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持有萬旗洋行42的股份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
萬旗洋行目前主營業務是中美貿易、太平洋航運、絲廠,這都是胡楚元積極想要擴展的項目,也彌補了他在整個產業分布上的一些缺陷。
完成收購的這天晚上,胡楚元夜不能寐,他心中所想的不僅僅是旗昌洋行日后的發展,更多的還是左宗棠的那番話。
左宗棠是一番美意,想將救國圖強的重任逐步轉交給胡楚元,利用自己所剩無幾的時間扶持胡楚元在官場平步青云。
可是,胡楚元并不打算出仕,至少不是很急。
確切的說,胡楚元內心并沒有一個完整的大計劃,他也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如今的他已經保住了自己的家業,恢復了胡家當年的聲望。
說到資產轉移,他已經想好了……暫時會集中向美國轉移,以后再尋找更為合適的地方。
不管怎么說,他保住了自己,應該也能保住江南五省的經濟局勢和發展空間,現在,他得考慮一下更為長遠的打算。
未來,他究竟得做些什么?
培養革命軍是好事……可如果,革命軍還不如湘軍聽話怎么辦?
自己親自投身到革命軍中?
顧此失彼。
想要保住江南五省的經濟,穩定住絲茶兩業,確保白銀不斷流入江南五省,確保江南近一億人口的經濟穩定,培植市場,擴大內需市場,在上海建立金融中心,持續向農業發貸,扶持上海、杭州的商人發展輕工業,自己靠著雄厚的資本打著官商的招牌發展重工業……。
胡楚元知道,這才是他要做的事情。
除了他,別人大體也做不到。
不過,左宗棠總是要離世的,從那之后,又要靠誰來保護自己的利益呢?
掌控軍事力量!!!
這是一條根本無法避開的問題。
已經暫時保住了身家的胡楚元,他現在就必須要考慮這個問題。
現實,更現實。
最現實的辦法還是繼續拉攏湘軍,穩住湘軍,另外控制一股真正能抓住的軍事力量……而且是滿人根本無法插手的力量,甚至在未來能夠完全擺脫滿人制衡策略的束縛……答案很簡單,海軍。
福建水師!
胡楚元為自己泡了一壺茶,默默地坐在書桌前想著心思。
他在心里琢磨,究竟要怎么做才能真正的控制住福建水師,這件事當然不能著急,得需要很長的時間去一點點的布置,還得讓滿人很難發覺……至少是他們明白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
現在的滿人說起來是挺可怕的,其實也不可怕,關鍵是滿人沒有自己的軍力,全靠幾個封疆大吏之間的平衡維持自己的權威。
胡楚元很清楚,就算左宗棠走了,只要左系的湘軍和福建水師還在他的控制內,而且,他也不暴露反清的意圖,滿人就不敢對他不利。
他更清楚,出仕是必須的,但不能著急,每一步棋都想的非常清楚,后觀五步。
身前的這張書桌選用了上等的烏紅硬木,工藝一流精湛,雖然不能和百獅樓的那一張相比,造價也約兩千兩銀子。
胡楚元確實是很有錢,生活起居中的每一個細節都能體現出來,連日常洗盥的盆具都是用俗稱云南銀和德國銀的白銅制作而成。
他并沒有因此而感到滿足。
人的欲望是無止盡的,他想要控制一支戰無不勝的鐵血陸軍,他想要控制遠東最強大的艦隊……或者說,他之所以會感到不滿足,正因為他還無法控制一切,操控一切,掌控一切。
對付法國,不難,對付日本,不難。
真正難對付的是英國,這個世界上最為強大的國家一日不衰,它在中國的霸權就一日無法解散,整個亞洲仍然操控于它的勢力之下。
胡楚元心想,出仕的話,即便是成為新的左宗棠,他就能對付英國嗎?
顯然不能。
那他究竟要怎么做,怎么發展才能真正的掌控一切呢?
