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石油機械廠的技術處長蔣武元垂頭喪氣地從辦公樓出來,無精打采地走向技術處所在的實驗樓。在他的手里,拿著一份薄薄的文件,文件的標題是“關于實驗1000立米大型乙烯球罐低溫鋼材的請示報告”。在這份請示報告的頭上,還寫著廠長的批示:因為資金困難,暫不考慮撥款。
走進處長辦公室,技術員許敏霞迎了上來,對蔣武元招呼道:“蔣處長,你回來了?”
“回來了。”蔣武元疲憊地說道,他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把報告扔在桌上。
許敏霞拎著熱水瓶給蔣武元往杯子里倒了點水,然后問道;“蔣處長,咱們提的申請,廠長批了嗎?”
蔣武元搖搖頭,說道;“廠里說,現在資金困難,不考慮。”
“咱們只要100萬,廠里也沒錢?”許敏霞不滿地說道。她是去年才剛分配到廠里工作的大學生,由于聰明伶俐,技術功底扎實,被蔣武元調到自己身邊作為助手。這份請示報告,就是出自于她的手。
蔣武元嘆了口氣,說道:“唉,其實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低溫鋼材是個無底洞,這100萬扔進去也不見得能聽著一個響,廠里沒有信心也是正常的。”
“可是咱們總得試一試才知道吧?每次都不愿意花錢,那什么時候才能搞出我們自己的鋼材?”許敏霞嘀咕道。
蔣武元勉強地笑了笑,說道:“小許,你還年輕,不了解這其中的事情。算了,既然沒有經費,那咱們就先不要做實驗了,我們還是先從分析文獻入手吧。廠里倒是批了5萬塊錢,同意我們購買一些國外資料。”
“5萬塊錢能買多少資料?”許敏霞不屑地說道。國外的資料價格都是很貴的,這5萬元人民幣換成美元也就是1萬出點頭,訂幾份國外化工、材料、焊接等方面的期刊,再買幾本專業書,基本上就見底了。至于要買專業的研究報告,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好了,不說這個了。”蔣武元打斷了許敏霞的抱怨對她問道,“今天上午有人來找我嗎?”
“哦,對了!”許敏霞這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她連忙說道;“蔣處長,來了一個南方人,挺年輕的,還帶著小蜜。聽他自己說,他是江南省一個什么公司的副總經理。”
“年輕的副總經理?還帶著小蜜?”蔣武元皺起了眉頭。
改革開放已經10年了,現在社會越來越寬容也就有越來越多的官員和企業領導不太在乎自己的形象了。這些人經常帶著年輕的女秘書招搖過市,相互間的關系還總是透著那么一種曖昧。大家見得多了,就把這些女秘書叫作小蜜,這是一種又粘又甜的保健食品
蔣武元是個60年代的大學生,屬于老派技術人員他對于別人帶小蜜是非常反感的。不過,他似乎忘記了一件事情,別人如果看到他帶著許敏霞這么一位年輕的女助手,估計也要覺得是小蜜的。
“他們找我有什么事?”蔣武元對許敏霞問道。
許敏霞道:“那個男的說,他是慕名而來的,想和你談僉作的事情。”
蔣武元說道:“我和一個帶著小蜜的人能有什么合作?”
