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伊從冥想中睜開眼睛。房間陽光明媚,一片寂靜。
一道光環在地毯上旋轉著,一半于墻壁的陰影中清晰可見,另一半則沒入從窗戶投射下的金色陽光中。雖然看起來淡淡的,但它卻真實的存在,再不像之前那樣偶爾出現,旋即消失。
羅伊看著這道來之不易的戰環,一時有些失神。
“找到神器,你就能恢復修煉斗氣的能力,別灰心。”那是爺爺威廉蒼老而有力的聲音。這聲音,伴著無邊風雪的呼嘯聲。從記憶開始的童年,沿著風雪中那一大一小的兩排腳印,迎面撞來。
讓人艱于呼吸。
“成為圣騎士…….”那是湯姆的聲音。在那個無邊落葉飄零的懸崖,鐵匠的兒子在痛苦中微笑,重復著兄弟倆的誓言。
伴隨這聲音的,是一種眼睜睜看著失去卻無力挽回的撕心裂肺的痛。
還有……
還有那艾蕾希婭隱入陽光中的身影。金色的長發,在埡口的大風中飛舞,美麗的容顏帶著親切的微笑。
她將長劍放于自己肩頭,她說:“在你成為騎士的那一天,你將成為我,圣索蘭帝國公主艾蕾希婭的守護騎士。”
她是他的未婚妻。
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
他和她在十幾年的人生中,各自走過了不同的軌跡,一個在風雪的荒野,一個在危機四伏的皇宮。
而后,在南方那美麗的小城相遇。
“我很開心,雖然沒有找到我要找的人,可在旅途的最后卻遇見了你。羅伊是個好名字,我很喜歡的。”波拉貝爾城堡的星空下,高貴而遙遠的艾蕾希婭就像一個鄰家女孩,嫣然微笑。
她扮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如果有一天你成了他,或者成了比別人都厲害的那個人,記得來救我哦。”
過往的一切,就像小時候偷偷溜進的某個貴族家后院,那靜靜地存在于滿地或紅或黃的落葉之中老舊斑駁的旋轉的木馬般,由靜止開始轉動,一遍又一遍,反反復復出現在羅伊的腦海。
“恭喜你。”矮人聲音低沉地道。
“謝謝。”羅伊低著頭,牽動了一下嘴角。
房間里沉默下來。矮人沒有再說話,只靜靜地陪著這個孤獨的男孩享受這喜悅而又傷感的時光。
“你知道嗎?”過了良久,矮人聳了聳肩道,“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靠歪嘴獲得斗氣突破的家伙,我不得不說,你剛才的樣子真的很丑。”
羅伊笑了起來。
矮人將沒有溫度和重量的手,放在羅伊的肩頭:“但我也必須承認,從現在開始,你已經是一名真正的騎士。”
羅伊點了點頭,臉上浮現陽光般明朗的微笑。
一陣喧囂聲從樓下傳來。他如同一只敏捷而快活的馴鹿般跳了起來,飛奔到窗前向下望去。
樓下小院的鐵花門外,兩名不速之客正和老葛朗臺說著話,似乎在詢問什么,態度恭敬。而伊凡和杰姆則一左一右抱著膀子站在門口,勾著嘴角,面無表情。和葛朗臺一同搖著頭。
身后的門被推開了。羅伊聽到一個熟悉的腳步聲,頭也不回地問道:“外面出了什么事,那兩個人是誰?”
“那兩人是第一訓練營魔法部的教導,說是來拜訪一位尊貴的法神。”走進房間的麥芽兒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一大堆剛剛從晾衣架上收來,帶著肥皂和陽光味道的衣服床單疊好,放進衣柜里。
“可笑的是,他們也不確定那個法神住在哪里,說是感知到了靈力潮大致涌向這邊,就挨家挨戶地找過來看看。”
說話間,樓下的兩人已經隨著葛朗臺的否認而面露失望地行禮轉身,沿著門前小路向旁邊的民居走去。
靈力潮……法神…….羅伊嚇了一跳,身子飛快地閃到了窗簾后,只探出半邊腦袋向下張望。
那兩人都是男人。其中一位三十多歲,身上沒什么特點,似乎只是一位普通的事務學士。另一位大概五十多歲,穿著一身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法袍,身上涌動著雄厚的魔力波動,實力深不可測。
如果不是一名蒼穹賢者,至少也是一名驕陽魔導師!