這個問題盤繞在胡楚元的心底,糾結著他,讓他難以取舍。
正在想著,咯吱一聲,書房的門被人緩緩的推開,披著夏衫的顏士璋拎著一盞馬燈走了進來,身后跟著張靈普。
兩人進了書房。
顏士璋那略有滄桑的臉頰上浮動著一抹老謀深算的笑意,意味深長的問道:“東家,前路忐忑,心難寢安?”
胡楚元微微點頭,問他:“你怎么也睡不著?”
顏士璋道:“人老了,睡不踏實,見書房里的燈還亮著,就過來看一看,也想替東家排一排憂,解一解難!”
胡楚元笑了笑,又和張靈普問道:“你也睡不著?”
張靈普道:“人年輕,睡的精,聽到聲響就醒了!”
胡楚元還是一聲輕笑,讓他們坐下來慢慢聊。
顏士璋問道:“東家,您是為了什么而煩惱啊?”
胡楚元也不隱瞞,道:“中堂大人希望我將家產藏一藏,賣一賣,幾千萬兩的銀子埋在地下好做官,做一個官居一品的官!”
顏士璋輕輕的咳嗽一聲,神色謹然,道:“不妥啊。東家,官居一品就能實現您的雄圖大業嗎?我看未必吧。如今的您是奇貨可居,人人都想來投靠您,左宗棠和何璟也都要倚仗您,曾國荃都得給你留幾分面子,幾分好處,您說……這一切都是為什么?”
胡楚元不假思索的答道:“我有的就是錢!”
顏士璋輕微的一擊掌,道:“對啊,有錢就是您最大的優勢,而且是特別的有錢。如今就是一個大家都不敢于明說的亂世,所謂的同治中興已是昨日黃花,不過是朝廷的回光返照……!”
說到這里,他看了看張靈普,又笑道:“靈普,你不覺得我們主公有機會問鼎天下嗎?”
“啊?”張靈普大吃一驚,臉色立變。
胡楚元也皺了皺眉頭道:“顏先生,您這話就說的有點過了。”
顏士璋呵呵一笑,道:“東家,靈普,你們誤會我的意思的。老朽說的是效仿歐洲君主立憲,東家為宰相主理朝政軍務,滿親權貴則都要退讓三分。若是繼續讓他們來執掌中國,中國的命運就很難預料了,怕是只會越來越落后于歐洲列強。”
即便是這番話,張靈普也異常慎重,過了良久才不得不感嘆道:“連倭子……都講君主立憲了。”
顏士璋笑了笑,和胡楚元道:“東家,您既然有錢有勢,不妨就用錢勢開路,用錢鋪路,以勢修橋,天下能有多少人不在掌控中?您想要一個人飛黃騰達,他就必須得升官發財,您想要一個人失魂落魄,他就必須得辭官破產。所以,即便咱們要出仕,那也得是朝廷迫于無奈,必須讓您出仕的時候!”
聽了這番勸說,胡楚元頓悟,心中也是一片明亮,猶若推開萬里陰霾,濃煙滾滾只在這一刻就全部散去。
他笑了,正要說話。
張靈普則道:“大人,顏先生說的沒有錯,人人求您,那是因為您有錢,非要將錢都藏起來埋在地下,別人看不清你有沒有錢,固然有利于出仕,卻不利于您做大事。”
胡楚元笑道:“是啊,兩位真是我的左膀右臂,替我揭開了心中的一層疑惑啊!”
顏士璋道:“東家,我說句實話,僅以吳淞鐵路為例,本來是一件好事,只是洋人辦的太乖張,到了滿人那里就成了大逆不道的壞事。再看日本,人家卻是舉一國之力興建鐵路。中國之事由此可見一斑,中國欲強,滿人必先衰,滿人先衰,中國才能圖后強。靈普,不知道你對此有何見解?”
