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
就是她了。
胡楚元心想,他承認……伍振邦選擇派小女兒過來也是經過慎重的考慮的,伍淑珍是經歷過世面的女子,受過良好的教育,遇變不驚,而且是這樣的聰穎漂亮。
她開口說130萬兩銀子成交,你都不好意思說125萬兩。
胡楚元正在這樣想著,伍淑珍卻笑瞇瞇的說道:“其實也無不可啊,我倒覺得英文名用WINCH,中文名用萬旗的寓意非常好呢。等我回國的時候,我會和家父商量,中文名稱好說,英文注冊名還需要經過羅素家族同意,這家公司畢竟是羅素家族開創的。”
胡楚元微微點頭,他本來并沒有改英文名的想法,只是臨時試探一下伍家的底線,現在也不用后退,對他來說……這只是無關輕重的細節,卻證明伍家的底線很低。
只要能夠邀請他入股,伍家應該是不惜有所損失。
談到這里就夠了,其余的話就得等到胡楚元核查了旗昌洋行的所有資產再說。
晚上,胡楚元就邀請伍淑珍、容閎在宜華館住下來,并邀請他們一起享用晚宴。
胡楚元的生活還是很講究的,墉園的兩位主廚的年薪高達六百兩銀子,夠在杭州買一家小規模的飯店,也都是從浙江和廣東邀請來的頂級名家,以善燒杭州菜和粵菜而聞名。
胡楚元日常的標準是很仔細的,早上必定要有一杯豆漿,一份半成熟的荷包蛋,九點左右吃一小盤剝好的干果,腰果、杏仁、核桃、板栗之類的。
他十二點用中餐,如果沒有客人,那就是三葷三素,兩湯一冷盤,外加一份果盤,三個葷菜不得油炸,不能是腌制的,首選蒸煮,次選紅燒,豬、牛、驢等紅肉只能有一份,魚一份,禽一份。
下午三點,他會喝有一杯鮮榨果汁,加一份茶點,或者是一份水果盤。
他六點用晚餐,正常情況是必定要一碗八寶粥,紅豆、玉米、花生、蓮子必須要有,其他的用料天天變,余下仍然是三葷三素、兩湯一冷盤。
八點用夜宵,必定要有一盅燕窩,金絲燕窩和血燕窩為主。
所有主菜,三天之內不得重復,且是中午細糧,晚上粗糧,高粱、苞米都得常吃。
胡楚元邀請伍淑珍、容閎主吃粵菜,自己還是按照日常的標準,選了一份很精致的玉米窩窩頭,當然,他的窩窩頭也是很美味,兩位大廚是想盡了辦法,用盡了手段,盡量讓同一盤窩窩頭里有三四種口味,每隔幾天還得換換花樣。
才吃了一會兒,容閎就唏噓道:“想不到,身為廣東人,平生居然是在胡少這里吃到了最正宗的粵菜,羨慕啊,羨慕啊。”
胡楚元笑了笑。
伍淑珍卻是饒有趣味的笑道:“胡少,您家的主廚似乎是粵菜中的大師傅呢,難能可貴啊,家父前幾年倒是重金禮聘了幾位,水平應該還不如這一位。”
胡楚元笑道:“說實話,我正考慮新增兩位主廚,再厲害的廚師,燒來燒去也就那么些拿手菜……我倒不是吃膩了,畢竟別人每次都在盡力求變,關鍵是想嘗點新鮮的。比如說,川菜、魯菜、淮揚菜、京菜、滄州菜。中華美食這么多,有生之年,我估計自己是不會吃膩的。”
伍淑珍隱約有所感悟,嘆道:“還是身在國內好啊!”
這番話里的含義多得去了!
胡楚元也不方便接著她的話繼續說下去,只是靜靜的品嘗佳肴。
他的規矩是很多的,吃飯的時候不太喜歡說話,有什么事,等吃了飯再說。
天下大事,最大莫過于衣食住行,別人的衣食住行,他的衣食住行……在他看來,吃是第一位的,酸甜苦辣,只有每個人自己心里清楚。
再說了,只有吃的好,身體才能好,身體好,才有精力辦理那么些大大小小的事務。
送伍淑珍和容閎回客房休息后,胡楚元就將陳曉白請到英華館,留他一起用夜宵,順便將核查旗昌洋行資產的事情交給他辦。
這件事當然要非常保密,所以,只由陳曉白單獨挑選一些信得過的主帳細查,也只向胡楚元匯報,任何信息都不得對外透露。
次日,在菲斯特-德拉諾三世和伍淑珍的邀請下,胡楚元去了旗昌洋行目前利潤最豐厚的旗昌絲廠參觀,這是中國目前最大的絲廠,開足馬力運轉,每年可以繅染生絲一百萬噸,全套設備都是從美國和法國引進,所用的染料也是從美法兩國進口。
在將輪船航運業務打包出售上海輪船招商局,進出口、地產和信貸業務的開展又不如英資洋行的情況下,這實際上就是旗昌洋行最為優質的資產,也是羅素家族、伍氏家族所能拿出來的最好的底牌。
絲廠的規模很大,機器也是全新的,去年剛開辦,主要的技師都是美國人,也在培養華人技師。
每斤生絲的價格是五兩左右,繅染之后的賣價高達七兩,生絲價位提到六兩,他們的賣價也會提到八兩,每年的利潤一直能維持在一百二十萬兩白銀左右,扣去機器折舊,依然能有八十萬兩銀子的純利。
當然,如果胡楚元愿意投資,并通過江南商行給予扶持,繼續追加投資規模,絲廠的利潤還能繼續增加。
比起胡楚元正在杭州籌辦的絲廠,這家絲廠無論是在規模,還是技術上都占據著絕對的優勢,這一點,胡楚元不得不承認,人家光是從美國聘請的技師就有二十多名。
他呢,就他媽的只能從日本請三個二流貨色,還花了不小的額外投資,另外還有幾個在法國培訓,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學成歸國。
早知今日,他何必在日本花錢辦個破廠啊?