羅伊摸著下巴,砸吧砸吧嘴。
他知道,這兩個人就是被自己吸引來的。
最開始冥想的時候,他一度以為所有法師冥想時感應的天地能量潮都跟自己一樣恐怖。后來,時間久了他才慢慢明白,差點被那靈力浪頭拍死在沙灘上的倒霉蛋,其實就只有自己一個人而已。
其他的低階魔法師,每次冥想身邊能有一團霧就不錯了!
羅伊不知道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情形,是因為自己的感知力太強,還是因為裁決這家伙需要補充能量的原因。反正,他和裁決每一次冥想時鬧出的動靜,比一個法神來有有過之而無不及。
羅伊看看四周,一時有些發愁。在人口密集的城市里鼓動如此強大的天地靈力潮,想不被人注意都難。現在已經有人通過靈力涌向尋過來了,那以后進了學院,豈不是更加惹眼?
就在這時,樓下那五十多歲的魔法教導似乎感覺到了什么,回頭想小樓閣樓望來。羅伊趕緊一側身,躲在了墻壁后。驚魂未定的看著麥芽兒。
“老爺,他們不會是在找你吧?”麥芽兒踮著腳尖,將一疊折好的衣服放到衣柜最頂上的一格。下巴揚起,嘴角抿著笑。
她柔順的長發用一根碎花的手絹扎了起來,露出白皙的脖子和微尖的耳朵。腰脖上系著圍裙,棉質的薄薄布衣被收束著,勾勒出她纖細的腰肢,緊緊貼在她豐滿挺拔的酥胸和渾圓的美臀上。
這第一形態的下麥芽兒,簡直就是一顆熟透的水。渾身上下每一寸線條都散發著一種自然,溫婉而性感的誘惑。
老爺……
每次被麥芽兒這么一叫,羅伊骨頭都酥了。
他貼在墻邊,情不自禁地悄悄吞了口唾沫,目光如同被粘在了麥芽兒身上一般,無法移開。而麥芽兒似乎也察覺到了羅伊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微微挺高了酥胸,微尖的耳朵紅紅的,微微顫抖著。
房間里一時陷入了一種微妙的氛圍。羅伊和黑暗精靈互相都感覺到彼此的心思,聽到對方的呼吸和心跳,血液里流淌著一種春日的騷動。就像大片大片的青草,飛快地鉆出了土壤。
“麥芽……”羅伊咳了一聲。
麥芽兒扯著衣角,耷拉著睫毛,一副乖巧女奴模樣:“老爺,有什么吩咐?”
“哦,沒什么事兒。我找奧利弗去。”羅伊逃也似的溜出了房間,聽到身后傳來一陣低低的笑聲。
“要命。遲早被她玩死!”
羅伊一臉沮喪地下了樓。他正值對異性有著難以抑制的幻想和躁動的年齡,就是早晨起床,都要沖個冷水澡才能讓煩惱的小羅伊老實一點,更何況面對麥芽兒這個玩火的魅惑!
尤其是到了幕尼城的這幾天,他發現自己對麥芽兒的抵抗力似乎越來越弱了。第一形態的麥芽兒,就像一朵美麗絕倫充滿了極致誘惑力的魔花,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已經悄然綻放開來。
她的腳步變得更輕盈,身段變得更柔軟,舉手投足流露出的萬種風情已全然沒有了少女的青澀,變得更加自然迷人,也更加致命。
聽著樓上房間里銀鈴般,帶著一絲捉狹的吃吃笑聲,羅伊一臉臭臭的,心里卻是喜樂安寧。
搖了搖頭,把一腦子綺麗幻想都拋開,羅伊向前院走去。
當他走出小樓綠色的木門時,葛朗臺已經在擺滿了鮮花和倒垂的吊蘭的木質花臺上等著他,見面恭敬地道:“羅伊少爺,您要的煉丹材料,我已經采買回來了。放在您的實驗室里。”
“來的正好。”羅伊笑著接過了葛朗臺遞過來的清單。
自從在美丁城服用了一顆索菲婭給的五級靈氣丹之后。羅伊就充分的意識到丹藥對修煉的好處。而現在他正是剛剛突破斗氣一階,急需鞏固的時候,葛朗臺采買回來的材料,正好能用得著!