張靈普沉思片刻,道:“三藩平定后,朝廷就一直忌憚漢臣利用地方權政圖謀實力,故而,他們對于任何有助于提升漢臣實力的事情都是極其提防的。”
頓了頓,他又嘆道:“可惜我一心想要投軍報國,如今才知道報國不易。”
胡楚元心想,你能知道這一點就很好。
顏士璋見時機恰當,就和胡楚元勸說道:“天下大事,誰能說清道明,一概都在時機運轉之中,若是時來運轉,東家或許是有機會成就霸業,振興中華?”
胡楚元笑了笑,道:“關鍵是怎么做才能最快捷有效的救國圖強?”
顏士璋立刻道:“網羅有志之才,有識之士,為他人謀小事,為天下謀大事,這才是東家應該做的事!”
胡楚元當即道:“不錯,顏先生說的恰恰是我心中想要做的。”
他又敲了敲深淺的書桌,和兩人問道:“你們知道這張書桌價值多少錢?”
張靈普道:“聽說是價值二千兩銀子。”
顏士璋道:“再過幾年,三千兩也不止!”
硬木是越用越堅,價格越貴,兩人都沒有說錯。
胡楚元則道:“不錯,這一張書桌就抵得上兩百只洋槍啊。我省一省,咬咬牙,兩萬只洋槍還拿的出來,如果將這些槍送到某些地方,怕是能成不小的事。”
他這番話就說的很詭異了,顏士璋和張靈普都沒有完全明白。
顏士璋以為他現在就想著造反,問道:“不知道東家想要用在什么地方?”
胡楚元則和張靈普道:“靈普,我派你去做一件很特殊的事情,你替我去一趟越南,想辦法找到劉永福先生,和他談一談,就說我愿意支持他在越南和法人打仗。”
張靈普情緒大漲,抱拳道:“大人,我必定將此事辦妥當,見不到劉永福,我就提著腦袋回來見您。”
胡楚元點點頭,讓顏士璋替他寫一封信,里面存有一張五千兩銀子的香港匯理匯票以示誠意,再用朱漆封好。
他將信交給張靈普,又秘密的叮囑了幾句,讓張靈普明天就啟程南下。
這些當然只是一個小小的開端,胡楚元已經下定決心,要加大力度網羅天下各種各樣的志士。曾國藩說,用人之道在于廣收、慎用、勤教、嚴繩,而這四個詞對胡楚元也有著很深的影響。
對于張靈普,胡楚元也并沒有完全的信任,讓張靈普去越南打法國人,而不是直接鬧革命,這就是一個試探。
做任何事都需要兩個條件,那就是人才和錢。
錢,胡楚元是不缺的。
他缺的是人才。
搞軍隊更需要人才,特別是肯定能信得過的人才。
其實,胡楚元現在是什么事情都不急著大辦特辦,他在等,等人才的出現,沒有辦法自然的出現,那他就自己培養。
所以,他才特別注重培養新的官員,確保留美幼童的成才,甚至是干預那些幼童選擇更符合中國需求的專業。
在他需要的這些人才大面積出現之前,他要做的只是繼續隱藏在左宗棠的羽翼之下,賺錢,想辦法培養自己能夠控制的湘軍、福建水師、官員。
他要搞農業投資,扶持江南五省的農業大發展,他要搞教育,在江南五省大力興辦義塾……教不教西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讓幾百萬人至少有能力去自學西學。
胡楚元的目標是恢弘的,他要在滿清視線范圍內為整個中國構建一個龐大的新世界,新江南,一手抓住軍隊自保,一手用新的文明和思想去軟化滿清朝廷的盔甲。
在邊緣地帶,在海外找一個小地盤發展……那不是他的風格。
他要占地盤就得占最好的,至少也得是江南五省這么大。
因為……只需要江南五省,他就可以讓中國經濟和工業實力超越法俄,位居美德英三國之后。
當然,如果有一天必須要打內戰,他也希望在江南五省內部不會出現戰火,不能重蹈太平天國的舊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