看完這些,胡楚元還是沒有開口,靜靜的繼續等待著陳曉白等人核查報告,關鍵不是這個廠賺錢,而是要看旗昌洋行的實際經營狀況,以及洋行的負債情況。
他知道,如果他不出手,曾經的美資洋行之王,曾經開創了“旗昌時代”的旗昌洋行最終會在1891年關門大吉。
即便是現在,旗昌洋行也早已被英資洋行甩出去幾百米遠,望塵莫及。
從旗昌絲廠回來的時候,馬車里只有胡楚元和伍淑珍。
這是一輛從英國進口的馬車,用的自然是外國式的四輪架構,連馬都是進口的,行駛在路上,感覺是非常平穩和舒適。
坐在車里,看著沿路的風景,伍淑珍的心里卻并不平靜。
她有一點驚訝,對于胡楚元,她直到現在還是沒有摸透,不知道胡楚元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會不會取代吳家入股旗昌洋行。
相對于胡楚元的年紀,他的老練和沉穩,以及他的心機都給伍淑珍留下了極其深刻的映像。
伍淑珍也只能說,胡楚元能夠牢牢的拿下江南五省的鹽政,年收入過五百萬兩白銀,約合750萬美金,胡雪巖留下的政治人脈和商業上的影響力固然很重要,他個人的能力也同樣不可或缺。
假以時日,這肯定會是一個可怕的商人。
和他爹一樣,亦官亦商,令人忌憚。
想到“官商”,伍淑珍就想起了自己的家世,有悲有嘆。
看著馬車就要駛回寧波路,思量了片刻,她忽然和胡楚元道:“胡少,你有沒有想過入美國籍?”
“嗯?”
胡楚元承認,這個問題有點奇怪。
伍淑珍卻道:“我是做為朋友,真心的勸你提早加入美籍,美國承認雙重國籍,從法律上來說,清朝廷也是默認的……也可以說,清朝廷還沒有當代的國籍概念。你真的可以考慮一下,這不僅有利于你在美國的投資,也可能是你的一條退路。你是一個真正的聰明人,想想我家的情況,你就會明白這里面的厲害關系。”
胡楚元有那么點興趣的問道:“合適嗎,容易嗎?”
伍淑珍笑了笑,道:“當然合適,只要你不說,誰會知道?就這兩年來說,想要入美籍還是很容易的,美國目前的移民準入原則還是由各州地方法官自行掌握,據我所知,受歐洲金融危機的影響,大量歐洲人正涌向美國求職,對美國也產生了負面的影響,美國國會目前正考慮制定新的移民法案。在新法案通過之前,只需要州法官批準,你就可以擁有美籍,我可以幫這個忙,伍家和羅素家族也樂意提供政治擔保。”
是的,她是學法律的。
胡楚元也笑了一聲,他倒是個很爽快的人,道:“那行,我盡量抽空去一趟美國,屆時就需要你幫忙了。”
伍淑珍笑道:“放心吧,我在MT.Holyoke學院的同學的父親就是馬薩諸塞州的州法官,他有權獨立批準移民申請,只要他不說,你不說,沒有人去州法院核查,就不會有人知道。然后,你可以利用新的國籍證明文件在漢華銀行開戶,設置一份私募的美國公民財產基金,并委托漢華銀行代理稅務繳納事宜,如此一來,在任何人都不清楚的情況下,你就可以購買美國的所有資產,并且受到聯邦政府的保護。”
好吧。
胡楚元承認學法律還是很有用的。
不過,他更好奇這個辦法能否在上海租界通用,就和伍淑珍問道:“如果我在租界也想用這個辦法,可以嗎?”
“這樣啊?”伍淑珍悄然陷入了深思,清澈的眼眸里閃爍出智慧的光澤,過了片刻,她道:“理論上并無不可。公共租界選用了大陸架法案體系,不足之處援引英美兩國憲法,那當然也是可以的。如果要通過這個基金進入國內市場,你則要在非上市的公司、商行入股,借由該公司和商行進入內地,問題的關鍵是要由哪家銀行進行操作。”
胡楚元笑道:“這有什么難的,如果我決定入股旗昌洋行,或者說是萬旗洋行,我就準備在上海開設一家萬旗銀行,并在香港、天津各開設一家分行。”
“這樣……!”
伍淑珍倒是有些猶豫,道:“我們已經在香港匯理銀行中持有9.75的股份,也算是香港匯理銀行的第四大股東,似乎并沒有急著進入銀行業的打算,開辦銀行,所需要的資本還是很多的。”
香港匯理銀行就是香港上海匯理銀行,于1880年底將中文名稱改為后來的匯豐銀行,為了區別當時的法蘭西匯理銀行,華人簡稱為香港匯理。
胡楚元笑了笑,道:“那就以后再說吧。”
當旗昌洋行找到他,想要讓他入股,他就已經在心中勾勒了一個非常龐大和雄偉的金融計劃,想要建立一座橫跨太平洋的金融通道。
當然,現在還不是和伍淑珍明說的時候。
雖然他也挺喜歡這個聰穎博學的女子,可是,生意就是生意,商場如戰場,好的創意和想法往往能抵得上幾億美金,甚至是幾十億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