煉丹方面羅伊是個新手,不過他那位死了一百多年的老師――亡靈法師奧斯汀,卻是這方面的天才。
在奧斯汀的筆記里,記載著無數草藥材料學的知識和羅伊以前連聽都沒聽說過的藥劑配方。而在羅伊的空間戒指里,也裝滿了自絕境中采摘的珍稀藥材。
既然已經突破了斗氣一階,接下來的幾天,羅伊準備專心學習丹藥煉制。如果能煉制成功筆記上的幾種藥,無論是對日后修煉還是其他方面,都有極大的好處!要知道,煉丹師的地位,可一點也不比魔紋師低!
看過清單,羅伊笑了起來。
雖然葛朗臺不會什么武技,外表看起來也顯得有些猥瑣。可羅伊不得不承認,福格斯送了一個天大的人情給自己。
只要有葛朗臺在,就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從他的腰部里多掏哪怕一個銅撒尼出去。這老財迷對金錢的狂熱和對數字的敏感,讓羅伊甚至一度懷疑這家伙是上輩子是一頭貪婪的巨龍!
就像手中的這份清單,即便是羅伊自己去買,也要多花至少百分之三十的價錢才能拿下來。而且不知道要跟那些貪婪的商人們扯多長時間。而交代給葛朗臺,不過半天時間就已經辦得妥妥帖帖。
“羅伊少爺,剩下的錢…….”葛朗臺將羅伊給他的藍金卡片遞過來。
“老財迷,別一口一個少爺少爺的。以后就叫我羅伊好了。這張卡你拿著吧,”羅伊笑著罷了罷手,示意葛朗臺把那張福格斯給的藍金卡收起來,“過兩天我進了學院,外面還靠你照應呢。”
“那怎么行,您就了福格斯少爺一家,就是我葛朗臺的恩人。況且,福格斯少爺既然已經讓我跟著您,那我就得叫您少爺。規矩可不能亂。”葛朗臺一板一眼地正色道。卡片倒飛快揣進了包里。
他收好了藍金卡,對羅伊道,“羅伊少爺,我前兩天跟小姐商量過。我們覺得,應該購置些產業。”
“產業,有必要嗎?”羅伊撓了撓頭。雖然斐烈人距離幕尼城還很遠,局勢看起來好像很平穩。可多年前曾經跟隨爺爺流浪去過斐烈的羅伊知道,那個以騎士文明天下的帝國,連十分之一的實力都還沒拿出來。
一直向往有屬于自己的城堡和莊園的羅伊,對購置產業并不反對,但他認為,最好是去帝都之后再考慮這樣的事情。不過,他也知道,“小姐”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葛朗臺口中的小姐,自然是麥芽兒了。葛朗臺跟麥芽兒商量這件事兒,就跟和狗熊商量要不要吃蜂蜜一樣,不可能出現第二種答案。自始自終,麥芽兒對購置莊園產業的熱忱,從來就沒有消退過半分。
這個夢想,來自于她流落救贖之地之初那段輾轉于不同妓院騙吃混喝提心吊膽的日子。在那段日子里,麥芽兒最大的愿望,就是買一個小莊園,自己做女主人。不用再冒著被人認出真實身份的危險四處流浪。只是后來遇見羅伊,誤入絕境,在里面呆了半年,夢想也隨之擱淺。
而現在,沒有人能阻擋麥芽兒大小姐。
羅伊敢肯定,只要自己口里吐出半個不字,麥芽兒就會如同幻獸師的召喚獸一樣,頃刻間出現在自己身旁,擰住自己的耳朵一通怒吼。
而在院子角落里打盹曬太陽的奧利弗,也會沒心沒肺沒頭沒腦地沖上來,同自己這個主人戰斗。
“是的,當然有必要,羅伊少爺。貴族老爺怎么能沒有自己的產業呢?”葛朗臺也無法理解地道。
身為一個商人家庭的管家。在他的概念里,無論生意做得有多大,購置田地產業都是天經地義。田產本身就是最好的貨物,不但保值,還能賺錢。有土地有奴隸,財富才不是無根之萍。