話雖這樣說,但人家既然是專程來找他的,他總不能不見。許敏霞告訴他來人已經被安排在會客室等著了蔣武元稍稍拾掇了一下,便與許敏霞一道來到了會客室。
一進門,蔣武元便覺得有些意外,眼前這一對年輕人,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樣庸俗、猥瑣。男的是一個二十七八歲的英俊青年,一米七幾的個頭,身體健壯,看不到一塊贅肉。他的臉上帶著溫和的微笑,眼神里透著一種機敏與睿智。
再那個女孩子,則是麗質天成,一米六左右的個子,桃花般嬌艷的臉龐,腦后扎著一條馬尾辮,眼睛水汪汪的,靈氣四射。她穿著很樸素,神情也顯得非常清純,遠非蔣武元心目中那種小蜜的形象。
“抱歉,讓二位久等了。聽小許說,你們是來找我的?”蔣武元對這二人說道。,那位男賓走上前來,向蔣武元伸出手,說道:“是蔣處長吧?非常冒昧,我們慕名前來拜訪你的。我叫林振華,江南省漢華重型工業集團公司副總徑理。這位是何嵐,中國人民大學計劃經濟系的三年級學生,目前在我們公司實習,這次是來擔任我的助手的。”
讓何嵐參加這一次的乙烯會戰,是何海峰向林振華提出來的要求。他覺得女兒的思想非常危險,也非常可悲,但他卻找不出一個好的辦法能夠改變女兒對國家的看法。在請林振華吃飯的時候,海峰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點子,那就是讓何嵐參加林振華的項目組,通過實踐中去真正地認識這個國家。
何嵐一直認為,在風波之后,這個國家已經不值得她留戀了,她還把這個國家叫做貪官們的國家。何海峰的想法,是讓她到基層去走一走,去接觸一下那些默默為國奉獻的工人、技術員們。他相信,何嵐能夠從這些人的身上,學到一些東西。
林振華對何嵐也有一種如親妹妹一般的憐愛,他也愿意給何嵐創造一個機會,去認識一下真正的中國。就這樣,他以實習生的名義把何嵐招進了公司,帶著她去參加各種會議。這一次,又把她帶到了東北,來拜訪蔣武元這樣一位壓力容器方面的權威。
林振華對蔣武元的了解,是來源于韋東齊和賀誠山的介紹。但蔣武元卻一時想不起眼前這個林振華是何許人也。他一邊與林振華握著手,一邊在腦子里搜索著這個名字。他相信,自己肯定是聽說過這個名字的,但具體這個人是干什么的,他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林經理,你們這次到我們北石機來,有什么事情嗎?”賓主各自落座之后,蔣武元對林振華問道。
林振華道:“蔣處長,是這樣的,我聽說你是石化設備行業里鼎鼎大名的壓力容器專家。這一次,我到你們北石機來,是想和蔣處長談談合作的事情的。”
“哦?你們要做壓力容器嗎?”蔣武元問道,他倒并沒有想得太多,只是把林振華當成一個普通的客戶了。他不清楚漢華重工是做什么的,還以為是一家化工企業,要找他們廠做設備呢。
林振華從隨身的包里掏出一張圖紙,遞到蔣武元的面前,說道:“蔣處長,你看看這個,咱們廠能不能做?”
蔣武元接過圖紙,不經意地掃了一眼,一下子就愣住了,他抬起眼看著林振華,問道:“這個・・・・・・是乙烯球罐!”
林振華早就料到了蔣武元會是這樣妁表情,他輕輕地點了點頭,道:“是的,乙烯球罐,直徑14200毫米,鋼板厚度38毫米。”
“這是1500立米的球罐!什么地方用的?”蔣武元問道,他不用去按計算器也能報出這個球罐的體積,因為他已經看過無數這方面的資料了。
林振華道:“江北石化的45萬噸乙烯改造工程,蔣處長應當聽說過吧?”
“這個工程不是已經停建了嗎?”蔣武元道,剛說到這,他腦子里突然如電光閃過一般,一個名字跳了出來:“你剛才說……你是林振華!”
原來此人就是林振華,蔣武元終于想起自己為什么對這個名字覺得有些熟悉了。林振華和他的漢華重工原本并不是石化系統的,漢華重工旗下的化工設備公司主打產品是化肥設備,而不是石油化工設備。但在去年,林振華卻來到了石油部,參加了石油部與A公司的乙烯設備談判。蔣武元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從一些朋友那里聽說了汊華重工以及林振華這個名字的,他還知道,漢華重工獲得了ALK轉讓的30萬噸乙烯的資料。要知道,這些資料可是蔣武元孜孜以求的。
對于漢華重工,蔣武元充滿了羨慕嫉妒恨,但他沒有辦法。他曾經向廠里打過報告,希望北方石油機械廠能夠去競標30萬噸乙烯項目。但廠長告訴他,廠里沒有這么多資金來支撐后續的研究工作,要知道,光拿到ALK轉讓的資料是遠遠不夠的,有許多實驗都需要自己掏錢去做,而廠里拿不出這么多錢。
作為廠里的一名老職工,蔣武元也知道廠長的顧慮是對的。要搞30萬噸乙烯,前期的研究投入恐怕不是幾千萬能夠打住的,弄不好就要上億了。上億元的科研投入,對于北方石油機械廠來說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蔣武元也納悶,北石機都不敢接的項目,這個名不見經傳的漢華重工為什么敢接呢?這時候,有知情者告訴他,漢華重工有一個非常有魅力的領導,叫作林振,他比任何人都舍得扔錢去搞科研。一個億的科研投入,放在北石機也許是天文數字,但在漢華重工,這是完全可能的事情。
就這樣,蔣武元記住了這個名字:林振華。不過,在他心目中,林振華應當是一位精神矍鑠、德高望重的老領導,他如何能夠將眼前這對金童玉女般的年輕人與林振華聯系在一起呢?(