道:
登樓望斷江渚,
云煙暗處南楚,
千帆逐波來,
竟嘆如夢東吳,
長住,長住,
細覓雙喬居處。
朗誦剛完,另一個便大贊道:“黃兄這一首如夢令,著實是令江山添色,意氣非凡啊,實乃我大宋難得一見的好詞。”
“哪里,哪里,方才白兄的青玉案才是絕妙,不才自愧不如啊!”這位黃兄口說自愧不如,神色卻十分自得,哪里有半點謙虛的味道。
兩人一翻吟誦,還真引來了亭中閨秀們盈盈的目光,一時更是仙意飄飄,如飲醇酒。那位黃兄突然看到了不遠處的許清,望向他的目光頓時充滿了挑釁,許清懶得理他,拉過晏楠準備換個地兒。
“這位公子,因何剛來就要走啊,方才斗嘴不是口若懸河嗎?何不也吟誦一首詞作來聽聽,難不成這位公子是只會斗嘴的草……”身后傳來了那位黃兄不依不饒的話語,雖然最后一個字及時收住了,但人人都能聽出他說的是什么。
亭里亭外頓時傳來一陣笑聲,那位白兄笑得更是前俯后仰,晏大小姐首先不服氣了,小蠻腰一扭,轉過身來瞪著眾人,可一時又不知說什么好,她輕哼一聲,對許清說道:“這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快作一首給他們聽聽,小瞧人!”
娘子有令,豈能不遵,不管如何,看在咱家喃喃力挺自己的份上,總得先把臉子給她賺回來再說!
許大官人一拂袖子,走到那位黃兄面前說道:“這位公子,照你這么說,不擅作詩就是草包嘍?前唐宰相房杜沒聽說有什么詩詞傳下,難不成他們也是草包?本朝半本論語治天下的趙相也是草包?我來問你,你爹會不會吟詩?”
那位黃兄被許清逼問得一臉漲紅,強聲說道:“此情此景,咱們只論詩詞,這位公子你攀附許多做甚,若不會詩詞直說就是!”
嘖嘖,這還孵上了,爺今天就讓你瞧瞧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省得以后老拿兩句詩詞來耍橫,許清挺了挺身子,盡量讓自己顯得更偉岸些,然后故意負手于背后在亭邊逛了一圈,把那些閨秀含羞帶怯的目光賺足,直到發現自家娘子神情不對,他才趕緊朗誦道:
何處望神州?
滿眼風光北固樓,
千古興亡多少事?
悠悠!
不盡長江滾滾流。
年少萬兜鍪,
坐斷東南戰未休。
天下英雄誰敵手?
曹劉!
生子當如孫仲謀。
許清朗誦完,四周一時寂寂無聲,他疑惑了,難不成不對人家胃口,直到一條手絹突然從亭中飛出,正好落入他懷中,四面贊嘆聲才紛紛響起,接著就是更多的手絹飛了出來,那兩位公子臉上一黃一白,他們努力了半天不見效果,不想倒是許清一來,便修成正果,那粉香撲面的手絹,是多少士子心中的夢想啊!
許清見自已突然收獲這么多定情物,正自得著,得意忘形之下,雙眼不斷往亭中瞄去,想看看可有哪枝獨秀;突然發覺衣袖一緊,不好!自家娘子看著呢!他趕緊收起笑臉,無奈拋卻身后一片森林,追上悶不作聲的晏楠。
“喃喃,這個生子當如孫仲謀,你說好不好,那個……我想好了,等咱們有了孩子,若是男的就叫許硯,若是女的就叫許燕,你說好不好?”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