況且,羅伊是一位魔法師,還要進第一訓練營的學院。成為貴族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沒有田產的貴族是破落貴族,沒有采邑的騎士是流浪騎士。他可不能看著少爺因此受人笑話。
這個少爺,厲害是厲害,就是有些不靠譜。在這方面,見識還不如小姐呢。
“好吧!”羅伊看著葛朗臺的眼神,一臉苦笑地答應了下來。在這個問題上,他沒一點發言權。
“少爺,我已經看好了城東的一個莊園。地勢不錯,還有一棟漂亮的白色房子。有河,背山就是牧場,離著磨房也近。只需要三千金路朗。以后要擴大也方便……”葛朗臺見羅伊點頭,頓時興奮起來。
他喋喋不休地道:“過兩天有個奴隸交易會,我們得去買些奴隸。有了莊園,沒人可不行。那些佃戶可指望不了……”
老葛朗臺一說起這方面的事情就沒個完,絮絮叨叨,直到伊凡過來才行禮告退,屁顛屁顛找最支持他的“小姐”商量去了。
“老財迷跟你說買莊園的事情了?”伊凡走上臺階,和羅伊在花廊的長椅上坐下來。一邊看著葛朗臺屁顛顛離開的背影,一邊問道。見羅伊點頭,他便笑起來,說道,“我就知道,這兩天他和麥芽兒可沒少商量這事兒。”
說著,他伸手從懷里摸出了兩封封了蠟印的信,遞給羅伊。
接過伊凡手中信件的時候,羅伊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他打開信封,抽出信紙。
第一封是菲利普派人秘密了解的溫格劫掠案的情況。
在將一些重要的證人帶走之后,勃隆郡教區的宗教裁判所只花了很短的世界,就取得了足以釘死溫格并牽連到西區教廷的口供。隨即,約瑟夫以此為由,派人迅速控制了落霞城主教和領主溫格。
事情在第一時間就已經被匯報給了盧利安大主教華萊士和盧利安大公阿道夫。對這種丑聞,兩人不約而同地采取了一種對事件保持距離的觀望姿態,而眾目睽睽之下公開的指令,只有兩個字――徹查!
當溫格伙同黑骷髏盜匪團劫掠近二十支過往商隊的罪行,伴著人們談之色變的黑骷髏盜匪團覆沒的消息迅速向四面八方傳播開的時候,除了約瑟夫之外,已經沒有任何其他人能夠插得上手。
對于貴族們來說,和臭名昭著的黑骷髏盜匪團混在一起的行為不但有份,而且破壞了貴族們的名聲和規矩,無論他們和溫格有沒有交情,對他都唯恐避之不及。
而西區主教薩基,更是在第一時間就發布了一份表面義正辭嚴,在羅伊看來卻充滿了心虛的公開譴責信。
事情到了這個階段,羅伊知道,約瑟夫已經完全控制了局面。
薩基那封信與其說是譴責溫格,都不如說是給約瑟夫看的。現在不管約瑟夫是想從中獲取利益,逼迫薩基服軟,還是痛打落水狗,都看他自己的心情和大主教華萊士的意愿。
無論怎么說,溫格家是徹底的完了。大量來歷不明的財物,將以某種形式落入約瑟夫的腰包。只有約瑟夫會做人,這些東西就少不了華萊士的一部分。那樣一來,他這位新任郡主教的地位,也將水漲船高。
而當羅伊打開第二封信的時候,他的手,禁不住。
這封信上的內容,是他拜托伊凡等人幫忙查找到的鐵匠肯老爹和當初一同從波拉貝爾逃出來的人的地址。
當年他跳崖之后,艾蕾希婭率領皇家騎兵們,將平民護送到遠離馬修等人騷擾報復的幕尼城。一年多來,他們早已經在幕尼城里安家生活。最近的一個,距離自己所在的街區不到五百米!
“我們走!”羅伊站起身來,大步向門外走去。
他要去找他們。
一刻也不能等!
“漢斯!你還在磨蹭什么?還不趕緊把這東西給辛普森夫人送過去,半個禱時內你要不能送到,你就等著挨我收拾吧!”
隨著一聲大吼,漢斯懷里抱著一個沉重的木箱,從幕尼城中區博寧街的一棟灰色小樓里走出來。
“漢斯警士,又去送貨吶?”兩名穿著制服,騎著馬的警士,一臉揶揄地騎在披著黑紅色馬飾的戰馬上,看著有些狼狽的漢斯。
漢斯沉默著從他們身邊走過。
街道熱鬧非凡。一輛輛馬車響著鈴鐺悠然而過,馬蹄在石板路踏出清脆的蹄聲。衣著華麗的貴族,身穿鎖甲外罩斗篷的騎士,衣著破爛光著腳的平民和小販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他們有的站在路邊聊天,有的在商店中流連,有的騎著馬或坐在敞篷的馬車上,于交錯而過的時候互相欠身致意。更多的則是往來匆匆。那鼎沸的人聲、馬蹄聲、車鈴聲此起彼伏。一幅繁華景象。
但身處這繁華之中,漢斯卻無法產生哪怕一丁點的歸屬感。
他是波拉貝爾人,屬于那個已經在斐烈人的鐵蹄下夷為平地的南方小城。他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長大,從十八歲成為波拉貝爾的警士開始,他就穿上了制服,每日在波拉貝爾街頭巡邏。
在波拉貝爾,沒有他不認識的人,也沒有人不認識他。
他勤奮,認真,和氣,公正。每一個街坊都樂意跟他交朋友,跟他聊天,請他評判對錯裁判糾紛。
漢斯的武技不算出眾,但鮮少有人敢挑釁他的權威。只要是有他在的地方,騙子小偷流氓惡棍全都老老實實。因為他們知道,漢斯那雙眼睛可毒著呢,什么鬼把戲也別想騙過他。
一旦被他抓住,可要吃上不少苦頭。
那時候,他的生活平靜而愜意。他喜歡那里的人們,喜歡那里的海風,也喜歡在脫下制服后,和那些跑海路的漢子們吆五喝六的喝酒賭錢。只可惜,這場該死的戰爭,毀掉了他的生活。
而自從到了幕尼城之后,漢斯雖然憑借警士的身份勉強在幕尼城的警士廳里謀取了一個職位,但無權無勢也沒有錢的他處處都受人排擠。堂堂警士,每天卻被支使著干些清潔和送貨的雜役。
雖然心里很苦悶,但漢斯還是只能忍著。因為還有很多波拉貝爾來的人,處境比他更艱難,需要他的幫助和接濟。
而且當初從波拉貝爾出來的時候,他只是一個年近四十的單身漢。而現在,他已經和在這里認識的一個寡婦好上了。有了家就有了羈絆。哪怕他再委屈,再憋悶,這樣的日子也只能咬著牙過下去。
想到這兩天就要交房租,女人和她的女兒腳上的鞋也都補了又補,必須要換了,漢斯就決定趕緊把警士隊長交代送給辛普森夫人的東西送過去。
他不能給對方發飆的機會。在中區的這個第二警士所里,除了區警督外,就數警士隊長職位最高。
那家伙貪財好色,脾氣暴躁。雖然他不能直接開除自己,但要想聯合下面那些警士給自己找點麻煩,簡直再輕松不過了。如果他們想的話,做個局陷害自己,讓自己丟掉飯碗也不是沒可能。
漢斯抱著沉重的木箱,走到拴馬柱邊,用繩索把它綁在馬背上。他的馬是警士所里最弱的一匹老馬,以前是用來拉車的。后來成了他的坐騎。以至于每次巡邏,他都只能牽著馬在街上走。
這馬也就只能干點馱貨的活計了,連騎都沒法騎。
漢斯埋頭綁著木箱,聽到旁邊那兩個剛剛奚落自己的警士已經轉移開了話題。正興沖沖地聊著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
美丁城大捷,勝利慶祝游行,三大訓練營的分院招生考試在即……這些東西漢斯的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
其實不光警士們見面就聊這些,就連漢斯自己和整個幕尼城的所有居民每天的話題也都是這些。沒有人會覺得膩味。這些話題對一天辛勤勞作后的人們來說,就像加了香料烹制的肉干,越嚼就越有味兒。
就在昨天晚上,漢斯和幾個波拉貝爾的老朋友一道喝酒的時候還聊起美丁城大捷呢。大家一邊為勝利高興,一邊有想起死去的親人,又是哭,又是笑。把聽來的戰斗細節重復了一遍又一遍,還意猶未盡。
現在的烏合軍,已經成為了所有盧利安人心目中的英雄。
尤其是那位神秘的法師,更是話題的中心。城市里流傳著各種各樣關于他的傳說。他們稱他為盧利安之盾。說他出身于一個古老的神秘家族或者自天國而來,把他的魔法形容成劃破美丁城夜空的一道劍一般的閃電。
這些東西沒一個靠譜,人們卻總是津津樂道。有吟游詩人,已經譜寫了美丁之戰的詩歌,彈著起,四處游唱。
就像現在,兩個警士就在對那位法師嘖嘖贊嘆,語氣充滿了敬畏和羨慕。他們正在口沫橫飛地打著賭,看三大訓練營誰能爭到這個魔法天才。一個堅持實力最強的第二訓練營。另一個則堅持財力雄厚的第三訓練營。
至于早已經倒霉透頂的第一訓練營,不過是陪襯罷了。
在幕尼城,三大訓練營各有一幫擁躉。
第二和第三訓練營這些年一直壓著第一訓練營,是貴族和有錢人子弟報考的第一目標,因此,他們的擁躉大都是有身份的體面人。而第一訓練營,因為平民子弟居多,擁躉則更多的集中在貧民區里。
漢斯自己是第一訓練營的擁躉。
這倒不是因為他住在貧民區受人影響,而是他至今記得,當初艾蕾希婭公主給羅伊的介紹信,就是第一訓練營。
只這一個理由就夠了。
想到羅伊,漢斯就是一陣悲傷。他低著頭,用力將捆綁木箱的繩索勒緊。他得趕緊把東西給辛普森夫人送去,然后就可以回家,把今天在警士所里聽到的一個驚人的消息,說給大家聽!
溫格家族,完蛋了!
漢斯的手因為用力被繩子勒出一道紅印卻一點也不覺得痛,反倒有種發泄的快感――溫格家族遭殃,是他這一年多來除美丁大捷之外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當年,溫格子爵的繼承人馬修害死了不知道多少波拉貝爾人,其后更是故意攔著艾蕾希婭公主,不讓她趕過來救羅伊的命。如果不是他和那些教廷的人狼狽為奸,羅伊和湯姆就不會死。
直到現在,漢斯依然清晰的記得馬修的那張該死的臉,依然記得老鐵匠肯的哭聲。這一年多來,每次他到肯的家里喝酒,看著肯花白的頭發和佝僂的身體,他就恨不得把溫格家屠個干凈。
雖然大家后來聽說,馬修在領著教廷的人追捕羅伊的時候死了,但對溫格子爵領的仇恨,卻從未在波拉貝爾人的心頭消失過。
今天早晨,漢斯聽到關于溫格子爵領的消息時,只覺得一顆心都快炸開了。如果不是怕被一直看自己不順眼的警士隊長抓住把柄開除,他差點就飛奔到肯的鐵匠店去,把這個消息告訴他。
綁好木箱,漢斯剛剛準備解下馬,就見警士隊長領著一幫步走出了警示所的灰色小樓。一看見漢斯,長著一個大酒糟鼻子的警士隊長眼睛一瞪:“讓你送東西,都過了這么長時間,你居然還在這里磨蹭?”
漢斯低著頭,一聲不吭。
盡管他抱著箱子走出來,不過短短幾分鐘時間。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比他的動作更快。可是他知道,自己辯解的結果只是火上澆油。對方純粹就是看自己不順眼,任意使喚打罵加擺威風罷了。
“我馬上走。”漢斯道。
“哼!”警士隊長卡登一聲冷哼。
他今年四十歲,是一名勇敢三星騎士。
在警士中間,勇敢三星的實力算是極高的了。畢竟,警士的主要職責就是維持治安,抓點地痞流氓,小偷騙子。真正有什么大事也輪不到他們上陣,自有城防軍和領主衛隊擺平。
卡登實力不俗,還是一個有紋章的騎士殿注冊騎士。可是這位貴族的人品卻不怎么樣。最是欺下媚上貪婪好色。平時里將中區警士所當成了他的私家后院,手底下糾集一大幫揣合逢迎的警士,專權擅勢橫行霸道。
幕尼城中區,一共有五個警士所,這第二警士所,只有區警督不來的話,基本就只能聽見卡登一個人的聲音。
在他的帶領下,一幫人把附近幾個街區經營成了他們的聚寶盆,雖然不強取豪奪,但靠著他們的警士身份,也干了不少不地道的事情。普通平民在有警士和貴族騎士雙重身份的卡登面前,只有忍氣吞聲。
當初漢斯來到中區第二警士所的時候,雖然看不慣卡登的所作所為,卻也沒有跟他有什么直接的沖突。之所以出現現在的局面,完全是因為漢斯的女人――那位帶著一個女兒來到幕尼城的寡婦。
寡婦名叫薩莉,和漢斯一樣,是逃難來幕尼城的難民。
薩莉雖然今年已經三十多歲了,但風韻猶存,十五歲的女兒也長得很漂亮。母女倆剛在貧民區安了家,就被不少人給盯上了。
漢斯就是在那個時候,通過一個住在薩莉隔壁的波拉貝爾人認識了薩莉,其后又為母女倆擋了不少禍事,日久生情,走到了一起。
可沒想到,卡登卻看上了薩莉。
在這個亂世,一對沒有錢也沒有背景靠山的母女,就跟沒有羊圈和牧犬保護的羔羊一樣容易得手。如果不是漢斯的話,至少有一百種法子,讓母女倆走投無路。甚至可以把母女倆全都收到自己的床上。
卡登不會因為漢斯的存在而放棄。他直接找到漢斯,開價讓漢斯把薩莉母女賣給自己。在他看來,這已經是給漢斯面子了。
就這樣,漢斯和卡登終于無可避免的碰到了一起。雖然漢斯一直小心避免跟卡登正面沖突,但這一次卻由不得他了。除了站在薩莉母女身前,盡一個男人和父親的責任之外,他別無選擇。
從那時候開始,漢斯在警士所里的日子,就越來越不好過了。
警士所里的每一個人都知道,卡登遲早要讓漢斯丟掉飯碗。把那對讓人垂涎的母女給奪過來!
“漢斯,辛普森夫人是誰,不用提醒你也應該清楚,”聽到卡登的冷哼,他身旁的一個心腹警士陰測測地對漢斯道,“半個禱時內你要不能把這些東西送到夫人府上,誤了她的宴會,誰也保不了你。”
漢斯低著頭,牽著馬準備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看見卡登身后一位和自己私下交好的警士,正焦急地向自己遞著眼色。
當了二十多年的警士,練就了一對毒辣眼睛的漢斯,只一票卡登和他身邊的那幾個心腹,就知道事情不對勁。這些人面露得色,目光中帶著一絲幸災樂禍。雖然平時他們看自己的目光也不怎么友好,但絕對不會是這種目光。
這種目光,他只在一種情況下看見過。那就是獵人看著跌入陷阱的獵物,或者騙子看見目標上了套!
頃刻間,漢斯的腦海里忽然浮現了剛才在捆扎木箱時,聽到的從木箱里傳來的一種聲音。
瓷器…..碎片…..
漢斯的腦子嗡地一聲,飛快地從馬上解下木箱。
“你干什么?”
在卡登的怒吼聲中,漢斯把木箱打開。
數十個精美的瓷碟,分成三疊,出現在眾人面前。而其中至少五分之一,已經變成了碎片!
“你想陷害我?”漢斯的眼睛一下就紅了。他抬起頭,死死的盯著卡登。
辛普森夫人是幕尼城的名流,貴為伯爵。在幕尼城是出了名的刻薄。漢斯不用想都知道一旦自己在她舉行晚宴之前,把這箱她需要使用的瓷器送到她的府上,等待自己的會是什么樣的下場!
東西是自己送的,黑鍋當然自己背。到時候卡登等人把責任往自己頭上一推,自己就算是跳進圣池里也洗不清!
看見漢斯忽然打開箱子,卡登也一時有些發懵。
他的計劃是把漢斯送到辛普森夫人的面前,借刀殺人。辛普森夫人一怒之下,漢斯不但工作不保,還要背上他干上十年苦力也還不起的債。光賠償就夠他喝一壺的。甚至只能賣身為奴!
可現在……卡登忽然冷冷地指著漢斯:“好你個漢斯,我們剛剛把東西交給你還是好好的,這才出個門,你就把辛普森夫人的東西給摔碎了。我說我剛才聽到東西落地的聲音呢,對不對?”
卡登最后的話,是跟身旁其他人說的。
一聽到卡登的話,他的一干狐群狗黨頓時叫了起來。
“對,我也聽到了。”
“就是他把箱子落在地上的。”
“我可以作證,我剛才在窗戶里看見了。”
“我也可以作證!”
在這惡毒的公然誣陷聲中,旁邊的警士們和一些聞聲而來過往路人,都用憐憫的目光看著漢斯。
漢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接過那個箱子。
箱子既然已經過了他的手,那么,里面的東西碎了,他就脫不了責任。更何況,對方現在是鐵了心要栽贓到他的身上。卡登是貴族,又是警士隊長。身邊有一大幫的跟班。而漢斯卻無權無勢。
這個虧,他吃定了!
看著眼前的一張張可惡的嘴里,漢斯的眼睛如同發狂的狼一般血紅。他死死攥著拳頭,咬著牙,身體微微顫抖著,似乎下一秒就要撲上去把卡登撕得粉碎!
別去。漢斯,冷靜!
旁邊的人們都為他捏了一把汗。大家都知道,一旦漢斯動手,不但于事無補,反而會變得更加不可收拾。不說這些碎掉的瓷器,單是公然襲擊貴族的罪名,就能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更何況,漢斯根本就不是身為三星勇敢騎士的卡登的對手!而卡登也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現在已經鎮定下來,正用一種殘忍的眼神看著漢斯的他,會毫不猶豫地把漢斯給當場擊殺!
漢斯的眼睛越來越紅,已經失去了理智。
就在他喉嚨里發出一聲低吼,準備撲上去的時候,忽然,幾名騎士如同旋風般從他的身旁掠過,沖向卡登等人。
下一秒,一位衣服上繡著有著紅葉騎士紋章,腳下四個戰環旋轉的高大騎士,已經狠狠一拳揮在了卡登的臉上。卡登整個人如同被一只憤怒的公牛迎面撞上一般,騰空倒飛了出去。
而同一時間,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漢斯耳邊響起。
“漢斯叔叔。”
聽到這個聲音,漢斯如同被雷擊一般。
他呆呆地扭過頭,當他的視野中,出現那一張憨呆而陽光的笑臉時,一股莫名的酸楚,慢慢的,慢慢的涌上了鼻腔。
視線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